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川發生意圖弑君的案子,因為線索中斷而暫停追查,死亡的凶手被葬在那條邪惡的壕溝內,與泥土一起填平了壕溝。


    既然婚典錯過了預定時間,隻好改在遷都後再議,而遷都的日子則沒有改變。


    七月初五這天,天剛拂曉,在期待與不安中度過一夜的拓跋圭已穿戴整齊,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晏子、阿石等侍衛跟隨著他,向已經等候在宮門外的隊伍走去。


    那裏,八大宗親、四部大人和所有文武官員,都已經在等待他。


    他的目光特意在拓跋窟咄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他很好奇,幾日前他下令所有部落長老,包括長平王都必須隨王廷南遷時,一向不願離開牛川的拓跋窟咄,居然平靜地接受了。


    他本來準備好要聽他大吵大鬧的,可如今,長平王這反常的舉動倒讓他心裏不安起來,難道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就在他沉思時,拓跋窟咄也望向他,眼裏並露出毫不掩飾的挑釁和不服,於是他也立即送出一個不甘示弱的應戰信號。


    隨後,拓跋圭轉開視線,往其他大臣們和看不到邊、覆蓋了草原牧場的牧民們身上看了一眼,這些都是即將隨他遷徙的魏國臣民,他將對所有的人擔負起曆史的責任。


    強烈的使命感撞擊著他的胸膛,拓跋圭拋開了與王叔的私人恩怨,昂首闊步走上祭台。各部大人和宗親首領跟在他身後登台,其他成員則跟隨著他們,集體麵對大鮮卑山的方向和祖先的牌位跪下。


    “悠悠天賜,希仰餘光。王業之興,起自祖皇……子子孫孫,福祿永延。”


    拓跋圭高聲吟誦著對先祖的崇拜和對神靈的敬仰,他洪亮的聲音在峽穀山脈中回響,在族人國民的心中激蕩,大家都被他的氣勢和文采震撼,被他的憂國憂民之情感染。


    聆聽完他對神靈和祖先的禱告,人們緊接著聽到的是前進的號角,是奮發向上的鼓聲,於是全場肅穆,人心激昂。


    祭祀完畢,南部大人指揮著宮人們,將祭壇上的物品全數搬到馬車上,運往盛樂新都的祭祀大殿。


    “啟程!”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拓跋圭雄壯的號令拉開了遷都的序幕,浩浩蕩蕩的隊伍按照部落的順序,逐一跟隨著出發了。


    拓跋圭站在王宮衛隊的隊伍前巡視四周。


    王公大人們的馬車家仆後,十輛有王族標誌的華麗馬車顯眼地排列在他眼前,拓跋圭越過它們,往緊隨其後的馬隊看去,卻沒有看到他所渴望的身影。


    “她呢?”在這重要的時刻,沒有她在身邊,拓跋圭覺得很失望。他的坐騎,那匹渾身黑亮得可愛的烏駒,因感受到他的不安而焦躁地移動。


    柯石和晏子都搖搖頭,因為他們根本沒時間去注意其他的人。


    “王上看那裏。”管遷指著前方告訴他。


    拓跋圭踩著馬蹬,挺直身子,往遠處眺望,終於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落的車頂,看到遠離隊伍的山坡上,有一輛緩緩移動的小馬車。在它前頭引路的,是匹雪白的馬駒,騎在馬背上的人,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正是他在找尋的人。


    “我先走一步。”拓跋圭雙腿一夾,寶馬立刻箭一般地飛奔而去,柯石和晏子立刻緊隨其後,他們很快就將大隊人馬甩在身後。


    “郡主你看,王上又去追她了。”


    寬敞舒適的馬車內,慕容秋雁正從半敞的窗戶眺望外麵。


    貼身丫鬟元元不滿的聲音並未引起她的不快,她淡淡一笑。“那有什麽關係?她很快就是王上的妃子了。”


    “那郡主您還是王後呢,王上怎麽不來看您?”元元替主人抱不平。


    慕容秋雁靠著車板,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她看著遠處山坡上漸漸會合的一白、一黑兩匹馬,美麗的小嘴噘起,似怨似嗔地說:“誰教我沒生一雙魅感人心的眼睛?”


    聽了郡主的話,丫鬟更加不服。是的,都是那雙魅眼在作怪,否則天下有哪個男人抗拒得了郡主的美麗和溫柔?!


