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盡量保持淡然處之。


    “既,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大可不必擔心了,你也許早就該回家的。”


    “我沒有任何阻攔你的理由,既然如此,阿秋,願你回家之後,一切安好。”


    “如果想要回來的話,我身邊隨時給你留一個位置。”


    秋棋將腦子裏一切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一邊,既然已經決定用善意的謊言去欺騙老板了。


    那就幹脆把這個謊撒到底吧。


    他笑而點頭,故作輕鬆的伸了個懶腰。


    “是啊,也有好久沒回家了,該回去了。”


    “老板你可別太想我,以後你身邊沒了我出謀劃策,不會又混到吃不到飯的地步吧?”


    “我可還真是擔心呢,畢竟老板你還真是沒有半點經營能力。”


    秦衣笑了,這小子是不是打一開始就沒把我當成老板?


    這哪像是和老板說的話?


    不過這種相處模式也挺好。


    相互之間交流也算自在。


    他伸手拍了拍秋棋的肩膀。


    “其實,你走之後,這個店我也開不下去了。所以我這個本來就不太靠譜的老板……也就當不了老板了。”


    秋棋臉色微微一變。


    不開店了?


    荻花客棧給了他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可沒想到也逃不開說再見的日子。


    果然,那句老話說的沒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


    “客店,你真的不打算繼續開下去了?”


    尋找小荻花他們的方法,已經確定是由秋棋召集專人過來搜查了。


    所以秦衣和秋棋二人的心情都相對輕鬆了一些,也就能夠聊一些閑話了。


    秦衣點點頭。


    “是啊,這幾個月以來,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我越發的明白客店已經開不下去了。”


    “人啊,就是時也、命也、運也,難免高峰與低穀。”


    “從前二十年,我的命、運,便是老實本分的在蘭摧城中開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從一開始的毫無經驗,懵懂無知,到後麵在小花的幫助下能夠勉強維持生計。”


    “亦或是後來,歸鳥、阿炭他們的到來,使小店進入瓶頸,幾乎生存不下去。”


    “再後來能得到你的幫扶、支持,使得客店的生意有了些起色,這也是運。”


    “但無論是武王插手、還是運營計劃因道和真人幾乎終止、再或者我輾轉前往瑞雪城、武王登基等等,這都是世事輾轉,所謂萬事不由人,盡是如此。”


    “一切,都不過是命之、運之二字,與我等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我們生在其中,若要安然無恙的活下去,無非有兩種活法,第一逆來順受,順應時運,不去多管時運之玩笑,便可一生安然無事。”


    “但若是我們拚命選擇往前爬……拚命選擇違和時運、命運之活法,妄圖逆天改命,最終的結果也必定不會如我們所願。”


    “人,不可逆運行事。”


    秋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幾天不見,沒想到老板居然有這麽一番深刻的思考。


    這到底是經曆啥了?


    怎麽有向著神棍方向發展的趨勢了?


    他轉念一想,老板這麽想太悲觀了,急忙轉口打斷道。


    “咳,老板,幾個月沒見你這是要出家啊?這趨勢可不好。”


    “我倒覺得未必如此,你非要這麽說就有些偏執了。”


    “你想啊,人生下來不就是在逆天行事嗎?”


    “修行武道、地裏刨食、殺畜取食、開疆拓土、甚至是王朝構築、封王拜相、各國爭霸、血染焦土等等等。”


    “小到一人之生死,大到民生民用,哪一條又是真正符合自然規律的呢?”


    “自從人類這種生物經過進化演變以來,一直都在破壞自然、破壞天道,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情吧?”


    “所以打一開始,我們就是逆天行事,就是和自然對著幹的。”


    “這種方式固然毀滅了天道自然原有的一些規則,有可能致使環境、其他生物的一些生存模式改變。”


    “固然也會導致未來的世界可能會麵對氣候變化、環境惡化等一係列不良後果。”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萬事萬物都是雙刃劍。”


    “我們生下來、活下去,我們推演武道,我們推動劍道進程,推動全民修行,我們與自然界其他諸如鬼怪這等邪惡力量作鬥爭的同時,也是在推進世界的發展曆程。”


    “如果沒有人類的誕生,荒寂的大地上可能有那般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出現嗎?”


    “如果我們沒有逆天行事,世界的真相與曆史的進程又怎麽可能被發現呢?”


    “說白了,老天爺其實就是個受虐狂,我們享受著老天爺的饋贈,所以我們推動天道的發展,而天道發展的必然結果就是走向終結。”


    “就像是人會生老病死,月有陰晴圓缺,這才是符合天道的。”


    “而老板你所謂的人不能逆天行事,所以麵對事實就隻能逆來順受,這其實隻是一種相當消極的避世態度。”


    “如果稍微遇到點困難,選擇的就是退縮、躲避,那麽人活著還有啥意思啊?”


