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血回來的邵音紀,臉上更形蒼白,仿如透明的肌膚,一點血色也沒有。


    “音紀,你臉色很差,不如休息一下。”猜邵音紀多半不聽他話的李彬,還是這麽說了。


    邵音紀坐在急診室門外的長椅上,不發一言。


    李彬也住了口, 不說無謂的話語。


    現在的邵音紀就算昏倒,也絕對要倒在急診室門外。


    等候的時間特別緩慢,一分一稍都像是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李彬也不知等了多久,急診室的門終於再度被打開。


    一直都僵坐在長椅上的邵音紀,第一時間衝上前。


    “克彰呢?”


    “你是病患的家屬嗎?”醫生略呈疲態地問。


    “是!克彰怎樣了?”邵音紀緊張地追問。


    “病人的手術很成功。”


    邵音紀聞言展露出一抹歡顏。


    “不過……”然而,醫生的話卻沒道完。


    “不過?”心再度被吊起的邵音紀追問。


    不過什麽?


    “病人的肺部功能嚴重受損,日後可能會有後遺症。還有,病人的頭部曾遭受兩次的重擊,腦部的功能暫時不知道會有什麽影響,需要病人蘇醒過來後,才能作進一步的檢驗。”


    “我可以去見克彰嗎?”淚眼的邵音紀問。


    “暫時不可以。病人需待在深切治療部,接受特別的看護,暫時不可以探訪。”


    邵音紀聽罷雙腿一軟,李彬眼尖,及時把他拉住。


    “音紀。”李彬扶起邵音紀。


    “克彰……克彰……”


    邵音紀覺得眼前的景物在不斷飄,模糊,不久他便被拉進黑暗的深淵。


    邵音紀醒過來,已是一天後的事。


    李彬叫醫生替邵音紀注射安眠藥的藥劑,好讓精神極度疲憊的他得以在床上好好休息。


    李彬在邵音紀昏睡期間,一直陪伴在側。


    “克彰……”邵音紀口中溢出低聲的呢喃。


    “音紀……”坐在床邊的李彬俯下身。“你醒了嗎?”


    邵音紀緩緩張開眼眸。


    “李彬?”邵音紀腦袋還是迷糊一片。


    “是我。”李彬幫邵音紀從床上坐起來。“覺得怎樣?身體好點了嗎?”邵音紀的臉色比昨天好多了,李彬這才放下心來。


    “克彰呢?”邵音紀頭腦一恢複清醒,劈頭就問。根本沒聽進李彬的話。


    “他還沒醒過來。”李彬不想騙邵音紀,他早晚會知道。


    “我去看他。”邵音紀想下床,但李彬製止。


    “醫生還不允許探訪。”


    “我隔著玻璃看看而已,這也不可以嗎?”邵音紀眼眶的淚再度奪眶而出。


    “……我陪你去。”


    本不想邵音紀在精神狀況不穩定時去見邵克彰,但李彬還是抵不過邵音紀的眼淚。


    在李彬的陪同下,邵音紀來到深切治療部,隔著厚重的玻璃,邵音紀看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無數管子,臉如白紙的邵克彰。


    “克彰……”邵音紀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滑下來。


    李彬看著邵音紀的眼淚,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他認識邵音紀那麽久,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邵音紀落淚,他這般脆弱的模樣,李彬也是首次見到。


    邵克彰,你快醒過來吧!音紀快要承受不住了。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報警?”邵音紀嗚咽地說。


    他報警的話,就不用躺在這裏,要死不活了……


    “你不明白嗎?”李彬反問。


    邵音紀把目光轉到李彬臉上。


    “他是應該報警,但他沒有。為什麽?綁匪一定是言明不可報警,還要邵克彰一個人去約定的地方,邵克彰當然明白他不報警的危險性,也明白一個人去那個地方有多冒險,綁匪一知道,可能會對你不利,雖然綁匪知道他報警的可能性不高,但他還是不想冒險,你受傷的可能性再低,隻要不是等於零,他都不會去賭,寧可冒著自己性命有損的可能性去救你。”


    邵音紀的淚掉得更厲害,“他是笨蛋……他是一個大笨蛋!”


