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樣的深,春風一樣徐徐,耳畔的樹濤同樣一波波襲來,地點相同,季節一樣,景物不變,但人事已非。


    六年的光陰,有人說不過是一眨眼,但對她而言,卻彷若六十年般長久、磨人,對他的思念,她沒有一天停止過。


    慕容蕾隱身在樹海中,以林木為掩蔽,靜靜地觀察著眼前被喻為銅牆鐵壁的實驗室。


    這裏,她一點也不陌生,曾經在六年前,她跟著富山睃跑在實驗室前方的木屋裏,居住了將近一星期.對於這附近的地形、地物,還有實驗室裏的陳設格局,她都非常清楚,除非這六年來這裏有重大改變,否則她絕對是侵入實驗室裏盜取n5-33的最佳人選。(掃:薇亞校:毛毛)


    靜靜地,幕容蕾窩坐在矮樹叢中,她僅是觀察、守候,等待著最佳時機的到來。


    這一次,她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女兒小潔,正等著她完成這次的任務,有了足夠的醫療費用到美國動更換心髒的手術。


    深吸一口氣,想起了女兒,慕容蕾陰鬱憂傷的眼瞳,一下子湛亮了起來。


    她有勇氣麵對接下來將麵對的一切,不管是龍潭虎穴,她都得闖上一闖,隻要有一線生機,她永遠不會放棄女兒。


    她靜靜地等待,等待著夜幕低垂,讓無邊際的黑暗籠罩大地,籠罩這座森林,那時就是她下手的最佳時機。


    不知過了多久,她就像隻縮緊身軀隱藏於暗處的蝙蝠一樣,僅用銳利的眼,堅決地望向前方。


    終於,太陽緩緩地降下,夜幕開始籠罩大地。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樹林中的某種鳥類開始低鳴,蹲在樹叢後的慕容蕾還是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又等了多久,身上穿著的黑色衣褲已染上了一層薄薄露珠,終於,她等待的機會來臨了。


    前方,站在那道厚沉的實驗室門口的四個守衛,有兩個為了換班,一同進到守衛亭裏,另外的兩人則偷空走到一旁去抽煙。


    慕容蕾見機不可失,急忙忙躍起身,步伐輕盈地越過樹叢,由守衛視線的死角侵入右邊牆麵,很快尋到了一部架在牆上的監視攝影機,她嘴裏喃喃讀秒,幾次閃身,躲入攝影器掃瞄不到的死角,翻身躍上牆。


    她在監視攝影機前貼上了一張黑漆漆的林蔭照,一如監視器鏡頭所能掃射到的景象,再用強力夾固定住照片。


    翻身而下,她躍到地麵,優雅得猶如一隻敏捷的貓。


    她在記憶中搜尋,搜尋著與這裏的一切有關的影像,循著內牆周圍的碎石徑,她很快地奔至實驗室左邊,靠近幾叢高聳柏樹的窗邊。


    攀上樹,她利用機具開了窗,躍身而入,如她所料,落點是實驗室裏最冷清、一向不被人注意的工具間。


    幾秒鍾之後,她在工具間裏的天花板上,找到了消防用的煙霧感應器,從腰間取出一火棒,點然之後煽熄,嫋嫋煙霧冉冉而起,瞬間彌漫整個工具間,數秒鍾之後.整實驗室大樓裏的消防警報器響起。


    嗡嗡聲響迅速響徹整棟大樓,慕容蕾動作敏捷地離開工具間,在拐入梁柱躲藏前,她從背包中取出兩個煙霧彈,抽開保險栓後,直接往外拋。


    整個大廳,不,甚至該說整個實驗室,很快地彌漫著濃烈的嗆鼻味。


    實驗室裏的人開始慌亂了起來,大家一勁地往外逃奔。


    慕容蕾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等待著,一會兒後,就是她下手最好的時機。


    n5-33!不見了!


