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陌生的手機鈴聲響起,為怕吵醒床上沉睡的人兒,富山吱睃輕緩地抽回手臂,翻身下了床,套上睡袍,一陣摸索之後,終於由一個女用的手提小布包裏,尋到了擾人清夢的手機。


    沒多想,他取出手機,按了通話鍵。


    “喂,找誰?”


    說得是標準的日語,大概是忘了手機的主人不是他。


    對方遲疑了下,以為撥錯電話。


    “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是中文,而且,由聲音聽來,來電者的年齡已不輕。


    “等一下。”在對方掛斷電話前,富山岐睃突然改以中文說:“請問你找誰?”


    由來電顯示可看出是由台灣發話,直覺地,讓他猜測對方可能是蕾的爸爸。


    電話那端沉默了會兒,才開口:“我找慕容蕾。”


    “你等一下。”富山岐睃緩聲說,踅回到床邊,俯身輕輕搖醒沉睡中的慕容蕾,在她耳邊說:“可能是你父親。”


    慕容蕾一聽到父親兩個字,瞬間彈起身來,一把接過富山岐睃手裏的手機,跳下床鋪,將嗓音壓得又低又細地說:“爸,是你嗎?”


    電話那端的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個男的是誰?”


    “呃……”慕容蕾怕父親責備,更怕同處一室的富山岐睃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悄悄地,她走到他的身旁,伸出一手扯扯他睡袍的衣袖,用唇形無聲地說:“我去外頭和我父親談話。”


    知道她擔心些什麽,富山岐睃並無勉強她,張開雙手抱住她,在她額上一啄,然後鬆手放開她,用手指指著室內,表示他到外頭去,把室內讓給她。


    慕容蕾看著他轉身朝外走,伸手推開和式門,門在他的身後再度合上,她才大大地鬆了口氣。


    “爸,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她仍不敢將聲音放大,細緬弱弱地說。


    “那個男人是誰?”為人父親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發。


    “呃……哪有什麽男人。”慕容蕾難得裝起了糊塗.


    “幫你接電話的那個人。”聲音轉為冰冷。


    慕容蕾在電話這端歎息。“你都說了,還用問嗎?”


    “丫頭。”父親的警告聲傳來,慕容蕾頭疼得想撞牆。


    “你不是說,他是幫我接電話的嗎?那就是呀!”隻想搪塞過,她已顧不了太多。


    “這個時間,有人幫你接電話?”誰信!


    “爸,你都知道了是這個時間,還打電話來?”深吸一口氣,她拿他的話堵他。


    “你……”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嗎?


    “我已經長大了!”意思是別太過問她的私生活。


    “你還有十天才滿十八。”可惡!為何女兒的叛逆期到這時候才發生?


    “我……”本想頂回去,但想了下,慕容蕾還是作罷。“你以前從不打電話關心我的行蹤,這一次為何……”


    “這一次不一樣。”父親截去了她的話。


    富山家,有人稱它是銅牆鐵壁,連經驗老道的人,都不見得敢侵入行竊,何況是她這個尚未成年的黃毛丫頭。


    不過,也正因為富山家是有名的森嚴,難以侵入,才會成為了這一次慕容蕾成年禮的測驗。


    這對她而言或許嚴苛,但她可是這一代慕容家唯一的傳人,如果這一次她能順利地盜出富山家的傳家之物翡翠玉扳指,也才有資格成為神偷慕容世家真正的傳人。


    “有什麽不一樣?”慕容蕾可不認為有何不同,若真要說她心中的旁徨,就是認識了富山岐睃,愛上了他,讓她遲遲不敢動手去盜取翡翠玉扳指。


    “別忘了,你僅剩十天。”老父親捺不住她頂話的口吻,口氣也開始變得強硬。“我知道。”慕容蕾在電話這頭一歎。


    匆忙地抬手搗住嘴,不想父親聽到她的歎息聲,匆匆地補上一句:“反正,我一定會在期限內,將東西帶回台灣去,向你證明我的能力。”


    最後一句說完,她急著想切斷電話,父親的聲音卻在這時傳了過來一一


    “丫頭,你……小、、心點!”


