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嘟囔什麽呢?”早晨喝茶的時候,卡羅爾問道。


    “重大,事關重大。”莫雷茨回答後,把視線從雙手捧著的茶杯上移開了;他心事重重,沒有喝茶。


    “你的意思是,錢的事?”


    “一大筆錢。我正準備采取兩個辦法,要是能夠成功,我就能站住腳了。錢,你今天晚上就能拿到手;可是棉花怎麽辦?”


    “你先別賣,我有個主意。”


    “馬克斯為什麽象強盜一樣瞥我一眼,不打招呼就走了?”


    “不知道。昨天他跟我說,你的臉上添了一副凶相,你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豈有此理。我的臉上能看出什麽鬼主意!我的臉是一張普通的臉,正派人的臉。卡羅爾,這還是假的嗎?”


    說著,他細心地照了照鏡子,給自己那張嚴肅、不動聲色的臉添了一副和善的表情。


    “用不著怪他,他爹的事弄得他心煩意亂了。”


    “我可勸過馬克斯一番:把老頭兒照看起來,告訴他已經不中用了,再按自己的辦法把工廠管起來。隻有這麽辦,他們才能挽回一點;這個雖然老頭兒的女兒和女婿們同意,可是老頭兒不同意。”


    “馬克斯說:父親的產業,他要是心血來潮,甚至會全部糟蹋掉的。”


    “他要是真這麽想,那就是聰明過頭了;這裏麵一定有別的問題。”


    “也許沒有。不管怎麽說,宣布親生父親是個瘋子,是夠別扭的。”


    “當然我也沒有說這種下流事會叫人高興。父親……自然要緊;可是為了工廠、利潤,也值得犧牲……要是你,你會怎麽辦?”


    “我用不著想這些事,我父親幾乎一無所有……”


    莫雷茨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可笑聲突然又止住了。他開始換衣服準備出門,但他的動作十分拖拉;他一邊咒罵馬泰烏什,一邊試著幾身衣服,還試了一大堆領帶。


    “你這麽打扮,好象要去求婚似的……”


    “說不定就去求婚……說不定……”他搭訕道,微微地笑了。


    他終於穿戴完畢,和卡羅爾一起出來了,可是他由於心不在焉,又兩次跑回屋去,取那忘了帶的東西;在戴夾鼻眼鏡時,他的兩隻手也哆嗦起來;那蒸騰的炎熱,使得他更加煩躁不安了。


    他渾身不停地抖著,連手杖也拿不住,好幾次從手裏滑了下來。


    “看你這樣子,好象擔心著什麽事似的。”


    “又慌又亂,準是勞累過度了。”他輕聲說道。


    他們一起進了花店,卡羅爾買了一大把玫瑰花和石竹,讓人立即給安卡送去。他想用送幾束鮮花來消除自己昨天對她的粗魯。


    莫雷茨來到他在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的事務所,可是什麽也幹不下去;他查看了一個棉花倉庫,發了給魯賓羅特的推薦信,一連抽了幾支香煙,心裏不停地想著格羅斯呂克,和自己應當去找他談的那個買賣。


    他不時身不由己地猛然哆嗦一陣,摸摸裝在衣兜裏的油布錢包,接著又平靜下來,臉上恢複了自然的表情和勇氣,感到全身精力充沛,想立即采取行動。


    在這個時候,他鼓起了勇氣,要去見格羅斯呂克;可是出事務所後,又猶豫起來,在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上蹓躂了一會,反複研究此時此刻腦中湧現的各種想法。他買了一束最美最貴的花,叫人用最貴的綢子捆好,在自己的名片上寫好梅拉·格林斯潘的地址,讓人送去時也把名片留下。


    在帳本裏“未及預料——私人花費”一欄裏,他記了帳,但勾掉了“私人花費”一語,填上“公司花費”。雖然時間還早,他卻到“僑民之家”吃午飯去了。


    “還得仔細考慮考慮。”他自我辯解說。


    餐廳裏的人已經把散亂的文件收拾起來,擺好了菜,隔壁房間裏打字機噠噠地響著,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就餐的人陸續下樓。


    頭一個是馬利諾夫斯基,他不聲不響地坐在牆下,愁容滿麵,十分苦惱。斯泰凡尼亞太太坐在他的身旁。


    “你怎麽了?”


