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洗個澡都會扯開傷口?”


    “不說了是不小心滑倒麽?”


    “嗬嗬,嗬嗬。”


    “幹嗎笑這麽惡心?”


    “我發現雖然我和王燁不管在哪個方麵都相差甚遠,可是每每在關於某個人的想法上又總是能不約而同。”


    “……我去睡覺。”


    “哥,哎——就我們兩個,你害什麽臊啊?”


    “我累了還不行麽?”


    “可是,我很想啊……你住了這麽長時間的院,我剛回來沒幾天就又得回學校了,我們都沒多少時間在一起了……你真的累了?”


    “……”


    心滿意足神清氣爽了之後,沈雨濃樂嗬嗬地躲在被窩裏從背後抱著他哥,在他耳邊說:“你洗澡的時候是不是想到我了?”


    “是。”沈煙輕冷冷地說,“我想到有頭豬不會遊泳掉在浴缸裏淹死的樣子,就笑得要死,結果害到傷口裂開。”


    沈雨濃用鼻子蹭蹭他的頸後:“不是不會,是不太會。陸霄以前在水裏拉過我的腳,害我得了遊泳恐懼症。不過我也想到你哦,我在公爵府的時候,那個浴室大得可怕,我一個人在裏麵,浴缸大得真的可以遊泳。然後我就想著如果你能來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洗,還有多的,然後我好像出現了幻覺,感覺你真的來了,然後就……嗬嗬。”


    沈煙輕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你爺爺真的讓你回來了?”


    “嗯。當然是真的。我沒見到他之前,也有點緊張,後來見了麵,就感覺還不錯。我們是交換了條件的,我答應經常跟他聯係,每年放假至少回去看他一次,他就同意我繼續留在這邊。”


    “聽起來似乎很容易就搞定了嘛。當初萊特拽得跟什麽一樣,不都他的命令麽?”


    “其實……也不容易呢。”沈雨濃用鼻子慢慢地摩挲著他的頭發,語氣是淡淡的,仿佛在說的不過是一件尋常的事。“我在那兒住了五天,就跟他談了五天。我對他說我願意承認跟他的關係,他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繼承爵位也好,重新受到王室的承認也好,甚至我也可以不在乎國籍,但有個前提,那就是我要住在中國。因為這裏有個人為我付出了一切,他為我現在還住在醫院。我願意現在來挪威,就是為了在以後他不再需要等我,不停地等。除了見到我,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的信……讓他這麽等,我會瘋掉的。我什麽都沒為他做過,總是他在為我傷神,現在該是我為他做的時候了。”


    沈煙輕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可是喉間湧上來的碳酸氣泡一樣的感覺讓他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在沈雨濃看不到的丹鳳眼裏,有微光在流動。


    沈雨濃沉沉的嗓音,像在講睡前的童話,溫柔得如同晚風拂過。他不是想要證明什麽,隻是在講述那五天裏發生的罷了。“他說我跟我爸一樣是昏頭昏腦的可憐蟲,以為天底下就是愛情最偉大。說如果我不留在他身邊讓他好好管教,遲早要成為跟我爸一樣的廢物。後來我跟他吵起來了,好像我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我們吵得麵紅耳赤。他說我沒教養沒禮貌,根本配不起王室的身分。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立即說那是因為我無父無母,也不知道這是誰造成的。當場就讓他說不出話來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柱著拐杖渾身發抖,一下沒了那種威勢,不過是個孤苦的老人罷了。我的心就軟了。”


    沈煙輕沒出聲,專心地聽著,這時用手輕輕拍拍他一直虛覆在他腹部傷口上的手背。


    他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裏好一陣,才慢慢地說:“我覺得我過分了,再怎樣他也是長輩,我說出這樣的話來的確是不應該。我氣過了之後想道歉的,可是反而是他先跟我說了對不起。他一下仿佛變得很蒼老,喃喃地說,難道‘愛情’奪走了他的兒子,還要奪走他的孫子嗎?我說並不是。感情是人的本能,硬要扭轉本能,就像硬要讓一顆熟透的蘋果不要掉下來一樣。他就坐在那裏,指著窗外的庭院說,我爸爸小的時候很喜歡在那裏玩,他也總是坐在這裏一邊辦公一邊看。後來,我爸不在了,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又看了十幾年,想了十幾年。他說人老了,很多事情原來想不開的也想開了,原來舍得的也知道舍不得了。過去的一切都不能回來,失去的終究成為生命中最大的遺憾。尋找回我對他來說是失而複得,所以他想彌補曾經對我父親虧欠的,不過現在看來,我也不需要了。我說我還是需要的,我要他的寬容和理解,我要一個慈愛的爺爺。”


    老人坐在透亮的落地窗前,在夕陽的餘暉中,望著他,很久很久,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落寞的威嚴中有著歲月沉澱下的明晰透徹:“如你所願。”


    “你叫他爺爺了嗎?”


    “嗯。他很高興。”


    沈雨濃在他的耳根處輕輕地笑。


    “本來他還想多留我幾天的,可我跟他說你傷得不輕,如果再不回來我就會成為一塊麵向東方的石頭。他看我不是在開玩笑,就讓我回來了。”


    沈煙輕抿著唇偷笑,但語氣裏還是譏誚:“他聽你說變石頭的時候沒肉麻得抖掉一身雞皮疙瘩?”


