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她又咯咯笑起來,於是睜眼往上望去。“瞧,斯汀戈,”她在我不相信的凝視中說,“這對美容有好處。”我看著這個瘋狂的波蘭妞兒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而另一隻手——那隻同時帶給我極樂和極度的羞辱的手——輕輕將我剛溢出的東西抹在她的臉上。


    “內森常說這玩意兒含有豐富的維他命。”她說。不知什麽原因我一直盯著她的紋身,它在此時好像與此情此景很和諧。“別這樣悲哀,斯汀戈。這不是世界末日。每個男人都有過這種情形,尤其是年輕人。就拿托澤夫來說吧,在華沙時我們第一次做愛時,他也是這樣,與你完全一樣。他也是個童男。”


    “你怎麽知道我是童男?”我沮喪地問。


    “唔,我就是知道,斯汀戈。我知道你和那個叫萊斯麗的姑娘沒有幹成,你隻是編了一個故事說你倆上了床。可憐的斯汀戈——哦,說實話吧,斯汀戈,我並不是真的知道。我隻是猜的,但我猜對了,不是嗎?”


    “是的,”我咕噥著,“我純潔得像白玉一樣。”


    “托澤夫在很多方麵與你很相像——誠實,直率,這使他有時顯得像一個大男孩。這很難形容。也許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斯汀戈,因為你讓我想起了托澤夫。如果他不被納粹殺害,可能我會嫁給他。我們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出賣了他。這成了一個謎。但肯定有人告發了他。我們也常像這樣出去野炊。這在戰爭時期非常難得——幾乎沒有什麽可吃的——但我們也在夏天到郊外去了一兩次,也像現在這樣鋪上一張床單……”


    這真令人吃驚。剛剛才做完那事兒——雖然失敗了,卻是我所經曆過的有生以來最震撼靈魂的巨大災變——她居然沒事似的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似乎我們剛才的親密接觸並不比在某個舞廳跳兩步舞更能打動她。難道這是痛飲的結果?她的眼睛有些迷亂,嘴巴不聽使喚,像土豆販子似的滔滔不絕。她這種滿不在乎的樣子使我痛徹心扉。瞧,她正把我剛才溢出的精液像擦麵霜似的塗抹在臉上,不談我(她剛才曾叫我“親愛的”!)——也不談我倆;而是講起了一個已死去多年的舊情人。難道她忘了僅僅在幾分鍾前她剛剛把我引進那個我十四歲起就渴望進入的聖堂嗎?難道女人們都像關掉電燈一樣如此迅速地熄滅她們心中的欲火?托澤夫!她和她的這位舊情人快讓我發瘋了。她剛才對我的突如其來的激情表現不過是把我當作托澤夫的替身,用我的肉體來填補她空虛的幻象——我幾乎不能再想下去,這一切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透了我的心。盡管如此,我還是注意到她有些支持不住了;她的聲音已變了調,嘴唇也變得麻木,十分笨拙地動著。她像被施了催眠術似的前言不搭後語。應該引起警覺了!我把酒瓶從她手中拿掉。


    “這事讓我很難過,斯汀戈。我真的很難過。這事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如果托澤夫不死就好了。我很喜歡他,甚至超過對內森的愛。真的!托澤夫從不像內森這樣虐待我。誰知道呢?也許我們會結婚,如果真這樣的話,一切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有一件事——他的姐姐,汪娜,我早該讓他擺脫她那邪惡的控製了。酒瓶呢,斯汀戈?”在她說話時,我把剩下的一點點酒倒在了身後的沙子裏。“酒瓶。汪娜那個kvetch,她簡直是個邪惡的kvetch!(我愛kvetch。內森,又是內森式的語言!)她應該對托澤夫的死負責。對,我承認……是該有人對那些出賣猶太人的人複仇,但為什麽偏偏是托澤夫?為什麽?那是汪娜定的,她有這權利,這個kvetch。是的,她是那個地下組織的頭兒,但讓你的兄弟充當這個城市的惟一殺手,這公平嗎?我問你,公平呢?他每次殺了人都要嘔吐,斯汀戈。嘔吐!那一切都快把他變瘋了。”


    她的臉變得灰白。我屏住呼吸。她極度絕望,到處摸索著酒瓶,嘴裏嘟囔著。“蘇菲,”我說,“蘇菲,酒已喝完了。”


    她完全沉浸在回憶裏,似乎根本沒聽見我的話,而且她的眼淚也快流出來了。突然我第一次明白“斯拉夫式憂鬱”這個詞的含義:悲傷與痛苦像黑色陰影掃過雪地一樣掠過她的臉龐。“上帝詛咒你這個妓女!汪娜!她是一切不幸的製造者。一切!托澤夫的死,我到奧斯威辛……這所有的事!”她開始抽泣,淚水像斷線珠子似的掛在她臉上。我難受地動了動身子,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厄洛斯愛神已經飛走了,我還是伸出手去將她摟過來,讓她躺在我的懷裏。她把臉靠在我的胸口。“哦,上帝詛咒你!我太難過了,斯汀戈!”她嚎啕大哭起來。“內森在哪兒?托澤夫在哪兒?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哦,斯汀戈。我不想活了!”


    “噓,別這麽說,蘇菲,”我輕聲說,一邊用手撫摸著她赤裸的肩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抱緊我,斯汀戈,”她絕望地喃喃著,“抱緊我。我覺得我要掉下去了。噢,上帝,我快要完了!我該怎麽辦?我這麽孤獨!”


    不勝酒力,傷心,疲乏,加上悶熱——所有這些使她在我懷裏睡著了。我也喝了不少啤酒,再加上精力耗盡,不知不覺也睡著了,緊緊貼著她的身體像裹在一張保護網裏。我漫無目的地做起夢來,又是我一生中常常做的那種毫無目標地追逐某種東西的夢中之夢:爬上陡峭的三角形樓梯,坐著一條小船沿河而下,穿過荒涼的小巷和迷宮般的院落(在那兒我看見我崇拜的都克大學的英文教授,穿著一身花呢西服站在一輛急駛的汽車上),穿過了燈光陸離的地下室和隧道。還有一條奇異可怕的排水溝。我的目標像以往一樣無法明確,好像與一條走失的狗有關。這時我醒了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發現蘇菲不見了。我大叫了一聲,但這一聲卻被卡在喉嚨裏,出來時變成了一聲呻吟。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急忙穿上遊泳褲,爬到沙丘上——這樣可以看見整個海灘——但什麽也沒有。她不見了!


    我又到沙丘後麵去尋找——隻有一簇簇凋萎的雜草,沒有人。附近海灘上也沒有,遠遠的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好像在衝我招手。我朝那人影跑去,漸漸看清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在使勁嚼一塊“熱狗”,他的黑發從中間分開貼在頭皮上。他和氣地衝我咧嘴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你見到過一個人……一個金發姑娘嗎?就是那種金發碧眼……”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他肯定地點點頭,笑了笑。


    “在哪兒?”我鬆了一口氣。


    “我不會說英語。”他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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