    “病了……我病了!”


    他用手指頭在額上蹭了蹭,歎了口氣,一雙綠眼睛悶悶不樂地盯著她;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便走開了。


    人都到齊,開始吃飯的時候了,他依然一語不發。等到霍恩來了,坐在他身邊,他才低聲對霍恩說:


    “我知道她在哪兒住。”


    “誰?”


    “卓希卡,住在斯托基·凱斯勒府上……”


    “你還想著她呐?”


    “沒有,沒有……不過是想知道她住在哪裏。”


    說完他閉上了嘴。


    “你們聽說了嗎,格林斯潘的女婿格羅斯曼被逮捕了?”霍恩問道。


    “聽說了,聽說了。讓這隻鳥歇歇吧,消消火氣1……”


    --------


    1原文是德文。


    “格羅斯曼,就是漂亮的梅拉小姐的姐夫?”斯泰凡尼亞太太又問道。


    “是啊,前些日子他剛遭橫禍,工廠給燒得一幹二淨;這個可憐的人,本來還想得點保險費散散心,可是卻被抓了,進監獄了。”


    “抓錯了,今天就能把他放出來!”莫雷茨表示自己的看法。


    “他們總是做錯事,可又總是無罪的,這些猶太人還挺可憐的……”謝爾平斯基一麵挖苦說,一麵罵罵咧咧地對莫雷茨證明:猶太民族是世界上最卑鄙下流的。


    “你怎麽說都行,說點壞話反正心裏痛快;可是你為什麽不把這番話也衝你的上司巴魯赫說一氣呢,也許你認為他人格高尚?”莫雷茨毫無顧忌地說;他先因為給謝爾平斯基火上加了油,感到自鳴得意,後來又因為有人熱烈支持謝爾平斯基,幾乎要和他發生爭吵。


    “霍恩先生,請你坐到我們這兒來,”卡瑪一麵讓坐,一麵叫喚道,“我想問問你。”等他在她身邊坐下,她才把話說了出來。


    “我洗耳恭聽。”


    “你有情婦嗎?”她大聲問道。


    所有的人都感到驚訝,沒有說話,接著在整個餐廳裏,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哄笑聲。


    “你胡謅什麽呀,丫頭!”姑媽滿臉通紅,嚷了一聲。


    “嗨!這有什麽不好嘛,在每本法國浪漫小說裏,青年人都是有女朋友的。”她不以為然地辯解說。


    “你是鸚鵡,鸚鵡學舌,波蘭話一點不懂。”


    “天哪!姑媽您衝我這麽嚷幹嗎,我一點不懂。”


    她聳了聳肩膀,向小客廳裏走去;可是等霍恩跟著她出來時,她也急忙嚷了起來:


    “我是鸚鵡,所以跟你說不了話。”


    “你的姑媽叫你鸚鵡,不是我。我倒想打聽一下,你幹嗎不理我呢?幹嗎要對我耍威風,作鬼臉?幹嗎?”


    “卡瑪沒有作過鬼臉,也沒有耍過威風,霍恩,請你還是找酒館裏賣唱的去吧,作樂去吧……什麽我都知道,一切……”


    “你到底知道什麽?”他壓住了心頭的樂勁兒,板起臉問道。


    “一切,一切,我知道你是個惡棍,又混,又狠,又癩……菲什賓先生告訴了我,你星期天為什麽不到我們這兒來……你到‘阿卡迪亞’去了!……喝醉了,還唱歌……還……親吻了那些……我恨你,討厭……”


    “可是,卡瑪,我更愛你了!”


    他摟抱她,可是她掙脫了他,溜到桌子對麵去了。


    “沒良心的,你倒黴的時候,就老來找我們,讓我們安慰你,給你頭上紮繃帶,為你流眼淚。”


    “我到底什麽時候倒過黴?”霍恩問。


    “什麽時候?在莎亞那兒供職以前。”


    “我沒有倒過黴,那時候我玩得最好,因為有時間。”


    “怎麽?那時候不倒黴?”她嚷著跳到了他的身旁。


    “從來沒有倒黴。”


    “現在也不倒黴?”她問得十分急,話聲中充滿了嗚咽、怨氣和惱怒。


    “我作夢也沒想到過倒黴。卡瑪,跟你有什麽關係?”