    “你說呢老板?”


    秦衣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發現這碗雞湯給的挺好。


    自己聽著還挺受用的。


    雖然秋棋的有些話他聽不懂。


    但他和秋棋一向的聊天模式就是,秋棋說一些讓他半懂不懂的話,然後這些話在接下來會發揮很大的作用。


    他也習慣了這樣。


    隻是一想到這才剛剛建立起來的交流習慣,在秋棋走後就沒了,他的心情就沒來由得有些沉重。


    秋棋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知己,他的左膀右臂了。


    不過他向來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又不是永別,也不至於太難受。


    秦衣搖了搖頭,訕訕一笑。


    “說的也是啊……”


    “近日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經曆的事情有些太匪夷所思了,所以導致我現在變得神神叨叨的。”


    “我也不想這樣。”


    “隻是最近的經曆著實讓我感覺……一切事情的發展,全都讓我始料未及,這種超出掌控的感覺讓我非常難受。”


    秋棋看了看一直保持沉默的趙奕晗和折柳,疑惑問道。


    “既然說到這裏了,老板不妨和我講講這幾個月的經曆吧。”


    “老板有什麽想不通的事情,有什麽想做卻又做不到的事情,和我說一說,也許事情會有轉機,也許我能幫得上忙也未可知。”


    “這就算是我最後能為老板做的事情了吧。”


    另一邊的趙奕晗和折柳對視一眼,感覺秦秋這倆人似乎要議論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們在旁旁聽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所以都識趣的選擇了離開。


    秋棋也擺了擺手,示意房間中的幾個毀麵者全都退出去。


    砰的一聲。


    房門關上,房間內隻剩下了秦衣和秋棋兩個人。


    秦衣將自己出京之後,到萬全觀、再到北境邊境、再到瑞雪城,還有後來大鬧瑞雪城的事情全都和秋棋說了一遍。


    事無巨細。


    秋棋聽完之後,坐在桌案前細思良久,旋即眼睛微微一亮。


    “老板,你是說……在葉司丞的絕筆信中,寫出要開啟亂世的話來了?”


    “真的假的?”


    秦衣點點頭。


    “那封親筆信我親眼看過,因為其中的內容太過震撼,所以我到現在都是記憶猶新。”


    “肯定不會記錯的。”


    “葉司丞說要以他的死,以他身後的萬古罵名,讓天下大亂。”


    秋棋低著頭思索片刻,旋即眼睛微微一亮。


    “從葉司丞出世以來,做的事,樁樁件件無不令人歎為觀止。”


    “哪怕是我偶爾聽到街巷之間落地的說書人提起葉司丞的故事,也會為葉司丞的頭腦感到震撼。”


    “那日葉司丞被斬之時,午門之外,滿城百姓斤披縞素。”


    “他們跪倒高呼‘葉司丞不可殺!殺葉者,亡國之君主!’時,我便在感慨,群眾的眼光有些時候愚昧至極,但在有些時候卻分外明亮。”


    “他們清楚地知道這些年為了推行新政,將朝中那些權臣顯貴得罪了一個遍的人,是葉司丞。”


    “他們更清楚地知道,那個本來風雨飄搖,尚未腐朽,國中奸佞橫流的大靖,是因為有葉司丞的存在,才能再次定鼎中原、國富民強。”


    “眼下大靖的繁華,蘭摧的繁華,是葉司丞一手建立起來的。”


    “毫不誇張的說,葉司丞是大靖的偉人,無論武王的史書上如何去肆意抹黑,葉司丞的故事如何被封禁……”


    “在民間,葉司丞也永遠是一個可以稱之為傳奇的人物,是一個憑一己之力改寫天下曆史的人。”


    “這一點,不會有假,葉司丞之雄才大略,我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歎為觀止。”


    “他所說的話,不可能是大話,一定是確有其實。”


    “我其實一直想不明白,他那樣聰明的人,不想死的時候隻怕沒人殺得了他。”


    “老板你也說了,葉司丞似乎有某種特殊的手段,元晉王朝的那位宗師出手,最終不也是铩羽而歸嗎?”


