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沒有講話,努力接受這些有關內森的事情。這些情況足以解釋一直壓抑在我心裏沒有流露出來的所有疑問與焦慮。我坐在那兒沉思著,一言不發,這時一個模樣可愛,大約三十來歲的黑發女人走了進來。她徑直走到勞瑞身邊,撫著他的肩說:“我要出去一會兒,親愛的。”我趕緊起身,勞瑞介紹說,這是他妻子咪咪。


    “見到你真高興,”她說,握了握我的手,“我想在內森的事情上你也許能幫幫我們。你知道,我們很關心他。他經常提起你,我覺得他把你當成了弟弟。”


    我說了一些附合的話。我還想補充一點別的什麽,可她說:“我得走了,你們倆繼續談吧。希望能再見到你。”她真美。我看著她走出去,十分優雅地穿過厚厚的地毯——它在這個溫暖好客,豪華但不張揚的屋子裏第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心猛然一動:我為什麽不能成為一個迷人的,知識淵博的,收入豐厚的,擁有一位性感太太的猶太泌尿科醫生,而非要當一個貧窮潦倒,苦苦掙紮,作品遲遲不能問世的無名作家呢?


    “我不知道內森對你講了多少有關他自己,以及我們家庭的事。”勞瑞又給我倒了一杯麥芽酒。


    “不太多。”我說。確實不多,我一時覺得很驚訝。


    “我不想用太多的細節來煩你。不過我的父親——唔,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他從拉脫維亞來這兒時,一個英文字都不會說,但在三十年中,他靠經營猶太人的罐裝湯汁發了財。可憐的老頭兒,他現在住在護理院——一家很昂貴的護理院。我並不想說得那麽庸俗。我把這些告訴你,隻是想強調我家完全可以為內森提供他所需要的那種特殊醫療的費用。他得到了最好的治療,但毫無用處。”


    勞瑞停了下來,歎息一聲,聲音裏充滿哀傷和憂鬱。“所以最近幾年裏,他一直在佩恩•惠特尼,裏格斯,明尼基爾,或別的什麽地方進進出出。這一長段日子他一直很平靜,表現得和你我一樣正常。當我們為他在普費澤的圖書館找工作時,以為他從此可以開始正常的生活了。這在醫學上並不是沒有先例,事實上,治愈率還相當高。他似乎也很不錯,盡管我們得知他到處向別人吹噓,誇大他的工作,但那不會造成什麽傷害,即便他沾沾自喜地編造說新創出了某種神藥也無妨。看起來他真正安定下來了,正在朝……唔,朝正常的方向發展,或者說是一個非正常者所能做到的正常。可現在,有了這位甜蜜,悲傷,美麗,讓內森亂了方寸的波蘭姑娘。可憐的孩子。他告訴我他們要結婚了——斯汀戈,你怎麽看?”


    “他不能結婚,是吧?他什麽時候也像這樣來著?”我說。


    “幾乎沒有。”勞瑞停了一下,說,“但怎樣才能阻止他呢?如果他又失去了控製,我們可以把他永遠隔離起來。那樣一切就都解決了。但現在卻很難辦到。你都看見了,事實上他有很長一段時間表現得很正常。誰會說如此長久的正常不是經過大量醫治後治愈的標誌?這種的病例報告有很多。難道能僅憑最壞的假設而剝奪他過正常人生活的權利?但假如他娶了那位可愛的姑娘,假如他們有了一個孩子,再假如他真的又一次發瘋了,那該多麽不公平啊——對每個人來說!”沉默片刻之後,他直愣愣地看著我說,“我不知該怎麽辦?你有答案嗎?”他歎了口氣,說:“有時候我想,生活是一個可怕的陷阱。”  我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突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沮喪,像背負著整個宇宙似的心情沉重。我怎麽能告訴勞瑞說,我剛剛見過你的弟弟,我親愛的朋友,處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危險的瀕危邊緣?我聽說過瘋狂,但一直認為它隻是一種無法言喻無法控製的禁閉室裏的胡亂囈語,絕不會與我有什麽關係,而此時此刻它就蹲伏在我的麵前。“你認為我能做什麽?”我問,“我的意思是,為什麽你——?”


    “為什麽我要你來這兒?”他輕聲打斷我,“其實我也不十分清楚。我想是因為我覺得你可以幫助他遠離毒品,那東西目前對內森太危險。如果他不沾氨基丙苯的話,或許還有好轉的希望。我幫不了他多少。我們在許多方麵很接近——不管我喜歡與否,我都是內森的榜樣,但同時,我也是一個可能會引起他反感的權威人物。還有,我現在不能經常見到他。但是你——你確實與他很親密,而且他尊重你。我想,也許你能設法說服他——不,這個字眼太刺耳——影響他,否則他會吸毒過量,有致命的危險。另外,如果不是因為內森處在於危險的境地,我也不會要求你當一個探子——就是說,你盯住他,然後隨時用電話把情況告訴我。我常常覺得與他失去了聯係,無能為力,但如果有你幫忙就再好不過了。這個請求有什麽不合適的嗎?”


    “不。”我說,“當然沒有,我很樂意幫忙。幫助內森,還有蘇菲。他們和我很親近。”這時我覺得該回去了,起身與勞瑞握手告別。“我想事情會好起來了。”我小聲地咕噥了一句,帶著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絕望的樂觀。


    “希望如此吧。”勞瑞說。他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使我仍覺得他的樂觀與我的一樣淒苦、不安。


    與勞瑞見麵後不久,我便犯下了一次令自己內疚不已的嚴重錯誤。顯然,勞瑞與我簡短會麵的意圖是讓我監視內森,在粉紅宮與他之間建立起一種聯係。我的職責是充當看守兼忠實的隨從,溫柔地跟在內森的後麵,並努力使他保持正常。坦率地講,勞瑞認為在內森吸毒期間,我也許能使他鎮靜下來,穩住他,甚至對他施加某種良好的影響。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朋友應該做的嗎?但我“被逮住了”(我已不再使用這個詞,但當時它準確地描繪出我的疏忽大意——或更準確地說,是我的放任)。有時我想,如果在那關鍵的時刻我在場的話,能控製住內森,阻止他走向毀滅嗎?得到的答案經常是令我絕望的“是的”或“也許”。難道我不應當把勞瑞告訴我的事告訴蘇菲?但是,既然我無從預測會出什麽事,那麽我隻能找一個連自己都不能說服的借口:內森已處於不可逆轉的狂暴之中,命中注定地滑向毀滅的深淵——而在這個過程中,蘇菲的目的地與他的目的地焊在一起無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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