    “你沒有倒過黴!……我呢,我過去為你祈禱過,為你作過彌撒,我沒有買草帽,因為我不敢打扮自己;我常常哭,老想著你,覺也睡不著,心裏難過極了,可是你一點也不難過!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多麽不幸啊!”她斷斷續續地低聲說,在那激動的嗓音中,透出深沉的悲痛,淚珠象豆粒一樣在臉上滾著,越滾越密了。


    “我的卡瑪!我的好孩子,卡瑪!你的心腸真好啊!”他輕聲說道,因為受到感動,連連吻著她的雙手。


    卡瑪抽回了手,掩住了臉,嗚嗚咽咽地叫道:


    “我已經不愛你了!你不幸的時候……我……我……我為了你不惜赴湯蹈火……死也不顧……可是……你原來這麽壞…是一個壞人。你沒有什麽不幸的事……你把我騙了……”


    她仍然抽抽噎噎地哭著;霍恩茫然不知所措了,想跟她解釋解釋,可是卡瑪不願意聽。他雖然受到感動,但因為她的幼稚,忍不住要笑出來,於是坐在她的身旁。她急忙躲開了他,從沙發上一把抱起小狗,用狗擋著,高聲叫道:


    “咬他去,皮科洛,咬!他是個壞人,騙了卡瑪;我不愛他。”


    他笑了一下,便轉身準備出去,因為工廠下午上工的汽笛響了。


    “你不跟我告辭嗎?也不給我道聲歉嗎?”她擦著眼淚,急忙說,“好吧,從今天起,咱們誰也不認識誰了。從今天起,我如果要出去散步,就叫馬利諾夫斯基,或者克熱奇科夫斯基,或者布盧門費爾德,或者我見了喜歡的人。是啊,是啊!非這麽不可,我聽姑媽的話,你根本不用想我還會找你作伴……”


    “我反正一樣,在‘阿卡迪亞’,比和你在一起會玩得好些,高興些。”


    “我反正一樣,你去吻她們吧,喝得象布姆—布姆一樣吧!”


    “卡瑪,那就永別了。”他很悲傷地招呼了一聲,便走了。


    她冷冷地望著他的背影,無動於衷地聽他關上了門,可是當她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時,心裏突然感到極為惋惜,怕他真的不再來了。


    她從窗口往外望著,看見他穿過斯帕策羅瓦大街,進了小胡同後,便沉重地倒在沙發上,緊抱著狗,感歎地說:


    “皮科洛,你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我多麽倒黴啊!”


    可是她哭不出來,便照了照鏡子,整理整理散亂的劉海,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到她姑媽跟前,拉著她的手,神色詭秘地把她引到小客廳裏,摟住她的脖子,悲傷地說:


    “完了!咱們再也見不到霍恩了,姑媽!我真倒黴呀!”


    可是她發現姑媽對這件事並不太感興趣,便退了一步,又懊喪又責怪地問道:


    “姑媽您就不哭?”


    “又犯什麽毛病了?”


    “卡瑪小姐,為了今天的告別,有麥粥喝嗎?”莫雷茨從前廳裏推開了門,問道。


    “皮科洛,親親先生去!”她一麵說一麵帶著狗向他跑來,可是莫雷茨沒等她過來就走了。


    他仍在街上徘徊,遲遲下不了去見格羅斯呂克的決心,想著有沒有更緊急的事要辦;忽然他想到有一件事必須找格羅斯呂克處理,應該到他家去。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來到銀行家的事務所。


    “行長在嗎?”他和斯塔赫·維爾切克打著招呼,問道。


    “在!這兩天一直在派人請你呐!”


    “你和格林斯潘的事辦完了嗎?”


    “剛剛開始,湊齊一萬五了……”


    “還沒完哪?”他感到詫異地問道。


    “連一半也不到呢。”


    “可別把帳算錯了,維爾切克,我祝你萬事如意。”


    “你不是出過主意叫我硬硬紮紮地堅持下去嗎?”