    “他要是想躲起來,薑武王就算將天下各國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也不可能找到葉司丞。”


    “而最終葉司丞會出現在斷頭台上的唯一原因,隻能有一個,那就是葉司丞不想逃、自己想死。”


    “可為什麽他會想死呢?葉司丞是個重情的人,他最敬重的正安帝可能死在了薑武王的謀害手中。”


    “這種情況下,就算以正常人的邏輯來推論,葉司丞的選擇也應該是想辦法反殺薑武王。”


    “而不應該是像現在這樣仿佛失去了一切的信念,甘願上斷頭台。”


    “這不符合邏輯,經過方才老板你的這一番話,我便明白了。”


    “葉司丞看似死了,但他還活著!”


    “未來的天下大勢將在他死後,備一雙無形的手所推動,使得薑武王不得安寧,使得天下不得安寧。”


    “正如葉司丞絕筆信中所說的,他要製造一場亂世。”


    “這絕不是一紙空談,也許葉司丞的心中早就已經將棋局鋪好了,他算準了自己的一切後路,以死換永生。”


    “他也許心中已經推算到了最終會是薑武王坐天下,所以他的布局,自一開始就是為了薑武王鋪設的。”


    “而這場亂局,從葉司丞死的那一刻,哦不,是從葉司丞被囚車押送回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了爆發的趨勢。”


    “之後發生的一切不尋常的事情,就都可以說得通了。”


    秋棋看問題的點,和秦衣有些不太一樣。


    秦衣看到心中所言之後,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葉司丞會怎麽做?


    他真的能在死後改變天下大勢的走向嗎?


    秦衣對這個問題懷有質疑態度,所有沒有就這個問題深思。


    而秋棋的觀點,則是已經建立在葉司丞的一紙空談必定會成功的基礎上去看問題。


    不過經過秋棋這麽一說,秦衣內心突然受到了一絲觸動。


    就好像從前自己根本沒有注意到的事情,在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一層輪廓。


    自己與那真相之間相差的,僅僅隻是一層窗戶紙。


    而秋棋,是將這層窗戶紙給捅破的人。


    “不尋常?你指的是什麽?”


    秋棋繼續認真分析道。


    “老板,你看啊,比如說眼下引起江湖混亂最直接的原因是什麽?”


    “無疑就是‘老板是仙術劍道傳承者’這條消息的泄露,導致了江湖中人人眼紅。”


    “而接下來跟進一步的消息擴散,將江湖人的矛頭指向了大靖帝都蘭摧城的荻花客棧。”


    “這背後是不就像有一隻手在推波助瀾的作用?”


    秦衣眼神一動,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你,你是說……操控這場江湖混亂的人,是已經被砍了腦袋的葉司丞?!”


    秋棋重重點頭,確認了這個觀點。


    “我想,是這樣的。”


    “我一直在想,將這條消息泄露的人到底會是誰,而老板身邊每一個知道這條消息的人,都沒有會將這個消息泄露、坑害老板的理由。”


    “刨除無心之失、無意中泄露這種操蛋的可能性以外,那就隻有另外一種可能性了。”


    “老板當日被瑞雪城人找到的時候……葉司丞就在旁邊吧?”


    嘶——


    無聲之間。


    那層阻擋在秦衣視線之前的迷霧霍然洞穿。


    秦衣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是葉司丞做的?


    “也許,葉司丞本來的棋局隻差一個引子,所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老板仙術劍道傳承者的身份,剛巧給了葉司丞一股東風,給了葉司丞牽動亂世的時機。”


    “廟堂、江湖,看似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卻因為這條消息的泄露,徹底攪和在了一起,這才有了昨日蘭摧城的那場大亂。”


    “而且,這還僅僅隻是混亂的區區一角。”


    “仔細想一想,消息泄露,致使老板的父親仗劍殺上瑞雪,逼著老板和瑞雪城反目成仇的人,也是葉司丞。”


    “瑞雪城,就像是天下間豎著的一根定海神針。”


    “始終保持中立,無視天下的爭端,充滿自由。”


    “但此刻,這個看似最中立的定海神針卻產生了偏移。”


    “而這,才是亂世的真正開端!”


    “江湖的封殺、眼熱、追逐,乃至蘭摧城、大靖廟堂對老板可能進行的封殺,以及天下各國的江湖勢力雲聚大靖……”


    “這場混亂,很一步一步引領天下七國都混入其中的啊!”


    “葉央已死,大靖並非無堅不摧,西境動亂未消……現在的大靖看似萬安,但實際上卻漏洞百出。”


    “而如若那隻無形的手掌再次助力,推波助瀾……”


    “還有,就算元晉王朝和大齊草原,剛剛吃了個敗仗,但中原沃土這塊香餑餑,仍然會是天下角逐的對象,他們能夠放任這麽好的機會從眼皮子底下溜走?”


    “老板,天下,真的要亂了。”


    “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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