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四草父母一現身,悅人客棧再度不得安寧,從早到晚就聽棠母的刻薄嘴在耳邊嘮叨,所幸今日棠母、棠父大清早就出門,到現在近黃昏還不見人影,悅人客棧也終於安靜不少。


    “哼!那臭婆娘走得好,耳根子落個清靜。”趙世熊手拿鋸刀,憤恨地鋸著手中圓木,他每鋸一下牙根就咬緊幾分,仿佛掐在手裏的就是棠母的脖子。


    張廚娘失笑地拍拍他,“你也別這樣說,他們好歹是小四草的父母。”


    這兩個字不提便罷,提起來就仿佛把水灑進熱油鍋裏般,滋滋嚓嚓地激起趙世熊心裏那鍋熱著的燙油,他瞪大怒目,嗓門擴亮幾倍。


    “父母?瞧他們那副德行也配為人父母?!一個嘴巴臭得跟茅坑有得拚,另一個獐頭鼠目、膽子小得活像宮裏太監,他們那點心肝大小跟老子疼小四草的心意來比,指甲片都不到!”


    王燦聽得連連頷首,“我也同意世熊說的,哪有做父母是這模樣?”


    “是嘛,尤其是那老女人,性子和小四草相差真大。”小愣子也心有不平地插話。


    說到棠四草,大夥有默契地轉頭看著在後頭與鳳求凰處在一起的人,鳳求凰不知道在變什麽把戲,逗得棠四草揚聲大笑,興奮鼓掌直嚷著好。


    看她那惹人憐愛的傻氣笑臉,他們無不露出感慨目光。


    也許就是因為棠母刻薄,才會磨出棠四草那碰到撒潑客還能端著憨笑跟人陪不是的性子,對方說得再難聽也抵不過棠母半句,棠四草被酸了十二年,大概已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夫了。


    “哇哇哇,好厲害!風大哥,再表演一次給我看!”


    棠四草驚呼連連,雙手合十崇拜地盯著鳳求凰。


    “喏,看仔細了。”鳳求凰笑得得意,左手掌著圓木,右手食指不過朝木心輕輕一點,圓木滋喀幾聲立刻裂成四半。


    這招他上回劈木柴時用過,可棠四草那時隻管盯著他發呆,沒注意到這點。


    “太厲害了!我也要玩我也要玩……這樣啊、嗯,是這樣嗎……咦?為什麽我敲不破?風大哥,你怎麽弄的呀?”兩條細眉蹙緊,棠四草很專注地瞪著木心,食指敲個半天也不見圓木裂條縫。


    鳳求凰瞧著她那臉逗趣樣,發笑地揉揉她的發。“若是讓你輕輕鬆鬆劈開,那咱們這些混江湖的功也不用練了。”這可是他十多年來累積的內勁哪。


    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繼續研究手中圓木。


    鳳求凰靜靜注視著她,悵然失笑。


    雖然她在人前總是笑嘻嘻地不擺臉色,可他明白她並非打從心裏快樂;她不願訴苦,他便不逼她,隻好換個方式討她開心。


    “還想不想看別的?”他揚揚眉,向她提議。


    捧著圓木的棠四草聽他還有其餘絕活,圓眼張得好亮。“要要要,我要看!”


    鳳求凰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豎起木板,站在兩尺外,雙拳握在腰處,目光淩厲盯著木板,在一聲短喝後隨即出左掌,啪喀!木板受他掌勁所擊,應聲破裂。


    “哇──”


    啪啪啪啪啪啪!棠四草的鼓掌聲不絕於耳,原本隻想逗她開心的鳳求凰,沒料到她會這麽熱烈捧場,頓時變成他心花朵朵開。


    “小短腿,精采的來囉。”他勾唇一笑,目光掃至牆邊排排放的木板,他扳扳指骨,朝木板堆走去,馬步紮得夠穩時,他提氣大喝:“看我這招隔、山、打、牛──”


    砰!巨響來自他的掌擊,緊接著就是咱喀咱喀響個沒完,木板如骨牌般接續破成兩半,就這樣一路破到趙世熊他們腳邊。


    木板盡毀,棠四草抱著他開懷大笑,人人皆瞠目結舌時,唯有趙世熊勃然咆哮。


    “臭小子,你把木板全打壞了,我們拿什麽修客棧?當木板不用錢嗎?!”竟然拿去練鐵沙掌!