    “出過主意?我出過主意?也許是吧。不過一切都是有極限的。”他說著,心裏卻有幾分不痛塊;他的確給維爾切克出過主意,要他去擠格林斯潘的錢,因為他當時對梅拉還沒有下定決心,可是現在維爾切克的話就真的叫他生氣了。


    “那麽,你就到博羅維耶茨基辦公室裏簽個供煤合同吧。”


    “謝謝你……十分感謝。”維爾切克高興地握著他的手。


    “不過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


    “你開門見山地說吧,我應當拿什麽作交換?”


    “以後再定。我還有更大的事要和你商量,過半個鍾頭我要出去,你陪我出去一下,我和你談談。”


    莫雷茨慢慢脫了大衣,搓了搓手,望了望突然變得昏暗的街道,因為已經下雨,雨點滴滴嗒嗒地打在窗玻璃上。


    “該怎麽樣,就怎麽樣,都會好的!”他一麵想一麵走進銀行家的辦公室,銀行家一見到他,立即站了起來。


    “你好,你好,親愛的先生!”銀行家大聲吆喝道,一麵吻著他,“我真為你的健康擔心呐!這麽長時間讓好朋友得不到準信兒,不是有點不妥當嗎,我們大夥都關心你呢!就連博羅維耶茨基也三番五次問起你呢!”


    莫雷茨對這種關注報以淺淡的一笑。


    “羊毛怎麽樣?哎,我可真是想你呢。”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論起我來,誰不這麽說呀!昨天我還捐給夏令營二十五盧布呢。你瞧,都登報了。”


    於是他把報紙遞了過來。


    “咱們的羊毛怎麽樣?”莫雷茨很不耐煩地問道。


    “你不知道,地價在猛漲,磚瓦價也直往上竄嗎?”


    “知道,咱們不是也要作點地皮買賣嗎!羅茲的行市動蕩得厲害,你聽到外麵關於格羅斯曼的消息了嗎?”他壓低嗓門說。


    “警察……是啊……”


    莫雷茨笑了一下。


    “輕點……輕點……”他輕聲說道,瞧了瞧四周,瞧了瞧事務所,想知道有人偷聽沒有,然後對著他的耳朵說:“昨天大概把他抓起來了。”


    “昨天晚上我一來就聽說了,是把他抓起來了。”


    “羅茲真是個是非之地,他們一下子對什麽都注意了,其實管人家閑事幹嗎!有人告格羅斯曼的密,可是對他也不能怎麽樣,因為他跟我一樣清白。”


    莫雷茨心懷不滿地冷笑了。


    “警察幹涉私人的企業,這必要嗎?”


    “你跟這個企業關係十分密切嗎?”


    “整整三萬的投資,他本來還能撈回一點!唉,沒法子,要是倒黴,就工廠、人、貨物都要倒黴;保險金又貴,還得交,交了也沒用!人要倒黴,就是禍不單行……”


    “他出不了事的,格羅斯曼是個老實人。”


    “誰不這麽說呀,我甚至可以為他擔保。可是你有什麽辦法,羅茲的無賴層出不窮,他們都敢指天發誓,說見過他……我知道,他們什麽壞話說不出來?咱們的羊毛怎麽樣了?”


    “我買了,又賣了,收的是現金。”


    “那好,我今天就需要大筆現金。”


    “誰不等著用大筆現金!”莫雷茨感到憂鬱地說。


    “你能弄到手,誰比得上你精明強幹。你手頭有現錢嗎?”


    “沒有。”他回答得很慢,平心靜氣地,雖然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你四點鍾以前一定給送來,我有期票,得付款。咱們掙得多嗎?”銀行家一麵問,一麵請他抽雪茄。


    “我掙得不少,可是你……”


    “哎,這是合股,是我的資本……”他急忙說。


    “我的資本,因為在我手裏……”莫雷茨單刀直入地說,一麵點著雪茄。


    銀行家也許是沒聽清楚,也許不肯相信或不明白對方的話,他從莫雷茨手裏奪過火柴,點燃了自己的雪茄,說道:


    “我們說定了,本金在外,要抽一成利息。”


    “我每年付你一成利息,可是不還錢。”莫雷茨平心靜氣地說。


    “什麽?你說什麽?你在發高燒吧!”他叫了起來。


    “實話告訴你吧,錢,我投放在我的企業裏了。”


    “錢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我跟你借的是長期貸款……”


    銀行家往後退了一步,一時十分驚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雷茨·韋爾特先生,請你馬上把我的三萬馬克還給我!”