    就在確定火警隻是虛驚一場,所有的人再度返回實驗室之後,n5-33就消失不見。


    這之間,不過就十幾分鍾的時間,遺失的卻是這段時間來,所有人所付出的心血。


    不僅n5-33出的原樣本被盜走,連新開發出來,能解體內累積毒素的培育菌種,也一並地被盜走。


    這個消息,當然很快地由奈良傳回到位於京都的富山家。


    正式會客的大廳中,氣氛冷凝,富山岐睃一向冷俊的臉孔,更沉凝了幾分,坐在寬大的主位上,他靜默著,隻是用一對冰冷銳利的眼,看著那位跪俯在楊楊米上,年紀已過半百的生物醫學博士。


    “報、報告大少爺,事情的前後經過就是這樣了。”津川博士,富山家實驗室的主持人,此刻巍顫顫地跪在楊榻米上,邊說邊磕頭,羞愧得隻差沒把整張老臉給埋進楊榻米裏,以贖其罪。


    “你的意思是說……”富山岐唆看著他,腦中倏地閃過一個身影,一個縈回在他腦海、夢中六年了的身影。“侵入實驗室的人,可能對於實驗室和實驗室周圍的環境,相當熟悉?”


    思及了她,富山岐睃的臉色除了陰寒,更沁人些許隱藏不住的憤怒。


    又到了這個時節,每每到了櫻花開的時候,她就跳進他的腦海裏,不分日夜,不斷地、不斷地騷擾他。


    “看樣子是的。”津川博士一抬起臉來,見到一向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老板,現在居然怒容照顏,脖子一縮,他又趴回地上去磕頭。


    “報告大少爺,搞不好對方已經暗中觀察,跟蹤、調查了我們的實驗室許久。”


    所以才能在短短十數分鍾之內侵入,無聲無息地盜走東西。


    “那個地方全是私人地,我富山家在當地建設實驗室已經三、四十年,從沒有外人闖入過,甚至極少人知道,那幢度假用的森林木屋後,有一棟設備精良的實驗室。”富山岐睃冷冷地說。


    當然了,有一個人除外!


    不覺地,他的腦海中又閃過她的身影。


    他曾經帶著那個女人,在木屋裏度過了讓人永生難忘的一星期。


    “這……”津川博士突然噤若寒蟬,頭不敢抬,緊張發抖地吞咽著口水。“大少爺的意思是說……有內賊?”


    試問,誰敢呀?


    富山家擁有著全球最精密的情報係統,隻要是與富山家有過接觸的人都知道,神醫世家能救人,也絕對能輕而易舉的讓人死.生和死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線之隔。


    這樣一個可怕的家族,試問實驗室裏那堆隻會做實驗,隻會看數據,隻有頭腦、沒有體力的學者專家們,誰敢背叛?


    “……”富山岐睃不語,僅用冰冷的眼神看人。


    倏地,他突然由主位上站起,隨著腳步往前一跨,張口大喊:“純一,去叫小海進來。”


    一直靜靜待在廳外等候的管家宮本純一,一聽見主人的召喚,應了聲是,便轉頭退了下去。


    不到一分鍾,廳外傳來了急遽腳步聲,名喚小海的男子脫掉鞋子,彎著腰,恭謹地進屋來。


    “大少爺,你找我?”


    “去辦這件事,我要在二十四小時內知道結果,如果必要,你可以請台灣炎門,我的好友長孫炎支援你。”


    富山岐睃匆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指示,將紙遞給剛好走到他身前的小海。


    “是。”接過紙,小海沉聲一應,轉身準備退下。


    “小海。”富山岐睃卻突然出聲,再度喚住他.


    “大少爺還有事?”


    “把你的耳朵附過來。”富山岐睃冷冷地說。


    小海依言靠了過來.


    富山岐睃低聲問:“你跟在我身旁幾年了?”


    小海低聲答:“已經五年三個月又三天。”


    他的命是富山岐睃救的,而救他的條件,就是從他重獲新生的那一天起,他的命就是富山岐睃所有,而他也成了他的助手,一直緊跟在他身旁。


    “很好,你記得非常清楚。”富山岐睃滿意的抬起手,拍拍他的肩。


    “記得,把這張紙看清楚後,就銷毀掉。”


    “是。”小海斂眸說。


    “還有……”富山岐睃想了下。


    “……”小海不語,等著他交代。


    與他對望會兒,終於,富山岐睃再度靠近他的耳旁,用僅讓彼此聽得見的聲音說:“這件事,先別讓我父親知道,萬一走漏了一點點風聲,我唯你是問。”


    看著他走遠,富山岐唆再看著仍靜靜跪在一旁的津川博士一眼,他走過來,沉聲說:“你先回實驗室去吧!”