    “在我看來,他的確是一個笨蛋。一個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大笨蛋。”李彬道。“不過,另一方麵,我又很佩服他,能這樣置生死於度外去救心愛的人,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人家說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悄。在這點上,我由衷地佩服克彰的勇氣。”


    克彰……


    邵音紀蹲下身,痛哭起來。


    “他真的很愛你。”李彬也蹲下來,低聲道。“愛的程度早已超越他的性命。”


    克彰……


    “他會沒事的,他這麽愛你,不會就這樣拋下你不管。”李彬輕拍邵音紀的肩膀。“放心。”


    一星期後,醫生終於允許邵音紀探訪邵克彰,而邵克彰也搬離深切治療部。


    “病人的情況轉趨穩定,但能否醒過來,尚是未知之數。”醫生道。


    “他的頭……”邵音紀問。


    “還需作精密的檢查才能得知有沒有受損。”


    邵音紀黯然了下來。


    醫生替邵克彰例行檢查後,便走出頭等病房。


    邵音紀一直留在病房裏,得到醫生特別允許的他,可以在醫院過夜。


    這個星期以來,邵音紀不分晝夜地伴在邵克彰。


    雖然管家有定時送營養豐富的飯菜來醫院給邵音紀吃,但邵音紀都沒吃幾口,原本身形已是纖弱的邵音紀,經過這個星期的折騰,身形更是單薄。管家勸不了他的大少爺,隻好寄望邵音紀的好友——李彬能勸服得了他。


    “音紀。”李彬來了。


    “李彬。”邵音紀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每天,李彬都會來醫院一趟,說他是來看邵克彰,倒不如說他是來看邵音紀。


    他相信邵克彰會沒事,毫無理由,他就是相信。但邵音紀他就不敢斷言了。


    萬一邵音紀哪天突地想不開,做出什麽來的話,李彬是不會感到驚訝,因為他早已有心理準備。


    每天來看邵音紀,都是為了確保他還安然無恙而已。


    “今天怎樣?”李彬遞過鮮花。


    “老樣子。”邵音紀木無表情地接過花。“還是沒醒過來。”


    克彰,你要睡到什麽時候?


    “我是說你。”


    “什麽?”邵音紀回不過神。


    “你今天精神怎麽樣?”


    “還好,沒事。”


    “你這副樣子,還恨跟我說你沒事?”李彬才不信。


    “別多管閑事。”邵音紀撇過頭,他這個星期都沒照鏡子,反正他變成怎樣他都不在乎。


    “照顧病人的人怎可先倒下來?”


    “我說過,我沒事。”邵音紀倔強地道。


    “音紀,你知道嗎?你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喜歡說謊。”李彬一語雙關。


    邵音紀看著李彬,他知道李彬有話想說。


    “你不但喜歡說謊,還喜歡自己騙自己。”


    “我沒有。”邵音紀道。


    “你有。我了解你,忘了?”


    “少自以為很了解我。”邵音紀才不承認李彬了解他。


    “我們常以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其實不然。當局者迷。”


    “我沒空聽你說廢話。”邵音紀走回邵克彰床邊。“我要照顧克彰。”


    “你那麽細心照顧他,都是想他早點醒過來。但你有沒有想過,邵克彰醒過來後,你要怎樣麵對他?”


    邵音紀被李彬這番話弄得身體一抖。


    “他為了你才躺在病床上,醒過來後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他這樣家你,你打算怎樣回應他?”


    “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邵音紀的聲音益發冷硬起來。


    “你不是不想討論,你是害怕討論。”李彬點破他。“其實邵克彰出事後,你那完全失常,不屬於你的反應早就告訴你自己,你不是隻當他是弟弟,你對邵克彰有弟弟以外的特殊情感。”


    “住口。”邵音紀不想聽。


    “你有試過哭到差點目不能視,聲嘶力竭嗎?你沒有!但前些日子,你一天到晚都以淚洗臉,為了誰?因為你弟弟——邵克彰。”李彬不放過邵音紀,現在不強迫邵音紀正視他內心的情感,到邵克彰醒過來,他又會戴起他過去那副完美的哥哥麵具。


    “我叫你住口!”邵音紀拿起頭等病房裏沙發上的軟墊,朝李彬擲去,李彬沒躲開。


    “音紀,別欺騙自己了,你這樣不但令克彰痛苦,你自己也痛苦,何必呢?”


    李彬苦口婆心勸道。


    他希望邵音紀從他的麵具走出來,坦承他對邵克彰的感情。


    “他是我弟弟,他出了事,在死亡邊緣掙紮,我這個哥哥當然會擔心他。為他哭泣是再正常不過的!”邵音紀反駁。


    “沒錯,你是他哥哥,為他哭是正常的,你對他並沒有哥哥對弟弟的額外情感。你可以這樣跟自己的心說,可以繼續自己騙自己,我沒辦法阻止你,但最後痛苦的仍是你。”李彬沉靜道。“你想你和邵克彰這一輩子都在苦戀中度過餘生,就繼續欺騙自己吧!”


    “你出去。”邵音紀咬咬牙。


    李彬的話令他的心亂成一團,他不喜歡。


    “你可以叫我出去,趕我離開,但你趕不走你心中的那份悸動。要你承認愛上邵克彰,是那麽困難的事嗎?”


