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樊亞攙扶李相思回房後,首先請飯店服務生送來急救箱,親自替她包紮傷口。他用繃帶一圈圈纏住她手腕,也勾住她的心。


    “等會兒洗澡時小心一點,別讓傷口碰到水,會痛的。”他溫柔地叮囑她。


    “嗯。”她點頭,恍惚地踏進浴室,在蓮蓬頭下洗去一身狼狽後,她泡在浴缸裏,瞪著一室迷蒙繚繞的蒸氣,發呆。


    她想著殷樊亞方才在飯店大廳說的話,他看著她焦慮又氣惱的表情,以及那個意義不明的擁抱。


    他那時為何要擁抱她?


    若是別的男人,她會解讀成他們克製不住突如其來的欲望,她或許會禮貌地掙脫,或者不客氣地指責對方逾矩。


    但對他,她既不責備也忘了要掙紮,隻是愣愣地由他抱著,甚至刹那間還有種奇妙的錯覺,仿佛自己是躺在搖籃裏。


    她是怎麽了?這反應一點也不像自己。


    想著,李相思忽地玉頰一熱。是蒸氣烘暖了她的臉吧?她閉氣,將一張嫣粉嬌顏潛入熱水裏,拒絕承認自己是因腦中淩亂的思緒而動搖。


    她在水中倒數,給自己十秒的時間回複一貫的冷靜,十秒後,她又將時間延長了十秒,才揚起頭,微鬈的發浪在空中狂野地飆舞,水珠四濺。


    窈窕的胴體立起,玉腿越過浴缸,她拿毛巾稍稍擰幹秀發,套上白色浴袍。


    她推開浴室的玻璃門,低頭係好浴袍衣帶,臉蛋再抬起時,一道英挺的身影驀地映入眼簾。


    她怔住,雙手凝在衣帶邊,整個人頓時呈現可笑的靜止狀態。


    “洗好了嗎?沒弄痛傷口吧?”殷樊亞像是未察覺她的尷尬,很自然地問。


    “你……你怎麽還在?”


    她以為他幫她處理好傷口後,就該出去了。他是個君子,不是嗎?他、他、他……該不會都看到了吧?


    李相思猛然回眸,瞪向浴室那扇門,雖是玻璃做的,中段卻是看不透的霧麵,頂多能隱約看到身體的曲線。


    但即使隻是曲線,也夠撩人了,若隱若現的效果甚至更能激發一般男人的獸性——可他,當然不會因此為欲癲狂吧?


    美眸回到殷樊亞身上,他正淡笑著,似是看透了她的思緒。


    “放心,我什麽也沒看到。”擒住她的眼亮得令她難以逼視,又深邃得讓她無法猜測。


    她懊惱地咬唇,隻能肯定一點,就算他的確乘機欣賞了一場美人出浴秀,也是毫無反應,至少她看不出來。


    她不知究竟是哪一點比較令自己在意?他可能偷窺她出浴,或者他看了卻毫無反應?


    可惡……


    “我叫了客房服務,你應該餓了吧?過來吃點東西。”溫和的聲嗓穿透她迷蒙的腦海。


    她定定神,這才發現房間內多了一張小小餐桌,餐桌上,擺著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她放下凝在衣帶的手,似嗔非嗔地睇他一眼,然後翩然舉步,在餐桌旁落坐。


    他也坐下來,卻是將椅子拉到她身邊,一麵替她斟了一杯黑啤酒,一麵介紹桌上餐點。


    “我叫了德國豬腳,這酸菜我剛偷吃過了,很不錯。還有這道,是施瓦本風的餃子,昨天總經理夫人也煮了一道德國餃子,你不是說很好吃嗎?來嚐嚐飯店主廚做的有什麽不同。還有這個,慕尼黑的白香腸,看起來很特別吧?試試看。”


    他一口氣說了一串,她卻幾乎沒聽進去半句,隻覺得他靠自己實在太近,身上一股沐浴乳的淡淡清香擾人地勾惹她的嗅覺。


    “你要先吃哪一道?”性感的呼息根本就在她耳畔。


    她悄悄握了下拳。“先吃香腸吧。”


    說著,她意欲拿起餐具,他卻搶先一步替她將香腸挾進她餐盤裏,還細心地切成一塊一塊。


    她蹙眉望著他過分熱心的舉動。“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隻是微笑,繼續切香腸,然後叉起一小塊,往她唇畔送。


    她嚇一跳,反射性地別過臉。“你做什麽?”