    而在她們車後,另一輛同樣華麗舒適的馬車內,賀蘭倩的反應則截然不同。


    “呸!就會憑一雙魅眼迷惑男人,總有一天讓老鷹啄了她的眼珠子,看那死妖精如何魅惑人!”


    她的貼身丫鬟草兒嚇得蜷縮在角落不敢出聲,可還是沒能逃過的被主子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蠢蛋,我又沒罵你,你哆嗦什麽?”賀蘭倩瞪著美麗的眼睛罵道:“學學人家元元,處處護著她的主人,哪像你,膽小如鼠,總有一天我會趕走你!”


    “不,不要趕我走,我……我會好好伺候郡主。”從小生長在賀蘭家,無家可歸的草兒,害怕被脾氣乖戾的主人責罰,更怕被她趕走。


    賀蘭倩氣惱地看她一眼,暗自憎恨自己總是遇到掃把星,沒有好運氣。


    自從十四歲那年,見到拓跋圭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他是個將來要做大事的男人,雖然那時他才十歲,但她喜歡他,為了他,她拒絕婚配嫁人,發誓要等到他複國成功後來娶她。


    如今,她已經二十二歲,終於等到了他複國成功,看到他果真如同她預想的那樣英姿卓絕、氣宇軒昂,也如願進了他的後宮,她知道無論是姿色還是家族背景,她都競爭不過慕容秋雁,暫時做不了王後,但她不在乎,她相信隻要能親近他,她就能迷住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沒想到他竟將她們晾在宮內幾個月,雖然住在後宮離他非常近,但他眼裏隻有牧羊女,不但從未來看過她們,甚至不許她們去看他。


    而她是多麽渴望能看到他的笑容啊!


    想起擇妻大典上他投給她的笑容和灼灼目光,她整顆心再次變得滾燙。她好喜歡他那獨特的笑容,那是一種混合著天真與成熟,熱情與冷酷的微笑,隻要他再對她笑一笑,賀蘭倩相信她會忘記他的冷淡,會原諒他的疏忽,甚至可以放棄對牧羊女的仇恨。


    王上,我的主人,請給我你的笑容,用你火熱的目光燃燒我的身心吧!


    賀蘭倩望著窗外遠處的身影,渴望與失望在心中糾結成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


    雖然正值盛夏,但高原的清晨和夜晚,仍可感到清冷的涼意。


    由牛川前往盛樂的龐大隊伍,綿延了數十裏,草原山巒每日清晨都有一群群的人馬在移動,每天傍晚則有一堆堆的篝火和一頂頂的帳篷,提供遷徙的人們溫暖和休憩之所。


    長途遷徒對於遊牧民族來說,並不是什麽艱難的事,大家說著、笑著,偶爾還有人手舞足蹈地跳上一會兒,歡樂的氣氛充滿了一向寂靜的山穀。


    途中,若兒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始終騎馬伴隨在她的乳娘左右,而她心愛的王上,則總在身邊不遠處陪伴著她。雖然他們幾乎沒有機會獨處,甚至連好好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可是無論她什麽時候用眼睛尋找他,他總是在那裏,並總是及時地回應她。


    當他們的目光相遇,一個含情脈脈的注視,一個飽含深情的微笑,一個細小親匿的表情,便似千言萬語,傳遞著他們對彼此源源不絕的感情。


    因此,一路走來是快樂的,她暗自希望這樣的日子不要結束。


    若兒從草原上摘來鮮花,編織成美麗的花環裝飾汍婆的馬車,讓那輛寒酸的小馬車變得漂亮。


    “你九歲前一直住在這裏,是嗎?”當隊伍進入雲中城時,拓跋圭問身邊的若兒。自從過了黑河後,他就沒有離開過她。


    “沒錯,你怎麽知道?”若兒也正有故地重遊的感慨。


    “九年前,你告訴我的。”


    若兒眼珠一轉,想起九年前那個大霧之夜,她帶他逃離劉顯追兵時曾經告訴過他的話,於是驚喜地說:“你真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