    隻見鳳求凰抽起最先承接他掌勁的木板,木板沒碎,倒是上頭蓋了個五指印,他將掌印亮給趙世熊瞧,笑著道:“這木板有我的手印,若我在上麵簽個‘鳳求凰到此一遊’,趙老板,你拿去賣應該會有不錯的價錢。”看,他也是很有商人腦袋的。


    “那我扒光你帶你去遊街不是賺得更快!”


    客棧裏鬧烘烘的,大夥看趙世熊和鳳求凰鬥嘴皆是笑得雙目盈淚,棠四草也樂得直拍手。


    這刹那間,棠四草有種錯覺。


    她認為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皆未發生過,她沒受傷、沒人來找碴,更沒有幼時響在耳邊的刻薄尖嗓,如惡夢中的利刀劃破這和樂融融的氣氛──


    “吵什麽吵?難看死了,活像一群猴兒唱戲。”


    尖銳嗓音很唐突地插進笑聲裏,眾人登時斂容,個個不爽快地轉頭看向客棧大門。


    大清早不知跑哪兒去的棠母與棠父現下就站在門口,不同的是,棠母穿著變得光鮮亮麗,就連畏畏縮縮的棠父也換了新衣裳,有那麽三分體麵。


    大廳裏一片死寂,棠四草見沒人吭聲,便打圓場的笑著開口,“娘,你回來啦。”


    “怎麽,不能回來?”棠母狹眸瞪去,又是戳得她僵住臉皮。


    疼惜棠四草好意被視為敝屣,趙世熊怒瞪棠母。“沒人說你不能,可我們是巴不得你別回來。”


    棠母這次倒不先和趙世熊吵個天翻地覆,僅是哼聲笑,伸出左手炫耀指上戴著的金銀珠寶。


    “放心,過了這晚我也不必住在這間破店,到時你想留我,我還不屑待。”


    一旁守著棠四草的鳳求凰驟然斂眉,總覺得棠母這話裏似乎透著什麽寓意。


    擺譜也擺夠了,棠母鄙厭傲笑地拉著棠父就往樓梯走,快上樓前她還不忘扯嗓大吼:“棠四草,跟我上來!”


    “啊?哦……”


    棠四草傻愣愣地要跟上,右臂卻被人緊緊拽住,她回首,就見鳳求凰冷肅地盯著她。


    “沒關係的。”她笑咧咧地,像是天塌了也不足懼。“她念完氣消了就沒事啦,我會立刻下來。”


    鳳求凰仍是不放手,心有不忍。


    “棠四草,叫你死過來還不快點!”


    “好,我馬上去──”她急匆匆地拂開臂上大掌,急奔二樓。


    凝視著她消失於樓梯盡頭的身影,鳳求凰心神惴惴不安,身後趙世熊又和王燦等人替棠四其打抱不平。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這幾天他們早習慣拿棠母當作聊天話題,說她小眼睛塌鼻子歹毒心什麽的,就這麽邊說邊收拾大廳裏的雜亂。


    半個時辰過去,大廳也收拾的差不多,張廚娘見他們累了數天,決定今晚煮桌好菜犒賞大家的胃,一群大男人笑得合不攏嘴。


    就在這大廳氣氛歡樂之際,棠四草也從二樓緩緩走下。


    “小四草,小四草下來啦!”小愣子眼尖地發現,第一個扯嗓大嚷。


    大夥見她來,立刻簇擁而上,笑嘻嘻地將她包圍,每個人都伸手捏捏她的小圓臉,或是說些好玩的事情逗逗她。


    那瘋婆娘鐵定又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無所謂,小四草有他們疼就好,她當小四草真是草,可他們要說小四草是個寶,別人又能如何?