    “喂你吃啊!”他很無辜地回答。


    她驚恐地瞪他。“我自己可以吃。”


    “你的右手扭傷了,吃東西不方便,還是我喂你吧。”


    “我還有左手。”她忙不迭地聲明,芙頰微暖。開什麽玩笑?她又不是手殘了,幹麽要他喂食啊?


    為了表示自己能照顧自己,她用左手拿起餐叉,叉了一塊香腸送進嘴裏,咀嚼完畢,咽下,翠眉得意地一揚。


    看,我自己可以吃。


    她用清銳的眼神表明意誌。


    他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麽,拉過那盤德國豬腳,俐落地分解,然後再將切成小塊的脆皮和嫩肉,一一移渡到她盤裏。


    “你自己吃吧,不必管我。”她婉拒他的好意。


    “你吃你的吧,不必管我。”他不管她的回絕。


    她暗暗咬牙,初次在品嚐美食時,食不知味,她瞪視他,此刻,深深地領會到,原來男人的溫柔體貼可以令人如此困窘。


    她很想趕他走,想叫他離自己遠一點,卻奇怪地說不出口,唇辦顫抖地相互廝磨,就是無法吐出冰冷的言語。


    他似乎也注意到她顫顫欲言的紅唇,出神地盯了好半晌,然後,忽地拾起餐巾,輕輕拭向她嘴角。


    “你做什麽?”她又嚇一跳。


    “別動。”他單手扣住她後頸,替她擦拭油亮的唇。“這樣好多了。”


    好多了?


    她窘迫地顰眉。“我剛剛嘴上沾了什麽嗎?”她怎會這麽不小心?老是在他麵前出這種糗。


    “不是沾上什麽,隻是太亮了。”


    “太亮?”她不解。


    “會讓人很想親吻。”他柔聲低語,鎖住她的星眸絕對有能耐打亂她心跳的節奏。


    她的心跳亂了,呼吸也暫停,眸光悵惘地徘徊在他若有所思的俊顏。


    許久、許久,也許足以讓一個人的理智溜到世界盡頭,他才沙啞地揚嗓。“你的臉紅了。”


    什麽?!


    她一震,腦海瞬間空白。


    “沒想到你也有這麽純情的一麵。”


    純情?她?!這應該是用在葉子那種女孩身上的形容詞吧?跟她八竿子打不著。


    李相思倉皇斂眸,死盯著自己的餐盤,竟有種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的反應,真的是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相思。”他忽然喚她。


    她軟弱地想關閉自己的耳貝。“什麽事?”


    “你是個很倔強的女人。”他歎息般地評論。


    她愕然。


    “女人,有時候還是要撒點嬌比較好。”


    撒嬌?她?


    她不明所以地瞪著他溫煦的笑容。


    “還是說,你從來不懂得撒嬌?”他低聲問,忽地抬起手,將一綹不聽話的散發勾回她耳後。


    他在做什麽?在說什麽?為何她的胸口會撞擊得如此激烈,血液幾欲在體內沸騰?


    “相思,我們明天不回台灣了。”


    “為什麽?”她迷惑地眨眼。


    “我們要留下來,好好地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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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上,在殷樊亞的引領下,兩人坐上火車,往一個名為富森的小鎮出發。富森位於德國著名觀光路線羅曼蒂克大道的終點,距離慕尼黑約莫兩小時車程。


    在歐洲搭火車是很有意思的體驗,除了可以欣賞窗外如詩如畫的景致,最有趣的是每個座位前都會附上一張火車時刻表,詳細記載此班火車的行進路線及到站時間,如何接駁其他班次的火車,以及每一個車廂的功能。


    表上各種記號琳琅滿目,妙味橫生,光是研究各個記號代表的意義,就能打發不少時間。


    好學的李相思自然不放過這機會,上車後,在窗外湖光山色圍攏下,興致勃勃地玩解謎遊戲。


    殷樊亞興味地打量她側麵,看她伏著羽睫,蔥指在時刻表上點劃,每發現一處奧妙,櫻唇便會心一抿。


    而當她不自覺地微笑時,他的心也跟著悸動。


    她實在很可愛——他認識的女人大概不會有任何一個對火車時刻表有興趣,唯有她與眾不同。


    “我們這班車有餐車。”她冷不防地揚嗓,燦亮的眼神在他心潭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你該不會想吃東西吧?這麽快肚子又餓了嗎?”話說早上,他才半強迫地盯著她吃下一頓豐盛餐點呢,雖然如果她還有胃口,他絕對不介意欣賞她大快朵頤的俏模樣。