    “我記得你的一切。”他含蓄地回答。


    她挑釁地問:“那你也記得自己對我保證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而且我做到了,我們都做到了──沒有忘記彼此。”他深情的目光讓她心裏翻騰著滾燙的激流,她渴望碰觸他、親吻他,驀地,若兒為自己突然興起的念頭感到吃驚,趕緊轉開視線,怕自己控製不住跳到他的馬上去。


    “若兒──”拓跋圭溫柔地喊她,令她不由自主看向他,立刻被他眼中同樣的渴望震撼,而他的膝蓋恰巧在此時碰到她的,嚇得若兒急忙避開,害怕他當眾抓著她為所欲為,而此刻,她是沒有抵抗能力的。


    拓跋圭笑了,眼裏的激情火花依然在燃燒。“別怕,我不會在這麽多人麵前吃了你,但就快了,你等著吧!”


    他的話和他眼睛裏的火花,讓若兒心裏充滿了期待。


    “等著吧?是的,我會等著。”她微笑著對自己無聲地說。


    ***


    這天,大隊人馬終於進入盛樂城。


    若兒記得小時候來過這裏,那時盛樂城隻有草原、樹林,可如今這裏變了,建起了寬闊的城池、雄偉的帝宮、四通八達的街巷、生意興隆的商號和茶肆、形形色色的民宅和兵營。


    “若兒,跟我來。”


    正當她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時,拓跋圭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抓起了她的馬韁。


    “去哪裏?”她好奇地問。


    “跟他們一起走太不自由了,我寧願你陪我先進宮,你願意嗎?”


    若兒心想,他一定是討厭眾人跪拜迎接的儀式,想先行逃開,因此笑了,她喜歡他的孩子氣。“好啊,我陪你進宮。”


    拓跋圭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輕扯多情頸子上的韁繩,那匹通人性的駿馬立刻跟隨著烏駒的腳步,慢慢離開了隊伍。


    避開人群後,拓跋圭立刻要她策馬加速,兩人迅速從小道趕去王宮。


    “柯石和晏子呢?”她想到總像影子似跟在他身邊的兩個護衛。


    “這次我不要他們跟著,將他們騙去陪其他大人了。”他頑皮地擠擠眼睛,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


    可是當他們興衝衝地趕到新王宮時,拓跋圭的笑容消失了,因為宮門前已經有莫題和南部大人的屬下在守候了。


    “恭迎陛下遷都盛樂!”


    一看到他,在場無論是將軍或文臣都俯身行禮,宮人仆傭更是跪趴在地,弄得拓跋圭一臉不悅。


    遷徙以來,他一直沒有機會與若兒獨處,本想私下帶若兒無拘無束地欣賞新王宮的建築,現在有了這班礙眼的人,別說偷美人幾個香,就連說幾句私密話的機會恐怕都沒了。


    不過拓跋圭也有自己的辦法,否則當國君不是太沒好處了?


    “長孫悅,你是負責管理後宮房舍的,現在朕隻需要你陪同前往就行,其他人就在這裏等候,其他大人及各位長老隨後就到。”


    見王上發令,眾人自然不敢違抗。


    而尊貴的王令一出,拓跋圭立刻攜同未來的王後,躍馬揚鞭進了王宮。


    害得後宮監舍大人長孫悅,喘籲籲、汗淋淋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猛追。


    進了宮門,若兒立刻被雄偉的建築群和四周美麗的景色吸引了。


    新修建的王宮,前半部是王上與大臣們處理國事的地方,由數幢方形樓閣組成,正中的樓宇是王上接見大臣們的地方,取名“參宇殿”,殿前有高高的石階,階下是一個類似閱兵場的大廣場。


    整座殿堂由十二根粗大的八角柱托起,含前後左右四處偏殿,正中的主殿屋頂高挑,柱頭間優美的曲腳人字拱,顯得穩固堅實。


    “王上,這裏真的很不錯啊!”若兒驚喜地說。


    “是的,是很不錯!等到了後麵,我相信你也一樣會喜歡。”


    事實正如他所說,當她跟隨他沿著寬闊的石板路轉過參宇殿,進入一道高大的拱形門,拓跋圭告訴她,這裏就是後宮時,若兒立即被小巧的建築和開闊明亮的色彩吸引了。


    與前麵所見不同的是,這裏的每一幢樓宇均自成一體,其間以花園林苑相隔,用長廊相連,而屋頂采用的是屋角起翹的新式樣,這樣使得體積巨大的屋頂顯得輕盈活潑。所有房間的門窗都為直立窗欞,不僅好看,也易於冬季保暖、夏季采光。


    看著建築四周的環境,若兒明白了,情緒也略微低落。“這些屋子就是給你的女人們住的,對嗎?”