    “格羅斯呂克先生,錢我不還,我借了是要用的,它對我作大買賣很需要,我每年還百分之十,等我賺夠了,一定都還。”莫雷茨冷冷地說,又恢複了平靜。


    “你瘋了,你病了,又旅行又辦事,把你搞累了,你先休息休息吧!安東尼!拿杯水來,安東尼!拿蘇打水來!安東尼!拿瓶香檳酒來!”他急急忙忙地下著命令,一次又一次地跑到站在門口的聽差麵前,“天氣熱得人頭暈腦脹,我明白,說不定哪天我會中風……親愛的莫雷茨先生,真的,你的臉色很蒼白,你肯定患心絞痛吧,請個大夫來好嗎?”


    莫雷茨見他大驚失色,輕蔑地笑了。


    “你先得鎮定鎮定,我這兒有香水,馬上給你頭上灑一點。”


    於是他蘸濕了手帕,要往莫雷茨的太陽穴上抹。


    “不麻煩你了,我現在挺好,清醒著呢!”


    “這可讓我放心了。嗨!你真把我嚇了一跳,弄得我怪不舒服的。可是你真滑稽呀,哈哈哈!跟我變了這麽個戲法。我老老實實承認,我剛才還信以為真呢,哈哈哈,我喜歡你這樣!哎,你還是把錢給我,出納那兒等著用呢,真有意思,真有……”


    “我沒錢。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借錢是為了自己。”


    “豈有此理!這是強迫,是盜竊!是大白天明搶!”銀行家叫著向他撲了過來。


    可是莫雷茨攥緊了手裏的拐杖,冷冷瞥了他一眼。


    “布盧門費爾德先生,給警察局打個電話!”銀行家衝事務所嚷了一聲,“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啊!你是賊,我會讓你爛死在監獄裏,流放到西伯利亞去,給你戴上腳鐐手銬!”


    “你用不著嚷,你侮辱我,我也要讓你坐牢,不必用警察嚇唬……哪兒有證據說你用萊比錫支票借給我的錢是你的,不是我的?”他冷冷地問道。


    銀行家立即清醒過來了,他一屁股坐下,瞧了莫雷茨好半天,麵帶不可言狀的憤怒但又無可奈何的痛苦的表情,眼淚也湧上眶子了。


    “去吧,安東尼,什麽也不要了。等他進了監獄就好了!”


    他又補充了一句,嗓門都啞了。


    “你不必白費口舌地說這麽些蠢話,我不愛聽。還是正正經經地談吧。”


    “我原來是多麽信任你,象對親生兒子一樣,不光是兒子,是兒子加女兒。可是你對我耍無賴;上帝要懲罰你的,一個朋友,把三萬馬克交給你,你不能這樣。”


    “你別犯糊塗。我跟你借三萬馬克,是沒定期限的,我要作一筆大買賣。義務我會承擔,到時候本利還清;錢,現在已經開銷出去了。”


    “在柏林,我知道……在阿莫爾·薩爾……我知道……”


    他感到難受地嘟囔著。


    “咱們還是友好地談一談吧。”莫雷茨不耐煩了。


    “你是賊,不是朋友,還錢!”他因為感到十分痛苦,便叫了起來,撲到了辦公桌半開的抽屜裏的手槍上;可是他拉了拉抽屜,又關上了;把鑰匙放在兜裏後,開始在屋裏亂跑,衝莫雷茨一麵揮舞拳頭,一麵大聲責罵。莫雷茨隻管攥著手杖坐著,鄙夷地笑著,等銀行家平靜點後,便開始對他講起自己的計劃來:


    “我已經是而立之年……是動手大幹的時候……我有一個絕妙的計劃,可是沒有錢。你看怎麽辦,辦代理行能掙碗飯吃,可是自己不會有資本,所以一直靠借貸;一等結帳,我就會拉下好幾千的虧空……現在我想出了辦法。既然你借了錢給我,我就要告訴你錢的用處。博羅維耶茨基已經是窮途末路,他沒有現金,靠借高利貸苟延殘喘了,我要借給他錢……遇到機會就和他完全合作,然後當起家來,他會變成個掛名的廠長……我的計劃妙不妙。他在廠裏有四萬現金,一年……最多兩年,隻要我把錢弄到手,他就赤手空拳了。這一切我都考慮過,因為信任你,才告訴你嘛!”莫雷茨心平氣和地說著,同時擺出了一係列數字,無奇不有的陰謀、無賴和詐騙手段,以充實他的結論,他要把博羅維耶茨基置於死地。