    站在樓梯口的棠四草神情發怔,任憑他人如何捉弄她、喚她,皆是毫無反應。


    鳳求凰擰起眉,發覺她不對勁,搖搖她的肩,喚道:“小短腿,怎麽了?大家在跟你說話呢。”


    肩膀被人輕輕一搖,棠四草即刻醒神。


    她眨眨眼,那雙圓眸不知怎麽回事的毫無光彩,像個抽了魂的人。


    “小四草,是不是你娘說了什麽話?”


    “別把那臭婆娘的話當真,她說的全是屁!”


    棠四草還是一逕地不說話,雙眼卻好專注、好專注地凝視眼前的每個人,趙叔、張大娘、小愣子、燦哥,還有……


    瞟向鳳求凰的眸光中閃過一絲眷戀,他來不及捕捉,她卻已堆起滿臉笑意。


    笑容一如往常,卻帶著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


    “對不起,趙叔……”


    趙世熊不解地擰擰眉。


    “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幫你的忙了。”


    這話,震驚在場的每個人,他們驚視著棠四草空洞的笑靨──


    “我得走了。”


    我得走了。


    下午時,棠四草突然這麽說。


    她將這四字說得如雲或風般的輕,仿佛離開是件輕鬆事,甚至不留痕跡。


    這話對趙世熊打擊不小,他怒咆著追問是否為棠母逼迫,本想上樓將棠母拖出房痛打一頓,然而棠四草卻是笑而不答,僅說句累了想睡便回二樓休息。


    這是棠四草初次不搭理趙世熊的怒喊及逼問,那纖瘦的身子像逃命似的直奔客房。


    鳳求凰見情況不對勁,拋下大廳那團混亂,尾隨在她身後直追客房,可當他來到她房門前,門扉緊掩,他伸手推,卻推不開。


    她擋著門板不讓他進來。


    佇立在房門前許久,鳳求凰才邁步離去,他麵色沉重,雙手緊緊握著。


    那晚棠四草沒下樓用飯,大廳一片死寂,即使張廚娘飯菜煮得再香,也是食不知味。


    三更。


    街坊上響著更夫敲鑼擊柝的聲響,還有提醒住家小心火燭的喊話。


    擊柝聲由遠到近,再漸行漸遠。


    房裏點燃燭火,卻無法將滿室照亮,棠四草縮坐在床角,她兩手攀膝、下頷抵著手臂,發絲披肩,雙眸無神地凝視著桌麵上搖動的燭光。


    “怎麽還沒睡?“


    凝望火光的圓眸輕眨,棠四草循聲望去,就見鳳求凰的身影自黑暗中顯露而出,舉步來到床邊坐下。


    他伸手為她撥撥發絲,指尖流連在她頰畔不舍離去,他的眼裏也是不舍。


    “是不是那女人說了什麽難聽話,心裏難受了?”


    棠四草幽幽地看著他,輕搖螓首。


    見她不開口,鳳求凰輕笑,“我知道的小短腿似乎不是個話少的人。”


    他想問她為何提起離開這事,可見到她現在這模樣又問不出口,怕問錯了,她傷心,也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她頰邊的撫觸轉而揉揉發頂,棠四草的唇動了動,像是有話含在口中未出,他挑起眉,就等著她說。


    “風大哥……”


    “嗯?”


    “我好疼。”


    “疼?哪裏疼?”那惡婦該不會是打她了?