    他的話如同大赦,津川博士隻差沒當場磕頭道謝,站起身來,一再地點頭致歉。


    “大少爺,謝謝你沒追究,我代表實驗室裏的所有人,向你道謝。”說完,他轉身欲退下。


    “等一下。”富山岐睃喚住他。


    津川博士停下腳步,轉回身來。


    “封鎖消息,告訴大家,一丁點都不許談論,連私下耳語都不準!”他命令。


    看著他的身影朝廳外走,不覺地,富山岐睃的眸光又讓屋外幾叢的櫻花樹給吸引了去。


    同樣的季節,同樣是落櫻繽紛,那人兒就如櫻花般柔弱,陪伴在他的身邊,安撫了他的心,讓他為她著迷、讓他為她深陷……


    然而,她回報給他的,卻是盜取了他的東西,戲弄了他的感情,帶給他恥辱!


    “煩!”哇了聲,他揚腳踢翻了一旁一隻百年骨董壺,壺裏插著的花卉和水漬灑了一地,他低頭看了眼,轉身朝外頭走了


    希望這一回不是她,否則他一定會親手殺了她!


    不到二十四小時,小海甚至還親自走了趟台灣,在入夜時分已經將事情始末調查清楚,回到富山家。


    深夜,屬於富山岐睃居住的東邊院落,燈火通明。


    和式門內,一片狼借,被因過於氣憤的主人摔壞的、掃落的物件,不論是骨董、字畫,還是奇珍寶物,此刻全成了碎裂、毫無價值的垃圾,殘破地散落在楊榻米上.


    “我真該殺了她,在六年前就該殺了她,那個該死的女人!”暗沉著臉,富山岐睃氣極了的大吼。


    他手中揉捏著小海在幾分鍾前所帶回的資料,指節因使力而泛白,泄憤似地.他將紙團狠狠地拋到數步之外。


    東西,果然是那個女人偷的!


    而那個女人更該死的還隱瞞了他一件事!


    “小海,把小孩給我接走,馬上。”冷著臉,富山岐睃又掃落、砸碎了一隻青瓷花瓶。


    這些年來,他從沒想過要找她,否則以富山家的情報網絡,要找到她,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


    也因此,他完全不知道,那個可惡的女人居然為他生了一個女兒,一個患有先天性心髒殘疾的女兒。


    而現在,他的女兒就躺在醫院裏,半昏迷、無助地等待著赴美進行換心手術。


    “大少爺,那……”把小女孩接走?行嗎?接下來的換心手術怎麽辦?


    小海不敢多言,隻皺了皺眉頭。


    “我富山家的小孩,還需要外人來替她開刀嗎?”


    “……”確實是不用。


    “那個女人一定還沒回到台灣吧?”看了小海一眼,提到了慕容蕾,讓富山岐睃的臉色更難看。


    “聽說這次委托她盜取東西的人,是香港的掮客,按著時間推算,她應該會搭明日最早一班的飛機,回到台灣。”小海照實回答。


    薄略的唇線緊緊地抿起,仿佛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做接下來的決定。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隨著濃眉鎖緊、鎖緊、再鎖緊,富山岐睃的眉宇問擰出了一道深深溝壑,他終於做不決定一一


    “跟香港的杜凡聯絡一下,請他幫忙,然後你到台灣去,把那個女人給我押回來。”


    小潔不見了!


    這是今年度她聽過最荒謬、最不可思議的事。


    一個呈現昏迷狀態、全身插滿了管線的小女孩,怎會無端從醫院中消失?


    當慕容蕾接到了李靜依撥來的電話,說小潔在醫院裏不見了,她即匆匆地由香港趕回。


    下了飛機,她直奔醫院,誰知才一推開病房的門,即讓人用槍抵住腦袋。


    “是慕容小姐?”站在窗邊的小海問道。


    他一手持著槍,槍管正抵在李靜依頭上,並以了指壓在自己嘴上,示意她閉嘴。


    “我……是。”看著靜依,慕容蕾再看看另外兩個手中握著槍的男人,她大概已能猜出他們的來意。“是他讓你們來殺我的吧?”