    “沒錯,成親後我會陪你住在這裏。”拓跋圭興奮地靠近她。


    若兒皺眉看著他,心想難道他忘記了他的另外十名妃嬪隨後就到?


    “不許那樣看著我。”拓跋圭輕拍她的臉,不願看到她皺眉。


    若兒撥開他的手跳下馬,穿過花木,走到圍牆邊,用手摸摸黃土夯築而成的高大結實宮牆,難掩心頭的惆悵,不自覺輕聲地歎息道:“我以後真的要被永遠關在這裏嗎?”


    隨她下馬的拓跋圭沒聽到她的歎息,但看出她情緒的轉變,一時也沒說什麽,隻是走在她的身邊,陪她欣賞一幢幢小樓。


    她發現這裏的每一處樓宇,都是根據它周遭的環境特別命名的。


    例如:麵對東方的叫“日升樓”、帶花園的叫“紫芳軒”、有池塘的叫“觀魚閣”、多竹子的叫“聽風樓”,還有“望月樓”、“彩霞居”、“冬暖閣”等。


    “這些名字是誰取的,真好聽!”


    等看完所有的樓房,若兒的心情已不再那麽壓抑,她暫時拋棄了心頭的煩惱,開心地問:“我和汍婆要住哪裏呢?”


    拓跋圭很高興她不再皺著眉頭,快樂地告訴她。“名字是蓋樓的工匠們取的,這裏的房舍你喜歡哪幢,隨你挑。”


    “我真的可以挑選嗎?”


    “沒錯,你可以。”


    “那我要冬暖閣。”


    “冬暖閣?”拓跋圭想起剛剛去過、位於牆角的那座小樓,不由得納悶。“那裏會不會小了點?”


    “不小。”若兒興奮地說:“我剛剛看到那裏有一片空地,可以種草藥,而且那裏陽光充足,與其他樓宇相隔也遠,這樣方便曬草藥。”


    “好吧,隻要你喜歡就成。”拓跋圭欣然同意,並對終於追上他們,還不斷擦拭臉上汗水的長孫悅說:“你去寫牌牒,冬暖閣不能再給別人。”


    “是,陛下。”長孫悅奉旨離去。


    “太好了,我這就去接汍婆。”若兒轉頭就要跑。


    “等等。”拓跋圭將她拉入懷中,終於將身邊多餘的人遣開,他怎能放過這個與她獨處的機會?


    他把自己滾燙的嘴唇壓在她的唇上,深情地親吻著。


    “唔……有人……”她想提醒,可手卻情不自禁攀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後,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拉近他,反正她掛在他的脖子上,應和著他的需求,獻出她全部的熱情。


    久抑的情感,一經釋放就難以控製,他們緊抓著對方,熱情相纏,兩人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當他放開她時,若兒心中充滿無限的幸福感。


    等氣息稍微平穩後,她輕輕拍打他的胸膛抱怨道:“你總是這麽不規矩,這裏是王宮,隨時有人來來去去,讓人看到怎麽辦?”


    “這裏是我的地方,我想怎樣就怎樣,誰都管不著。”他瞪著眼睛,隨即又輕撫她的紅唇,溫柔地說:“可是這不能怪我,我已經好多天沒抱你了,我本來隻是想告訴你,以後冬暖閣是我們兩人的,可是一碰到你,我就失去了自製。”


    說著,他再次低頭親吻她,但這次比較克製。


    當聽到有車輪聲傳來時,他們知道這裏很快就會有很多人,於是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若兒看他一眼後,就往拱形的門洞跑去。