    “我當然不餓。”半諧謔的語氣似是令李相思有些發窘。“而且餐車也隻有用餐時間才供應餐點。”


    “那就好。”他故意擺出一副放心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又想吃了,你知道,胃口太好有時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無語,嬌嗔地瞟他一眼,不理他,繼續埋首研究。


    殷樊亞笑望她,就像她隻顧著手上那張時刻表,他也隻顧著領略她多樣的風情。


    他大概是瘋了。他半無奈地想。


    延後回國行程,與她在異鄉閑晃消磨,根本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他一向是個工作狂,隻想著快一點攀上權力頂峰,他個人認為,虛擲時間是最大的浪費。


    但今日,他卻隻想好好放鬆一天,與她盤桓,他想,偶爾放慢腳步也無妨,偶爾也可以停下來看看路邊的花朵。


    他想,好好寵她。


    因為不知怎地,他有種預感,身旁這可愛的女孩似乎不曾擁有過真正的快樂,或許從來不懂。


    她的笑,很少出自真心,隻是為了掩飾不快樂。


    她不懂得撒嬌,不允許自己軟弱,她是一朵以火鎔鑄的冰玫瑰,剛強,冷傲,但冰火相克,遲早有一天會將她折磨成一縷輕煙。


    想到有那一天,他便不由自主地驚慌。


    他知道她不是他該給予溫柔的對象,他也給不起,但他的情感,拒絕理智的命令。


    一天就好,他希望能聽到她開懷的笑聲,見到她百分之百不合一絲雜質的笑容。


    他或許太自以為是了,但他隻求一天,拋卻責任與身分,以最真實的自己,試著摘下她戴在臉上的麵具……


    “到了!”


    火車進站,她笑著翩然起身。


    他走在她身後,欣賞她輕盈如蝶的身姿,他敢打賭,隻要他稍一用力拉她的手,她就會娉婷飛舞起來。


    火車站外,等著開闊他們視野的,是一座童話般的小鎮,五彩繽紛的建築物,歐洲風的街燈,以及秋高氣爽的一大片藍天。


    兩人走在街道上,就連呼吸到的空氣,仿佛也比平日清新幾倍。


    “我們要去哪裏?”李相思問。


    “你猜不到嗎?”殷樊亞故作神秘。“這個小鎮最有名的地方是哪裏?”


    她搖頭。


    “嗬,難得你也有不曉得的事呢!”他輕笑著逗她。


    她不情願地微微眯眼。“你如果早告訴我一聲,我就會查好資料。”


    “你不需要查資料,隻要跟著我就好。”他低語,臉部線條一瞬間軟化得極溫柔。


    溫柔得令她不敢多瞧。


    隻要跟著他。


    她胸口怦動著,玩味著這話隱藏的涵義,他或許隻是隨口一句,但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她的人生,一路走來,從不曾隻需信任某人的帶領,她從來都是跌跌撞撞,親身披荊斬棘。


    隻要跟著一個人——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李相思不覺緩下步履,稍稍退後。她凝睇著殷樊亞的背影,高大又偉岸的背影,好似真的能夠替她擋去前路風雨……


    “過來,相思。”他察覺她落後了,警覺地回過頭,朝她伸出手。“這裏觀光客多,小心走散了。”


    她遲疑地盯著那看似溫暖的大手。


    “放心吧,我不會吃了你,隻是朋友的牽手,不怕。”


    怕?她怕什麽?