    電話斷了,不知是誰先按斷通話,或許是她、或許是父親,這一夜,慕容蕾手中握著手機,發呆了許久。


    時間又飛逝五天,這五天裏,慕容蕾還是天天與富山岐睃膩在一起,偶爾他在她的民宿過夜,偶爾他硬是將她給綁回家裏過夜。


    這一夜,在她拚命地撒嬌誘勸下,終於讓他放棄留下來過夜的企圖,乖乖地回家去。


    慕容蕾送他上車,直到車尾燈完全地消失在巷口,她才垂下雙肩,帶著一身的空虛和落寞進到房間裏。


    在門上落了鎖後,她走向床鋪,用力躺下。


    翻來覆去,一兩個小時過去,她仍一點睡意也沒有。


    夜更深了,而她的心也隨之更慌。


    當床頭矮櫃上的小時鍾滴滴答答地走著,分針又繞了一圈,時針往前走了一格,叮叮當當的音樂聲開始響起,小時鍾下的芭蕾舞者整點報時;緩緩由側邊滑了出來,在鏡麵般的圓形底座上跳起小夜舞曲來。


    慕容蕾看著旋繞轉圈的舞者,舞著、跳著,不覺地,她的心宕得更深,沉向黑暗無光的深淵。


    十二點了!


    代表著一日又過,新的一日開始。


    她,從小芭蕾舞者開始跳舞的這一刻起,僅僅隻剩下五天了,五天之內,她一定得取得富山家的翡翠玉扳指,然後在午夜十二點鍾之前趕回到台灣,才算是完成了父親的測試,具備了成為慕容家接班人的資糝。


    想到這兒,她心煩意亂地由床上翻身坐起,站起身,遠離床鋪,她開始不自覺地在臥室裏漫步了起來。


    就這樣,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她毅然而然決定,轉身走進浴室換衣服。


    幾分鍾之後,她穿著一身全黑的緊身裝,重新回到臥室裏。


    為了向父親證明她的能力,證明她已成年,絕對具有神偷家族未來接班人的資格,翡翠玉扳指,她是一定得偷。


    至於偷了之後呢?


    沒人規定不能歸還吧!


    她絕對會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台灣一趟,再將東西原封不動地送回,就像當年由羅浮宮盜走名畫、隔日歸還一樣,隻為證明她神乎其技的能力。


    是的,就這麽辦!


    淩晨三點,夜很深,這個時候,大部分的人早已上床躺平,不知與周公不過幾回合的棋。


    一道黑影,由西而東,身手矯健地躍過幾簇花叢,一個翻身,如燕子般輕盈地攀上了牆邊梧桐樹幹,一下子溜上梢頭,她遠跳牆內的建築物,開始仔細的評估、觀察起牆內外,甚至建築物四周可能裝設的監視保全係統。


    半晌之後,慕容蕾翻牆而入,依照著腦海中記憶的影像,很快地來到一處獨立院落,彎低腰身,她循著回廊旁的草皮走著,讓草地吸去了她大部分腳步聲,直到這陣子她常留下來過夜的屋前,腳步躊躇了。


    在翻身進入廊道前,她先短暫地蹲了下來。


    他睡了嗎?


    這個念頭閃過她的心間,無關乎她盜取東西的技巧,而是純粹地心顫。


    如果他也在屋子裏,不管是不是睡著了,對她而言。心理壓力是存在的。


    才想著,慕容蕾就瞧見了遠方的回廊前,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


    慕容蕾趕緊閃身躲進一旁的幾叢桂花後.


    “少爺,大少爺。”是管家宮本純一,他來到門前,不敢直接開門進入,先在門外輕敲。


    這樣能叫醒人才怪!


    慕容蕾在桂花叢後屏氣凝神,豎起雙耳,仔細聆聽.


    這陣子以來,對於富山岐睃的住處,她已非常熟悉。


    整個富山家是屬於非常傳統的曰式建築,富山岐睃的這個院落也不例外,所以,建築物前是木質加蓋著琉璃瓦的曲折長回廊,至於建築物的室內,又有外室和內室之分。


    現在宮本純一站在回廊,一個連外室都不是的地方,輕輕敲門,如何能喚醒在內室睡覺的富山岐睃?