    她早在盜取n5-33的那一刻,就該想到,富山岐睃絕對會很快地就查出,東西是被她所偷走。


    小海沒說話,仿佛是不怕她逃走,他甚至向一旁握著槍的兩個護衛使眼色,要他們先將槍收起。


    收到他的暗示,兩名護衛將原本指向慕容蕾的槍收起。


    “我的女兒呢?”


    人是被他們帶走的吧?


    思及此,她的心咚地一沉。


    他一定知道她偷偷地生了他的女兒,所以才將小潔給帶走!


    “我的女兒呢?”她很激動地瞪向小海,情緒突然失控。


    見她激動的模樣,一旁的李靜依掙紮了起來,想上前去安慰,無奈頭上被人抵著槍管。


    “慕容小姐,我的主人想見你。”小海靜靜地說。


    “小潔呢?”慕容蕾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仍不放棄問出女兒的下落。


    “小小姐會平安無事的。”


    “果然是他。”親耳聽到了證實,慕容蕾頓時全身癱軟無力地滑坐下來。


    就在這時,李靜依再也顧不得一切,她推了小海一把,奔向慕客蕾。


    “蕾蕾。”她抱住她,隻見慕容蕾早已淚流滿麵。


    “靜依,他一定會搶走小潔,這輩子,恐怕我再也見不到小潔了……”


    心頭酸痛滿溢,慕容蕾哭得肝腸寸斷。


    “這個該死的臭男人!”李靜依咒罵。“他媽的臭男人!”


    “你,閉嘴!從現在開始,你要敢再罵一句,我就一槍打爆你的頭!”


    李靜依豈會在乎他的威脅。


    “我就是要罵,你他媽的有膽,就打爆我的頭!我李靜依不僅要罵你們幾個臭男人,更要罵你們遠在日本京都那隻縮頭烏龜?那個自以為是、那個自命清高、那個沒長眼的、該被天打雷劈的富山岐睃!”


    “你……”無法忍受有人辱罵他的恩人,小海氣極了,“你再罵一句的話,我就馬上殺了你!”他將槍口抵近李靜依的腦袋。


    李靜依還真想張口繼續罵,慕容蕾驟然伸手,搗住了她的嘴。


    “跟她無關,你們要抓的是我。”她用乞憐的眼神,望向小海。


    小海的心一軟,收起槍。


    “走吧,慕容小姐,我家主人正等你。”


    “蕾蕾,別跟他們去。”李靜依擔心的伸來一手,緊緊握住慕容蕾的手。


    慕容蕾無力地勾唇一笑,擠出一抹淒燦的笑容。


    “靜依,讓我去吧,就像我之前說的,該來的,總還是會來,何況小潔現在在他手中,我能不去見他嗎?”


    說著,她站起,不再回頭地往外走。


    她從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他,也沒想過,兩人再度見麵,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慕容蕾走過長長回廊,雙目所及的景致,不知在她的腦海、她的夢中出現過多少回。


    尤其是他屋前那一大片的櫻樹林,還有兩人時常相依坐在回廊上談天的畫麵.都是她這一生最寶貴的回憶。


    不知走了多久,押著她走的小海終於停下腳步,兩人已來到富山岐睃的屋前。


    “大少爺,人帶到了。”小海站在門外,抬手輕敲了和式拉門數下,輕聲說道。


    屋裏先是一陣沉默,讓人以為裏頭根本沒人,然而,就在小海再度抬起手來,準備第二次敲門,沉穩冷然的嗓音傳來-----


    “進來。”


    聽到那既熟悉又令人懷念的嗓音,慕容蕾的心口瞬間揪疼了起來,她的雙眸緊緊地瞅著前方,仿佛那兩扇拉門都不存在,她能直接看見屋裏的男人。


    “是。”小海一應,先將拉門左右推開,然後站到一旁,等待著身後的慕容蕾跨步入內。


    慕容蕾輕輕地咬著嘴唇,躊躇了下,還是低著頭,識時務地往內走。


    “小海,你可以下去了。”屋裏的人再度開口,仍是命令的語氣。


    “是。”屋外的小海恭謹地一應,緩緩地將拉門給合上。


    屋裏又安靜了下來,沒有點燈,唯一的光源是來自於外頭微薄的光線,這讓她想起了六年前,他差點失手殺了她的那一夜,屋裏同樣黑暗,讓她見不到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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