    他半玩笑半調侃的口氣激惱了她,橫他一眼,胸口一股倔氣湧上來,不顧一切地將柔荑交給他。


    他結實地握住,一陣陣熱流透過彼此交疊的掌心,暖了她胸口。


    “走吧,我們先去買票。”


    買了票,兩人沿著流水淙淙的溪穀走山路,秋意在山巒裏群聚的樹林揮灑著顏彩,淺黃、霜紅,但仍有部分翠綠依然堅持我行我素。


    山徑遊人如織,卻仍是清靜,或許是因為天空太遼闊,而森林綿延不絕。


    忽地,兩人轉過一彎道,巍峨矗立在山頂的建築赫然現身。


    李相思輕輕抽氣。


    她終於知道殷樊亞要帶自己來看什麽,就是山上那座頂著蔚藍尖塔的白色城堡。


    新天鵝堡,以天鵝的絕美姿態,在藍空下,在山巔上,在德國人心目中,孤傲又優雅地挺立著。


    殷樊亞傍在她身邊,與她一同仰望城堡。“聽說迪士尼童話裏的灰姑娘城堡,就是仿造這座新天鵝堡設計的。”


    “嗯。”李相思應一聲,隻覺喉腔梗著什麽,一時無語。


    她自認是鐵石心腸的女人,從不相信童話,但親眼見到這座在山林間遺世獨立的城堡時,仍是難以言喻地悸動。


    這座城堡,源於一個國王浪漫的夢想,而它本身,也成為一個永遠的夢。


    “恬雨一直很向往這座城堡。”殷樊亞啞聲低語。“她小時候老纏著我念童話給她聽,最喜歡灰姑娘的故事,一直吵著要到灰姑娘的城堡玩。”


    她訝然回眸。“你會念童話故事給你妹妹聽?”


    “嗯哼。”他點頭。


    她盯著他,水眸迷離。


    “你覺得很好笑?”


    “隻是意外。”或許也有點羨慕——她在心底默默加注。“那你帶她來過這裏了嗎?”


    “沒機會,我自己也是第一次來。”他搖頭。“我工作後一直很忙,沒什麽時間好好陪她,不過她現在也不需要我了,她有柏琛。”


    “怎麽聽起來好像很失落的樣子?”她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嫉妒自己寵愛的妹妹被另一個男人搶走嗎?”


    “怎麽可能?”他喊冤。“我當然希望她幸福。”


    朱唇逸出一聲輕笑,如風鈴,在殷樊亞胸口搖蕩。


    他微笑凝視她。這是個真心的笑,他敢肯定。


    “相思,你相信灰姑娘嗎?”他問。


    她眨眨眼。“我相信灰姑娘,但不相信童話。”


    正如他所料。


    殷樊亞暗暗歎息。“你認為不會有一個王子來解救她?”


    “解救她的,是神仙教母。如果不是她對灰姑娘施了魔法,灰姑娘不可能去參加舞會,王子也不可能注意到灰姑娘。”


    他興味盎然地挑眉。“有道理。”


    “那你呢?”她反問。“你相信童話嗎?”


    他愣了下,沒料到她也會問他這問題,心念一動。“我以前不相信。”


    “現在呢?”


    現在嘛……他再度仰起頭,眺望遠方那美麗的城堡。“我有點希望自己能相信。”


    “為什麽?”她詫異地凝睇他,他的回答大大出乎她意料——他應該是個很精明現實的男人,不是嗎?


    他不語,隻是淡淡笑著,而她看著他的笑,心湖悄悄漾開一圈圈異樣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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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兩人搭車回到慕尼黑,適逢聞名遐邇的啤酒節開鑼,隻見許多德國人穿著傳統服裝,興高采烈地朝特蕾西亞草坪廣場趕去。


    殷樊亞不放過湊熱鬧的機會,拉著李相思也跟去啤酒節會場,廣場上搭起一頂巨大的彩色帳篷,蓬下一桌桌坐滿了人,舉杯狂歡。


    兩人感染到節慶的氣氛,心情也超high,擠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設樊亞要了兩懷黑啤酉,端過來。


    “幹杯!”清朗的聲浪壓過鼎沸人聲,精準地在李相思耳畔掀起波瀾。


    “幹杯。”她舉杯與他相碰,喝一口。


    他卻是豪邁地一口氣灌了將近半杯,她愣了下。


    “副總,你酒量不是不好嗎?這樣喝很快就醉了。”


    “別擔心,我好得很。”他眨眨眼。


    李相思蹙眉,還想再說什麽,鄰座的德國男子忽地站起來,引吭高歌。他失態的舉動並未引起旁人側目,反而一群人都跟著唱。


    “他們在唱什麽?”殷樊亞好奇地問。


    “好像是一首德國民謠。”


