蘇菲把她的頭靠在我的頭上,我能感覺到她那輕微發燙的臉龐,那穿著絲綢內衣的屁股在我的身上輕輕晃動。這時,她衝著我的耳朵悄聲說:“噢,親愛的斯汀戈,你真是個好愛人。你在很多方麵都這樣照顧我。我不知道沒有你我將會怎樣。”她停下了,用嘴唇輕輕掃著我的脖子。“你知道嗎,斯汀戈,我已經三十多歲了。你要一個老女人幹什麽呢?”


    “沒關係的,”我說,“我會努力弄好一切的。”


    “你應該找一個與你年齡相當的人,而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另外……”她沉默了。


    “另外什麽?”


    “唔,醫生說過我對懷孩子的事必須多加小心……”她又沉默了。


    “你的意思是說經曆了那些苦難之後?”


    “是的,但還不止這些。有一天我會變得又老又醜,而你卻仍然年輕。如果你去追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姐,我不會責備你的。”


    “哦,蘇菲,蘇菲,”我輕聲抗議著,心裏卻絕望地想:她並沒有說“我愛你”。“別這樣說。你永遠是我的——嗯,我的……”我努力想找出一個最恰當最溫柔的詞,可我卻隻能說“至愛”,它聽起來簡直就是陳詞濫調。


    她又坐直了。“我很想和你一起去農場。聽過你的描述,又讀過福克納的書之後,我的確很想去看看南方。我們為什麽不隻去那裏看一看,呆上一段日子呢?不要結婚,這樣我們可以決定——”


    “蘇菲,蘇菲,”我打斷她,“我很想像你說的這樣做。我並不是一個婚姻狂。但你不知道那兒的風俗。我是說,他們正派,熱情,豪爽,心地善良。但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偏僻的鄉村,不結婚住在一起是絕對不行的。耶穌基督,蘇菲,那地方全是基督徒!一旦我們姘居——照他們的說法,這些好心的弗吉尼亞良民就會把我們全身塗滿柏油,沾上羽毛,然後把我們捆在一起示眾。這絕對是真的,真的會發生這樣的事。”


    蘇菲咯咯地笑了起來。“美國人真逗。我以為隻有波蘭人才這麽保守,但是想想……”


    一聲警報聲猛然響起。我現在才意識到,正是那警報聲,或者說那一連串警報聲,將蘇菲脆弱的神經重新撕裂。它在我的精心護理下好不容易趨於平緩,甚至已顯露出一些光明,可頃刻之間便被毀掉了。無論距離有多遙遠,城市裏的警報聲總能製造出討厭的噪音,並總能釋放毀滅性的不必要的恐慌;而此時這個聲音直接從樓下那條狹窄的街道傳上來,因狹窄、高大的牆壁而被成倍放大,變得異常強烈。它從建築群中升騰而起,鑽進我們的房間,好像那喇叭直衝著我們的房間發出了凝固的尖嘯聲,幾乎把耳朵都震聾了。我一下子從床上躍起去關窗戶。在昏暗的街道盡頭,一股濃煙從一個倉庫模樣的房頂冒出,但消防車卻被什麽東西擋住了,就停在我們樓下,不停地朝空中尖聲鳴叫著。


    我關好窗戶,聲音小多了,但這似乎對蘇菲不起作用。她蜷縮著身體,不停地蹬著腳,把枕頭捂在頭上。習慣了都市生活的我們也早已習慣了這些聲音,但即使在紐約,它也從來沒有如此近如此大地在我們身邊響起過。消防車駛過去了,聲音漸漸變小,我又把注意力轉回到床上的蘇菲。她正看著我。剛才那可怕的喧嚷聲擾亂了我的心緒,但它卻像地獄的長鞭將她的靈魂劈為兩半。她臉色潮紅,有些扭曲。她退縮到牆角,渾身發抖,眼裏重又噙滿淚水。我在她身邊坐下。我默默地看著她,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不再哭泣。我聽見她說:“對不起,斯汀戈,看來我還無法控製自己。”


    “你表現得很不錯。”我說,言不由衷地。


    她躺在那兒好一陣子不說話,呆呆地盯著牆壁。最後她說:“斯汀戈,你是否曾反複做同一個夢?這是否就叫夢魘?”


    “有的。”我回答說,想起我少年時期母親死後做的那個夢——在花園裏敞開著的棺材裏,母親那張被雨淋濕的可怕的臉痛苦地看著我。“有的。”我又說,“我母親死後,我曾經常做同一個夢。”  “你覺得這些夢與父母有關係嗎?我常做的那個夢與我的父親有關。”


    “真怪,”我說,“也許吧。我不太清楚。母親和父親——不管怎麽說,他們是一個孩子生命的核心。”  “我剛才夢見了我父親。那個夢我已做了好多次,但醒來後一定忘記了。可消防車的警報聲正好響起。那聲音真可怕,可奇怪的裏麵似乎蘊含著一種音樂聲。這可能嗎——音樂?它嚇了我一跳,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夢。”  “夢見了什麽?”


    “我小時候的事。”


    “是些什麽,蘇菲?”


    “唔,首先,你得了解做夢之前發生的一些事。那是我十一歲的時候,和剛才那個故事裏的你一樣大。我們常到意大利的達羅邁山區度暑假,我以前告訴過你。還記得嗎,我告訴過你我父親每年夏季都在那兒的波爾察諾一個叫奧布伯任的小村裏租一間小屋。當然,那兒是德語地區。一部分村民是波蘭僑民,是從克拉科夫和華沙來的大學教授和一些波蘭——我想你會把他們稱作波蘭貴族,至少他們都很有錢。我記得其中有一位著名的人類學家叫布郎尼斯洛•馬裏羅維斯基。我父親很想與馬裏羅維斯基教授交往,可他討厭我父親。在克拉科夫時,有一次無意之間,我聽見一個大人說,馬裏羅維斯基教授認為我父親,別岡斯基教授,是一個粗俗不堪的暴發戶。但奧布伯任還住著一個很富有的波蘭女人,查托裏斯卡公主。我父親和她很熟,度假時常去看她。她出身於一個十分古老高貴的波蘭家族。我父親喜歡她是因為她有錢,嗯,還因為她在猶太人問題上與他的觀點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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