    他說得滔滔不絕,一無遺漏,毫不隱諱。


    銀行家漸漸消氣了,他用一個指頭縷著絡腮胡子,鼻子不斷地吸著氣,好象要嗅出一塊可以供他大嚼一番的臭肉似的;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嘴裏傻嗬嗬地笑著,因為這個傷天害理的計劃已經勾得他心花怒放,甚至使他忘了這個公司是要用他的錢來開辦的。他完全讚同這個計劃,有時也插上一兩句話,提個無關緊要的主意;莫雷茨便立即閃電般地抓住這些主意,補充到自己的計劃中去,又繼續謀劃著,他的說話聲越來越低,跟格羅斯呂克也越來越推心置腹了。


    格羅斯呂克喝夠了水後,打開了通風口,他看見工人正從倉庫裏把裝滿大包羊毛的送貨車推出來,便衝他們嚷道:


    “在外麵等一等。”


    “下雨了,羊毛要淋濕的。”


    “說等就等嘛,土包子!”


    他嘩的一聲關上通風口,不時抬頭看看雨雲密布的天空,立即飛快地寫起什麽東西來。


    莫雷茨沉默了一會兒,望了望一排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淋濕了的送貨車,然後心平氣和地說:


    “羊毛不會增加多少重量,我看那包皮是新的。”


    “你的心眼……真活!”銀行家一麵回答,一麵下令用帆布把羊毛蓋上。“我過去很熟悉你的父親。”他又說道,還十分客氣地遞來了雪茄。


    “他是個精明強幹的人,就是上當破產了。”


    “人要是不走運,手腳都發麻啊!”他感傷地說。


    “我的計劃,你是怎麽看的呢?”


    “令堂是我表姊,我支持你。”


    “她把剩下的東西全在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上賣了,小部分作了抵押……”


    “你也象我表姊一樣,她挺漂亮,大大方方,高貴著呢。我告訴你,你有頭腦,我挺喜歡你……我就喜歡青年人有聰明才智,就喜歡幫助聰明人,你的忙我一定幫,你這個計劃正合我的心意。”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


    “咱們合作吧!”


    “你給錢啦!”


    “當然。”


    “一大筆?”


    “全拿出來。”


    “好,為了合作的開始,咱們可以擁抱親吻了。”


    “好極啦!擁抱一百次,也比一次損失三萬來得好。”


    他們既廣泛又逐點地討論了以後的合作,製訂了行動計劃。


    “這是一件事;我還有一件要辦:求婚。”


    “對象是誰?”


    “梅拉·格林斯潘。”


    “別急嘛,讓他們先處理完格羅斯曼的事。”


    “現在正得抓緊,也許還能幫他們一把。”


    “我很喜歡你,莫雷茨,我很喜歡你;等我的梅麗長大了,就許配給你,她有十萬陪嫁呢。”


    “太少了。”


    “也許十二萬,再等一年吧!”


    “等不了。一年以後要二十萬,我不能幹等。”


    “虧不了你,星期天來吃午飯吧,還有幾個華沙來的客人。完了我要和你談談我的一個小小的計劃,說不定有一百萬的進項呢。”


    他們又象莫逆之交一樣地親吻著,但是親吻並沒有妨礙銀行家提醒韋爾特在這三萬馬克的借據上簽字。


    “我很喜歡你,可疼你呐!”銀行家滿麵紅光地叫了起來,把借據藏在辦公桌裏。


    莫雷茨從事務所拉著維爾切克出去了,可是在他家的大門口,卻站著一個賊頭賊腦的人,擋住了維爾切克的去路。


    “請原諒,我明天來看你,現在我得和這位先生談談。”維爾切克解釋說,衝莫雷茨點了點頭,又對那人示了意,就穿過傑爾納大街到車站去了。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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