    接著由各長老們率領的大隊人馬緩緩地進入王宮,停留在大殿前的廣場上。


    若兒站在側殿台階的頂端,看著長孫嵩與剛才隨她及王上參觀後宮的長孫悅,正對著一個長冊子分配住所。


    遠處有許多士兵則在許謙等將軍的指揮下進入另外一邊的樓宇,她想,也許那邊是兵營。


    各部都有自己的區域,長老們領到牌牒後自行帶部眾離去。


    她看到拓跋窟咄拿了牌牒後,率眾走往東麵的一個大門。


    想到這個令人討厭的惡狼終於遠離了自己的生活,她感到很高興。


    從人們快樂的笑聲和讚美的言辭中,若兒知道大家也跟她一樣喜歡這裏的景色和建築,想到自己今後將住在這麽美麗的地方,她心裏很高興。


    此時,一陣馬車聲由遠而近傳來,不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正駛近的華麗車隊。車上醒目的拓跋圭旗徽也提醒著若兒,住在新王宮裏的不僅有她,還有華車內的十名美女。


    若兒的情緒陡然低落,尤其想起在牛川曾與她們有過的短暫接觸和樹林裏匿名者的恫嚇,不由得有幾分憂慮。


    她開始尋找拓跋圭,發現他正站在台階下仰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淡,然而眼中卻有種奇異的光芒。


    若兒似乎聽見了他正對自己說──美麗的眼睛不是用來盛憂愁的,不要在意她們,我的王後永遠是你!


    若兒回望著他,雖然他的嘴唇沒動,但她確信他是這麽說的!


    可是,她有種感覺,事情不可能像他想得那麽簡單。


    自從答應接受他的安排後,她已經很少去想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事,為的是要遏製自己的嫉妒心。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妒嫉其他女人。身為國君,王上不僅需要更多的後嗣,以確保繼承人順利成長,也需要借助聯姻來建立牢固的外部勢力。


    在情感上,一想到他給予她的感情並不是完整的,她的心就痛苦地扭絞著。


    樹林裏那些恫嚇她的話,不時與她心中的隱憂混合在一起,讓她沒有安全感。


    慕容秋雁身後是後燕的強大勢力,賀蘭倩則代表著聯盟中勢力僅次於拓跋部的賀蘭部。


    而且憑她的觀察,她知道她們都對拓跋圭有很深的愛慕之情,也等待了他很多年,甚至耽誤了青春年華。


    如今,她們能容忍王上的冷落?能容忍她的存在嗎?


    無解的問題,伴著陣陣寒意困擾著她,就是對麵這雙深情的眼睛,也無法給她完美的答案。


    她轉開眼,再次看著緩緩駛入的馬車,眼前卻出現了另外一幅畫麵。


    畫麵模糊,看不很清楚,但能感覺到慕容秋雁的眼淚,聽到賀蘭倩的罵聲,還聞到冰冷、腐爛的氣味,甚至看到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老天,這是什麽?


    若兒驚跳起來,難道這又是一個對未來的警示?!


    她神情驚惶地往台階下尋找拓跋圭,可是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這次,她沒能看到那雙總能帶給她安慰與希望的眼眸。


    噢,王上,這是一個預警,是個不祥的征兆!


    她心悸地想,隨即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一定不是預兆,隻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不會的,王上不會對我有著那樣不信任的眼光,就算我受了冤屈,他也會全力捍衛我們的愛情,為我做主!