    “沒有啊,他不知道多感動呢。嗬,說下次要請你一起過去,他從萊特那裏聽說了之後對你很感興趣呢。”


    “哼。那入籍呢?”


    “我本來還真想入了的。”他把臉頰貼在沈煙輕的頸後,輕輕地說,“公爵夫人不在了,就他一個人,那麽大的宅子,房間數都數不清,庭院花木都修整得漂漂亮亮的,可是就是沒人。他一個人住裏麵,是太冷清了。難怪他這麽想讓我回去,多一個人也是好的。”


    “然後呢?”


    “然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他當初這麽反對我爸媽在一起,還僅僅是因為兩個人身份的懸殊,如果我入了籍,他哪天腦子不清楚又利用什麽身分立場反對我們怎麽辦?我才不鑽這個套子給自己找罪受呢。”


    “其實現在的挪威國王哈拉爾五世和宋雅王後跟你父母也差不多,隻不過國王當時是王儲沒你爸這麽好命想跑就跑,所以他們硬撐了九年才有情人終成眷屬。大概你爸當初看到他們這麽險阻重重,不知何時才得見天日,所以還是先拽著你媽跑了。否則其實他們隻要再捱那麽一兩年,就差不多能搭上王儲大婚的順風車了。不用鬧到最後脫離父子關係這麽嚴重。”


    “也不是這麽說啊。我覺得我爸做得挺對的,為了一個偏見而浪費九年的時間去獲得議會政府這些不相幹的人的同意,國王那根本就是礙於身份迫不得已好不好?搞不好他暗地裏不知道多羨慕我爸呢。我爸媽就比他們提前享了一年的幸福了呀。再說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麽可能認識你?這就是緣分啊。盡管我們曾經相隔半個地球,但我們從各自生命的開始就坐上各自的車,然後在同一個車站下來,在這個車站相遇。多麽奇妙的緣分,不是麽?”


    “說的也是哦。”


    “嗬嗬,而且啊,我告訴你,現在王室那邊又忙起來了。現在的王儲哈康今年7月的時候在一個舞會上跟一個平民女子一見鍾情,而且最勁爆的是,她還是個單身母親,有個兒子。所以這件事公布之後,這段時間的王室內部被鬧得沸沸揚揚,我爺爺又加入到反對的隊伍裏去了,真是學不乖啊。也難怪後來我說不入籍他沒怎麽反對,一是暫時沒多的精力來管我這頭,二是因為我說我絕對不會和你分開,這輩子我也不會愛上一個女人然後結婚生孩子,所以他幹脆隨我,也省得新聞越鬧越多,大家都不得安生。反正我這個孫子都是他白撿的,承認跟他的關係,還定期回去看他,他就該偷笑了。人年紀大了,對認祖歸宗這種事也不是這麽看重的。”


    “得了吧,本來就沒什麽祖宗可認。挪威王室血統本來就雜,連姓氏都沒有,你要真進去了,還得重新取個名字,叫起來多別扭。”


    “說的也是哦。”


    “不要學我說話。”沈煙輕伸個手搔搔他的腰眼,他笑著往後躲。


    “王燁那邊呢?又怎樣了?”


    “就是那樣啊。他老板垮了,公司清盤,牽連的人不少,又是這麽大的案,估計輕判不了。不過他把他女兒托付給王燁,就是他原來那個硬要從深圳跟他到廣州的秘書,小姑娘喜歡他。所以他老板把他的關係給撇清了。他原來在瑞士銀行給他女兒預存了筆錢,她要東山再起,還是得靠王燁幫她。刨去那些現在進去了以前不幹事光拿錢靠黑道起家的前朝遺老,大部分能用的人都還在,所以這個公司就當換了個殼而已,元氣其實也沒怎麽傷到啦。”


    “那就好啊,王燁也不怕失業了。”


    “嗯,我們可以繼續去他那蹭吃蹭喝,嗬嗬。”


    聊著聊著,也累了,迷迷糊糊地就要睡了。忽然沈雨濃又推推他:“哥。”


    “又幹嘛?”


    “再等我兩年哦。”


    “知道啦。”他半夢半醒地嘟囔,“什麽時候沒等過你啊?真是。”


    沈雨濃笑了,甜甜地靠在他的頸窩裏滿足地合上眼睛。


    時空一下拉遠——


    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一個小小的孩子在晨光中被鬧鍾叫醒。他揉揉眼睛,動動手腳,忽然發現不對勁,趕緊想推開手腳並用像老師說過的捕獵中的八爪魚那樣纏得他緊緊的小小孩,可是太緊了,推不開。身下的褥子很不舒服,他又急又氣,大叫起來:


    “玲姨!小雨又尿了——”


    最好的幸福,是把那個人留住。


    最好的辛苦,是想你想到哭。


    最好的滿足,是你給我的在乎。


    愛受了些苦,才變得銘心刻骨。


    2002年,沈雨濃本科畢業,考取廣州某著名高校中文係研究生,方向:古代文學。


    用沈煙輕的話說,就是——這種書呆子就別讓他隨便跑出社會來,就讓他在學校裏呆著,能讀多久讀多久,碩士之後不還有博士麽?博士之後可以繼續進行研究工作入博士後嘛。


    總之地球太危險,不適合外星人出來闖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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