    “什麽?”他聽不清。


    她向前傾,拉近兩人的距離,他正巧也往前,兩人頓時麵對麵,呼吸隻有一寸之遙。


    她怔住,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玫瑰唇辦輕顫。


    他盯著那唇,有股衝動想狠狠蹂躪一番,終於還是克製住,痛飲剩下的半杯啤酒,俊頰迅速漫染一片醺紅,但磨人的饑渴,依然焦灼著他喉嚨。


    同桌的德國人喝到興起,見他們兩個是東方人,好奇地湊過來攀談,其中一個還盛讚李相思長得漂亮,說殷樊亞有這樣美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氣。


    “他說什麽?”殷樊亞問。


    “他誤會了,他以為我們是情侶。”


    “是嗎?”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微窘的芳容。“你跟他說,我配不上你。”


    她瞪他。“你在開玩笑吧?”


    “嘿!我可是認真的,小姐。”他挽起衣袖,抗議地拿啤酒杯往桌麵敲了敲,還故意擺出一副橫眉豎目的表情,頗有幾分古維京海盜粗野的神韻。


    粗野?她不禁噗哧一笑。她竟把這樣的形容詞冠在這個俊美貴公子身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更怒吧?


    “你笑什麽?”他眉頭攬得更緊。


    “沒什麽,我隻是……”她收不住笑聲。“沒想到你也有這麽無賴的一麵。”


    他注視著她朗朗的笑顏,劍眉舒緩了,眼神溫暖,唇角也揚起。“隻要是男人,都有無賴的時候。”


    他毫不介意她的評論,自顧自地又喝幹一杯啤酒。


    她見他喝得不知節製,索性也開懷暢飲,反正他一定比她先醉,嗬,就喝個痛快吧!


    喝到淋漓處,兩人又劃起酒拳來,同桌的德國人見了很是新鮮,嚷著也要學台灣酒拳,兩人笑著把規則解釋給他們聽。


    結果一夥人就這麽吆喝起來,贏了大笑,輸了幹杯,人人玩得樂不可支。


    回飯店時,李相思已是神智微茫,水眸氤氳,殷樊亞卻依然神清氣爽,穩穩地將踉蹌的她收在懷裏。


    “奇怪,”她不解地盯著他。“你臉這麽紅,應該也醉了啊,怎麽好像沒事的樣子?”


    “臉紅了不一定表示喝醉。”


    “可是不對啊!”她眯起眼,努力厘清散亂成一團的思緒。“我記得那次跟你去應酬,你喝沒幾杯就不行了,還要勞動我送你回家。”


    “嗬嗬。”他但笑不語。


    她歪著臉蛋,迷惑地打量他,腦中靈光乍現。“難道你那時候是在演戲?”


    他哧聲一笑。“你真聰明!”


    “你好奸詐。”朱唇噘起,像一朵在水溶溶的夜色裏含苞待放的玫瑰,嫵媚地誘惑著他。


    她不是有意的,絕對不是,她喝醉了,他不該輕薄她!


    殷樊亞緊繃地別過視線,命令全身的紳士細胞進入備戰狀態。“這是教訓你,千萬不要隨便相信一個男人。”他開玩笑似地告誡她。“就算他一喝酒就臉紅,也不見得表示酒量很差。”


    “不用你教我。”她可愛地斜著眼。“我從來就……不相信男人。”


    “為什麽?”


    “因為男人說愛,其實都隻是色欲。”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望她,良久,一聲歎息。“那你就不該放縱自己喝這麽多酒,相思,瞧你現在一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如果我想對你怎樣,你還有力氣用柔道對付我嗎?”


    “我以為你會比我先醉嘛。”


    “傻瓜,我是千杯不醉的。”


    傻瓜,她是嗎?


    李相思昏蒙地眨眼,試圖認清在他眸底閃耀的星芒。


    那是什麽?是嘲笑嗎?還是一種說不出的愛憐?


    “你想對我怎麽樣嗎?”他也跟那些男人一樣,想占有她嗎?