    “大少爺。”不知為何事而焦急著,宮本純一又敲了一次門。


    慕容蕾在桂花叢後,仔細觀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時,門裏有了動靜,刷地一聲,和式拉門讓人由裏頭推了開來,富山岐睃出現在門後。


    由於隔了一段距離,慕容蕾聽不清楚兩人說了些什麽。


    隻見管家宮本純一在富山岐睃麵前比手劃腳了一番,富山岐睃反身用雙手合上拉門,兩人一同離開。


    直到他們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回廊的盡頭,慕容蕾才敢喘息。


    天助她也!


    她不肯定是不是自己的好運突然降臨,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此時不偷,更待何時?


    “這麽晚了,為何還急著找我來?”一踏進父親的起居室,沒等宮本純一離開,富山岐睃劈頭就問。


    坐在靠牆的和式椅上,富山義夫銳眸微斂,雙手輕放在雙膝上,是標準的日本武士坐法。


    “我們是私下談話,別太大聲,會吵醒你母親,她剛睡著,就在內室裏。”富山義夫以平緩的嗓音說著,微斂的雙眸也在這時大大地睜開來。


    “是。”富山岐睃走到一旁坐下,隻為不想吵醒他的母親。


    有別於個性冷淡的父親,母親是溫柔熱情的,從小不僅對他嗬護有加,溫柔的身影也時常出現在他身旁,但這幾年,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健康大不如前,淺眠和失眠是引起她身體不適最主要的原因。


    “我聽純一說,你最近常帶著一個女孩回來?”維持著坐姿,富山義夫直接將話帶入主題。


    “是。”富山岐睃嘴裏應是,銳利的眸光卻掃向管家,宮本純一立刻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的頻頻拭汗。


    看看他,再看看宮本純一,富山義夫一歎。“在情感上,你畢竟還太稚嫩。”


    “什麽?”富山岐睃銳眸眯起,稚嫩兩字讓他不悅。


    對於感情,他一向是內斂謹慎得很,當然了對某個人兒除外,但父親待母親不也一樣嗎?“這些資料你拿回去看吧。”從座椅旁上拿起一個紙袋,富山義夫將紙袋往前一遞。“我相信經過這次的事之後,能讓你在感情上更內斂些。”


    富山岐睃猶豫了下,才伸手接過。


    “回你的院落再看吧!”富山義夫朝著他揮了揮手.


    富山岐睃看著手中的紙袋,再看看父親。


    “是。”他無聲地退下,宮本純一緊跟在他身後。


    和式門輕輕地合上,阻隔了兩父子,富山岐睃手中握著紙袋,大跨步往自己的院落走去,身後則跟著宮本純一。


    繞過長長回廊,直到踏進自己的院落,富山岐睃才開口問:“純一,到底怎麽回事?”


    被突然一問,管家純一頓住腳步,略微躊躇後才說:‘是台灣那邊情報網來的消息,其實我也搞不清楚老爺要說什麽,大少爺,真的,到現在我還莫名其妙呢!”


    富山岐睃轉過身來睇了他一眼,回身後隨即恢複腳步往前走。


    回到屋子裏,他抽出紙袋中的資料,隻看了頭幾行,臉色驟變,衝上前去,在靠牆的櫃子中翻找。


    沒了!


    東西不見了!


    傳家的翡翠玉扳指……


    “純一、純一!”他大喊,雙手握成了拳頭,指節握得喀喀作響。


    “大少爺!”宮本純一被他的大喊嚇著,衝了進來。


    “幫我準備車子,馬上!”恥辱,對他而言,這是今生最大的恥辱!


    “大少爺?”宮本純一被他的表情給嚇呆。


    一向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大少爺,現在為何一副想殺人的表情?


    “快點!”富山岐睃的臉上綻開了一抹冷絕的笑。


    他記得她說過一一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原來無關於東西貴不貴重,隻因為她想偷!


    慕容蕾絕對想不到,當她打開民宿房間的門,進到房裏,富山岐睃早已在房裏等她。


    房裏沒開燈,漆黑一片,唯有他冷冷的嗓音飄來。


    “我不知道你有半夜不睡,出去散步的習慣。”想起幾個小時前,她半撒嬌,半哄拐的要他回家去,不讓他留不過夜。


    富山岐唆哼了聲,冷冷地一笑。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她當然不可能讓他留不過夜,因為她正在今夜溜進他房中盜取東西,如果留他過夜,豈不破壞她擬定好的計劃。


    他搖頭一歎,冷笑著站起。


    “我……”他突然出現在房間裏,慕容蕾著實嚇了一大跳。


    被發現她盜取了他的翡翠玉扳指了?