    她舉起手撫著肩,低聲輕語:“我背好疼。”


    瞅著她,鳳求凰無奈悶笑,探掌、取來床邊小幾上的瓷瓶。“你轉過去,我替你揉。”自從那日他替她揉背,從此她隻要喊疼,就等於是要他幫忙揉揉,這是他們兩人間才有的親昵。


    棠四草聽話的背過身子,解下衣物,袒露出雪白的背。


    濁火照得她背膚如絲綢般的光澤,這幾日他替她揉背,淤血也散了大半。


    他拔開紅塞子、倒藥油,先在雙掌上搓了搓,然後動作熟稔地替她推揉起來。


    那手勁跟往常一樣,剛中帶柔,雖然壓到淤血處總是會感到疼,可再疼,也強不過他的溫柔相待。


    看著牆壁的圓眼,在這一刻閃爍著銀光……


    “我有三個姊姊。”


    突然聽她提起身世,他手勁一頓,抬頭瞅著她後腦勺片刻,然後繼續按揉著,安靜聆聽。


    “姊姊們名字和我差不多,大姊叫一草,二姊就叫二草……我排第四,所以叫四草,因為姑娘家不值錢,才用這個‘草’字。”她說得不疾不徐,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我五歲那年,親娘為了要償還爹的賭債,操勞過度而病死,來年,爹娶了二娘,說是要照顧咱們一家子。


    “二娘比爹還不喜歡女兒,後來她生個男娃,情況就更糟了,姊姊們老是被二娘刁難,我因為年紀小總被姊姊們藏在身後,她們則替我挨罵。”


    想起了躲在姊姊背後,偷瞧二娘罵人嘴臉的童年時光,棠四草唇角微微彎起,然而這回味往事的愉悅並未維持太久,她愈笑,愈是苦澀。


    “但因為爹嗜賭的緣故,咱們家很快又窮了,家裏能賣的就賣,攬出的錢還不足以還債,所以爹就狠下心,聽二娘的勸把大姊和二姊賣去富人家裏當家仆。”


    那年除夕,她僅僅九歲,和三姊躲在門後看二娘和一名老丁做買賣。


    大雪紛飛裏,老丁牽著大姊和二姊的手消失在街角,等她大了點,她才知道姊姊們被賣去遠地做奴仆。


    “後來,我十二歲那年,賭坊的人來砸咱們的家,揚言說再不還債就要放火燒屋。”思及此,她幽然道:“為了還債,三姊那天便給二娘賣出去,讓那些賭場的打手拖走。”


    “拖去哪了?”


    “妓院。”


    心口猛然一震,鳳求凰指尖微僵,瞪著她的背神情吃驚。


    “那日我哭著追在後頭,三姊也哭,且不斷說:‘四草,趕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三姊的哭聲到現在仍不時在她耳邊回響,聲聲淒厲。“我回家後開始思量,三姊的話應當不是叫我離開妓院,而是要我趕快離開這個家,所以幾日後我就告訴爹和二娘要離鄉找個差事養家散口,但二娘不準,我便趁夜離家逃跑……”


    背對著他的棠四草在說起她三姊的遭遇時,已是淚流滿麵,而在她身後的鳳求凰緊盯著她顫抖不停的纖肩,稍早棠母那話中帶話的模樣,心頭的不安感又湧上。


    “我離開老家,是怕有天也會變得跟姊姊們一樣,所以我逃了……以為這樣可逃得過,認為跑得遠點就沒事……”


    那嗓音低咽,像是將說出什麽無法抵禦的災禍,聽著她未完的話,他心裏恐懼更甚,像是鞭子般鞭笞他的心。


    “反正在這裏人人待我好,趙叔還當我是他的親女兒般照顧,那個家,不要也罷……”


    一切隻是憂慮作祟,他才會如此不安,是吧?


    “可是,風大哥……可是我……”


    不,是他多心,她根本就沒什麽事──


    “風大哥……我娘收了聘金,明天我就得嫁給馮大戶做小親……”


    一陣強勁的力道將她扯入鳳求凰的懷中,那一直以來保護她的雙臂正用力地鉗著她,像是怕鬆手,她便會化為輕煙,不知去向。


    “不許嫁!”他雙目怒紅,再也無法壓下心中恐慌。“你不是嚷著說想當我的隨身小劍僮嗎?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棠四草已泣不成聲,小手緊緊捂著嘴,才能掩住破碎的哭音。