    心,略微得到寬慰,可是當她看著那些馬車,想到自己終將成為眾多後宮妃嬪中的一人,若兒仍忍不住感到寒冷而渾身顫抖……


    ***


    無論內心怎樣擔憂,日子還是要過。


    在後宮中,羅結掌管著所有大小事,無論有什麽需要都得經過他。


    在羅管事那裏,冬暖閣的需要總是被排在最後,而“日升樓”的慕容秋雁總是能得到第一優先的照顧和滿足。


    好在若兒與汍婆都不是要求很高的人,於是她們什麽事都自己解決,冬暖閣經過她們的打理布置,很快就有了家的味道。


    拓跋圭派人送來大量的草藥,要求若兒和汍婆配製成各種藥劑和便於攜帶的藥丸,但冬暖閣無法容納這麽多草藥,於是拓跋圭下令在冬暖閣前修蓋了一間寬敞的藥房供她們使用。


    這天傍晚,若兒在藥園內培植藥苗,看到郡主們帶著貼身丫鬟在庭院裏嘻笑奔跑,喊叫著要抓小兔子,還讓所有宮人都加入了捕兔大戰。


    看著亂哄哄跑來跑去、又笑又嚷的人群,若兒興味索然地想:宮中無趣,連小兔子都成了這些貴人折騰的對象。


    她低下頭繼續幹自己的活,忽然,身邊的灌木叢搖動,她撥開一看,一對驚恐的紅眼睛露了出來。


    這時,捕兔人馬紛紛趕來,那隻驚恐的兔子一頭鑽進她的裙下。


    “喂,看到一隻灰色兔子嗎?”動作最敏捷的賀蘭倩最先追來,粗魯的問蹲在地上的若兒。


    “沒有。”若兒搖搖頭,感覺到緊貼腳邊的小動物在顫抖。


    其他人也相繼趕來,若兒小心地拉好裙子,繼續低頭往土裏埋草苗。


    “奇怪,怎麽不見了?”郡主、宮人們議論著,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若兒將小兔子從裙子下抱出來,輕柔地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看看四周沒人,若兒抱起兔子,用衣袖遮住它,往圍牆走去,她得放它離開。


    雖然因為時常出外采草藥,她和汍婆獲準持有進出宮門的腰牌,但若兒不想驚動別人,因此想起後牆有道被鎖住的小門,從那裏將兔子放生,應該會很合適。


    來到小門邊,她蹲下用力地推門,想弄出一道門縫,讓兔子出去。


    “你在幹什麽?”


    身後傳來一聲問話,差點兒沒把她嚇暈。


    將小兔子藏在袖子裏,若兒小心地回頭,看到羅結正滿臉不悅地盯著她。


    “你想幹嘛?”他再次問道,口氣裏充滿懷疑和責備。


    無法隱瞞,若兒隻好捧著小兔子給他看。“沒幹什麽,隻是想放它出去。”


    “為什麽要放走它?郡主們都在找它呢!”羅結板著臉說。


    若兒的臉紅了,她知道自己有點蠢,但還是老實地說:“她們隻是想玩它,那樣會弄死它……”


    “死一隻兔子有什麽了不起?”羅結不層地看著她手中的兔子,轉身想走。


    若兒突然有股衝動,便喚住他。“羅管事。”


    “什麽?”羅結悄悄回頭,斜視著她,那神態好像她是個低賤的奴隸。


    “你為什麽要恨我?我做錯了什麽事?傷害過什麽人嗎?”她激動地問。


    “我沒有恨你。”他沒看她,轉身走了。


    若兒一屁股坐在門階上,頹喪地想哭,可是她不會哭,這麽多人都不喜歡她,多一個後宮管事,也沒什麽了不起。


    手中的兔子蠕動了,她低頭看著它,輕輕撫摸它的背。“去吧,不要留在沒人珍惜你的地方。”


    她用身子頂開門板,把兔子放到下方的三角縫隙處,看著它消失在門外……


    ***


    遷都後不久,北魏又一次遭遇危難。


    在黃河以北的遼闊地域裏,生活著一支稱為“庫莫奚”的遊牧民族,這是個人口雖少,但民風剽悍的民族。


    在群雄割據、南北對峙的歲月裏,他們以遊牧方式在北方求取生存之道。


    當拓跋圭複國成功並將遷都的消息傳出後,庫莫奚首領因懼怕北魏勢力擴大會危及部族生存,因此不時率領族人攻擊邊境、騷擾邊民、搶劫牛羊、擄掠婦孺。


    這些騷擾在拓跋圭遷都後愈加猖狂,發展到了殺人放火的地步。


    新遷來的王廷由於百事待興,拓跋圭無暇分心,隻派大將獨孤鴻率軍一萬,前往北方邊境平亂。


    由於庫莫奚本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在草原上四處亂竄,獨孤鴻分兵追擊,卻總不能與其正麵作戰,弄得疲於應付、顧此失彼。


    加上天氣炎熱,士兵多半感染熱疾,部分病患因得不到治療而死亡,軍隊失去了戰鬥力,於是被困在庫莫奚大本營弱落水,獨孤鴻不得不派兵趕回盛樂報急。


    “庫莫奚欺人太甚!”讀完獨孤鴻的信,拓跋圭怒氣衝天,當即決定親自率軍出征。“這次,朕要直搗他的老巢,一勞永逸地解決他!”


    當若兒接到王令,要她趕製足夠三萬人預防和治療熱病的藥劑時,她愣住了!


    這一夜之間,就算有通天本領,她也做不到啊!


    於是,若兒讓傳令的許謙直接帶她去見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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