    “你?”富山岐睃笑著走近她,月光由窗外撒了進來,那微薄淡黃的光暈照在他因憤怒而顯得猙獰的臉上,和那握在手中、已然出鞘的武士刀上。


    “需要我代替你說嗎?”他靠近她。


    慕容蕾嚇得驟退了數步。


    “你……”一顆心咚地一聲,往下沉。


    他已發覺了!


    “原來你也會害怕?台灣神偷世家的傳人,慕容蕾。”他的聲音是由牙縫中擠出,足見他的氣憤。


    她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敢玩弄他的人。


    想起了兩人的巧遇、想起了過去十幾天來兩人的恩愛、想起了對她的眷戀,想起了自己的失控,毫無保留地陷入熱戀,富山岐睃恨不得馬上一刀殺了她!


    她是他的恥辱!


    一向自視甚高的他,沒想到卻敗在這樣一個女人身上,被她給戲要了!


    “我……”慕容蕾急著想辯解.但富山岐睃似乎不想給她說話的機會。


    “東西呢?”他咬著牙說,單手一揮,隨著銀色刀光晃落,森冷亮白的武士刀呼一聲地插落在她麵前不到:一公分的榻楊米上。


    慕容蕾嚇得顫抖了起來.“我……你聽我解釋,我……”


    “東西呢?”他咬著牙,低聲一吼。


    一手伸了過來,擒住她的頸子,寬大的掌落在她細瓷頸脈同,用力一掐。


    “在……在……我……的……口……袋……裏……”慕容蘆惶恐地瞠大眼,血色由她柔弱如櫻辦的臉龐一點一滴地消失。


    富山岐睃看著眼前泛白的臉,感覺她的氣息在他的手掌下.一點一點地消失……


    他,又失控了!


    被她所影響,氣憤得恨不得殺了她的激烈情緒,讓他一向引以為做的冷靜,完全潰散。


    他驟然收回手,一向自傲的俊顏上,掠過一閃而逝的挫敗。


    “咳、咳咳……”差點被掐得斷氣的慕容蕾,因突然恢複了呼吸,而嗆咳起來,她的咳嗽聲讓他驚覺,隻差一點點,他就掐死了她。


    他掐死她?死……


    富山岐睃冷冷地瞥了眼自己的手,不覺地一股寒意由腳底竄起。


    他還是在乎她的生死!


    鏘地一聲,他抽起榻楊米上的武士刀,一個轉身,朝她用力一揮。


    “咻一一”


    隨著刀光閃過,一繒黑發緩緩飄落在兩人間的榻楊米上。


    “從今天起,我不想再見到你,滾回你的台灣去吧,一輩子都不準再踏上日本來,否則我就如同削落這繒頭發一樣的殺了你!”


    拋下話,他轉身毫不遲疑地走了出去。


    “睃!”終於喘過氣來的慕容蕾,在他的身後狂喊。


    他仍沒停下腳步,沒有一絲留戀。


    “不是你想的那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在他的身後泣不成聲。


    他仍沒停下腳步。


    “我愛你,我是愛你的!”她尖叫,想追出去。


    但他的身影已經走遠,消失在她的視力範圍。


    “為什麽?為什麽?”她哭得跪趴下來,哭聲在室內回蕩許久,久得讓人聞之鼻酸。


    這時,手機鈴聲卻選在這時響起。


    她無心去管,任由它響。


    然而,來電者似乎執意與她杠上,一陣響過,停了後又響,響了後又停,停停響響十幾回,終於,哭累了的慕容蕾走過去,在床鋪上尋到了手機。


    幾十通的來電,皆是由同一個人撥出。


    她按下重撥鍵,電話一接通,那端傳來焦急的叫喚聲-----


    “蕾蕾,是你嗎?你到哪去了?快回來,你爸爸住院了!今早我去你家,發覺他心髒病發,躺在地上。蕾蕾你快回來,快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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