    她也不想食言哪,可她就是逃不過,無可奈何。


    眼前的路好像自從十二歲那年就已鋪好,她的逃跑隻是繞路遠行,而他,是她在這趟繞遠路當中意外撞見的美麗風景。


    “你既然逃過一次,那就再逃第二次,我帶你走,沒人攔得住我們。”他咬牙,在她耳邊低語。


    他絕對不許有人損傷她分毫,即便是為了她拚命也在所不惜。


    “風大哥……”她抓著他的手,哭得柔腸寸斷。“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想聽。”他心裏的恐懼正蠶食著理智。


    “我不能眼你走……”


    “我說過我不想聽,棠四草!”意料中的答案,令他埋臉於她的頸間痛苦的喊道。


    “若是我走,我爹就沒望了,還有弟弟……他還小……”


    從前她以為嗜賭成性的爹已是六親不認,可她萬萬沒想到,當二娘逼著她嫁入馮家做妾時,向來怯懦的爹竟然開口聲援她。


    那是她相隔七年再見爹的眼中有著父愛,他抖著嗓向二娘為她求情,即便求不成,他仍是不死心地一再說著。


    “你為他們著想,可是我呢?你為我想過沒有!”這麽任意摒棄的角色,他對她而言算什麽?鳳求凰抓住她的肩,將她壓向床板,痛苦難忍地看著她。“棠四草,你存心逼我,逼我對你不擇手段。”


    她的淚始終淌個不停,那泛著熱淚的黑瞳映出他發狂的模樣。


    “風大哥,做小妾的姑娘不會有人在乎她是否為完璧的……”所以他的不擇手段,也無法阻止什麽。


    他眯起眼,怒意難忍,俯首狠狠地吻住她的嘴。


    他探舌在她口中盡掃掠奪,勾著她的舌尖,齧咬她的唇,恣意撩撥。


    耳邊是她泣聲夾雜著悶吟,他的手自她肚兜邊緣伸入,按撫著她的胸,另一隻手則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物,露出他渾厚肩臂。


    裸露肌膚相貼著,他的熱度熨著她,粗重喘息隨著落在頸子的吻拂進她耳裏,他撫弄她身子的力道毫不憐惜,她痛吟,卻絕不喊疼。


    這丫頭,曾是他珍藏在手心的寶,怕她受傷害,即使吻她時也是小心翼翼的。


    然而現在的他,他呀──


    緊鉗細腰的大掌驀然鬆了,他怔然抬首,看著她用手背輕遮紅唇,而唇上滿是他啃吻出來的傷與紅腫;聽她此刻細微哽咽,縱使腫脹的欲望緊靠著她的私密處,他也無法狠下心,不去看她撇向一旁哭慘的小臉。


    鳳求凰哪鳳求凰,你看看你把她嚇成什麽樣子……


    一記狠狠重擊就落在棠四草臉邊,驚得她心房一顫。


    “可惡……可惡!”他垂首倚在她胸前,握緊的拳又再度捶著床麵。“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會這樣!可惡透了……為什麽──”


    他痛苦地擁著她,像隻負傷的獸在咆狺。


    感受到壓在身上人的哀痛,棠四草伸出雙臂將他攬抱在懷。


    她的眼眶不斷沁出熱淚,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抱住他,以後便是各分東西,再也無法重回相依相行的日子。


    “風大哥,我最喜歡你了。”她哭笑道,感到胸口有抹濡濕感,而擁抱她的雙臂還隱隱約約發著抖。“不管去哪裏,我永遠都記著你……哪天你夜探馮府,記得,一定要來找我,我會像那些富家姑娘一樣守房,期待你來。”


    掐著她腰的手愈來愈緊,無聲地告訴她,他不願以這種方式重逢。


    但他阻止不了,縱使有再強的武藝也隻是枉然……


    回不去了。


    那在廚房裏偷吃被趙叔發現的刺激,在悅人客棧裏聽著燦哥他們聊起江湖事,抑或是站在客棧門前看著大廳的熱鬧,還有……


    小短腿。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那站在風大哥身旁,聽著他半帶玩笑、半帶柔情地喊著她──備受疼愛的安心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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