    他身子一繃,兩秒後,俊唇苦澀一勾。“我盡量克製自己。”


    “是啊,你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當然克製得住自己嘍。”性感的嗓音如絲,在他耳畔廝磨,似是嘲諷,又似蘊著幾分哀怨。


    他心一跳,深吸口氣,扶她進飯店電梯。


    她嬌笑著探出手指想按樓層鍵。“咦?我們是住幾樓?我怎麽一下忘了?副總,到底是——”


    來不及吐落的言語教他一口承接了,咬碎。


    他一手摟住她纖腰,另一手護著她後頸,方唇在玫瑰辦上肆虐,熱烈的男性氣息瞬間燙暖了她全身肌膚。


    她曖昧地嚶嚀,唇辦輕啟,毫無防備地回應他的吻,他突如其來的侵略,他濃烈如酒的情欲。


    他們狂野地擁吻著,誰也料不到這激情會來得如此石破天驚,誰也想不到該有人喊暫停,他們隻是吻著,在幾近絕望的饑渴中品嚐彼此、蹂躪彼此、將對方的味道深深地刻進自己骨血裏……


    叮!


    清脆的聲響,如暮鼓晨鍾,刹那間敲醒了殷樊亞的理智,他愕然抬眸,瞪著電梯門緩緩開啟。


    一對老夫婦走進來,見兩人緊緊相貼的姿勢,鄙夷地挑了下眉,充分表現出對時下年輕人不知檢點的行止的不以為然。


    殷樊亞苦笑,無法辯駁老人批判的眼神,下意識地將李相思的臉護在懷裏,不讓外人瞧見。


    到了兩人住房那一樓,他迅速擁著她出電梯,在她皮包裏找出房卡,刷了,扶她進房,替她卸下風衣,將她安置在床上。


    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他回避她的目光,蹲下身,替她脫了高跟鞋,豔紅的鞋身擱在他大掌上,顯得異常嬌弱,他彷徨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把它們整齊地擺上鞋架。


    然後,他打開茶幾上的礦泉水,斟了一杯,在床沿坐下。


    她靜靜躺著,似睡非睡,秀眉是天上兩彎月牙,墨睫是月牙銜著的幼鳥,剛長好美麗的羽毛,天真又脆弱。


    他揚唇,輕輕推她。“相思。”


    “嗯?”羽睫顫顫地拍打著。


    “起來喝水,你要多補充些水分,不然明天起來頭會很痛。”


    “嗯。”她點頭,掙紮著起身,上半身一歪,偎靠在他胸膛。


    他設法忽略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絕妙觸感,將杯緣抵上她的唇,喂她一口一口喝下。


    喝完,他又斟來一杯,她乖乖地繼續喝。


    殷樊亞滿意地微笑,將空玻璃杯擱到一旁。“睡吧,我們明天可是坐早上的飛機。”他重新扶她躺下。


    “現在幾點了?”她問。


    “快十二點了。”


    “你要回房了嗎?”水眸凝定他。


    “嗯,我該回去了。”


    “剛剛那個吻,你後悔了嗎?”


    她問得好直率,好犀利,像一把尖銳的刀,直刺他胸口。


    殷樊亞措手不及,隻好認命地領受那痛的懲罰。“對不起,我不該吻你的。”他自嘲地低語,掌心順著她臉緣摩挲,感受她肌膚每一寸紋理,以及教人發狂的柔膩觸感。


    老天!她一定醉得很厲害。李相思昏亂地想,因為她居然很希望他放肆的大手再往下探索。


    但他沒有,大手停在她的咽喉,不施一分力,卻緊緊地鎖住她的呼吸。


    “我以後不會再碰你了。”他拋下承諾,大手同時離開她。


    她頓時感到一陣涼意,芳心沉下,竟感到失落,她怔怔地望他。“因為魔法結束了嗎?”


    他一震,良久,深沉地頷首。“對,魔法結束了。”


    過了午夜,他給自己放縱的期限也該到了,他沒資格再耍任性。


    他不能碰她,因為他給不起她任何承諾,因為他戀愛和結婚的對象隻能是名門千金。


    她凝睇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能看透那深不見底的眼潭。“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對嗎?”


    略顯淒楚的聲調,幾乎要繃斷他心弦,他咬了咬牙。“灰姑娘畢竟無法適應宮廷生活。”


    能匹配王子的,終究還是有權有勢的公主。


    她很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絕不許自己以曖昧不明的態度傷害灰姑娘——她懂得的,這男人的生存之道。


    他跟自己一樣,都不相信童話……


    她閉了閉眸,唇畔淺淺浮起的笑意,既哀傷又冰冷。“除非灰姑娘願意不計名分,委屈自己當情婦,否則永遠不能跟王子在一起吧?”


    他震懾地注視著那詭異的笑——


    “我不認為你會願意成為一個男人的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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