    “出去!你出去!”邵音紀再也不想聽了,他掩著雙耳。


    李彬這次很順從地離開病房。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邵音紀雙腿沒辦,跌坐在地上,他猛搖頭,像是要搖去腦海中李彬的說話。


    我不想去想……不要說了……


    他是我弟弟……


    如雨般的淚,早已奪眶而出。


    隔天,李彬照常來醫院,但這次他再沒說昨天的話,隻是沉默地坐在沙發上。


    邵音紀則坐在床沿,兩人沒交談。


    這時,醫生走了進來。


    “請你們出去,我要替病人檢查。”醫生道。


    邵音紀和李彬出了病房。


    才出去沒多久,病房裏頭的護士就打開門跑了出來。


    邵音紀嚇了一跳,想走進去一看究意,然而李彬阻止了他。


    李彬搖頭,示意不要妨礙醫生的工作,靜靜地等候,這才是幫助邵克彰。


    護士很快就回來,她身後還跟著幾名醫生。


    邵音紀臉色倏然發白。


    難道邵克彰的病情惡化了?


    邵音紀覺得指尖開始變冷,冰寒的感覺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沒事的。”李彬柔聲道。


    邵音紀點頭。


    對,他會沒事的……一定會……


    過了良久,病房的門開了。


    “邵先生,請跟我過來。”邵克彰的主治醫生從病房出來,對邵音紀道。


    “克彰他出什麽事了?”邵音紀邊走邊問。


    主治醫生帶邵音紀到他的辦公室。“邵先生,有一個好消息想告訴你,你弟弟已經蘇醒過來。”


    “真的?”邵音紀有一刻的不置信。


    “是,剛才替你弟弟檢查時,他對光線有特別的反應,手指頭也在蠕動,現在腦科的頂尖醫生都在替他進行精密準確的檢驗。”


    “太好了!”邵音紀喜極而泣,克彰他終於醒過來了!


    這些日子以來胸口的鬱結都在這個消息下化解無形。


    克彰!


    “怎樣?”站在醫生辦公室以外的李彬,甫見邵音紀出來,便問。


    “克彰醒過來了!”邵音紀拭去眼角的淚。


    “那太好了。”李彬笑。


    “我現在就去看他。”


    “待會才去吧!現在他應該正在接受檢查,你去也未必見得到他。倒不如先通知你美國的父母吧!”心思細密的李彬道。


    “也對。”邵音紀點頭。“我去打電話。”


    邵克彰終於醒過來,他和音紀會變成怎樣?


    李彬也預料不了。


    邵音紀懷著高興的心情踏進邵克彰的病房。


    邵克彰半坐在床上,剛檢查完的他,目光落在床邊的落地玻璃窗外,他像是聽到有人進來,緩緩回頭。


    邵克彰看著邵音紀,臉上有一點茫然。


    “克彰。”邵音紀輕聲道。“你覺得怎樣?”他走近他。


    邵克彰不說話,隻是直盯著邵音紀。


    “醫生怎麽說你?腦子有事嗎?”邵克彰頭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紗布讓邵音紀心一揪。


    邵克彰還是不語,目光緊鎖在邵音紀身上。


    “克彰?”邵音紀察覺到邵克彰的不妥。


    他為什麽一直都不說話?該不會……腦子被重擊後,他的說話能力受損了吧!


    邵音紀臉上溢出擔憂之情。


    “你……”邵克彰終於啟口,聲音雖沙啞,但至少他能說話。


    幸好!


    邵音紀放下心頭大石。


    “你認識我嗎?”邵克彰的熟悉聲調,傳進邵音紀的耳中。


    什麽?


    邵音紀前一刻還掛在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了。


    “克彰?”邵音紀無法自製,聲音不停地發抖。


    “你是誰?”


    邵克彰這句話,把邵音紀從天堂無情的踹下,頃刻間,他重重地跌在地獄的深處。


    克彰說了什麽?他……


    邵音紀不能相信他所聽到的話。


    “克彰是誰?”邵克彰續道。“你為什麽一直喊著這個名字?”


    邵音紀張大嘴巴,無法成言。


    克彰失了憶?


    “病患的頭部曾兩度被重擊,腦中的瘀血雖已被抽出,但病患的記憶係統可能在那兩次的重擊中受到嚴重的損害,所以導致現在他的情況。”醫生道。


    “有辦法複原嗎?”邵音紀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


    邵音紀想都沒想過,克彰會忘了他的存在。


    “你是誰?”


    邵音紀失笑。


    克彰居然用迷茫且陌生的眼神看著我……


    猶如在注視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一般。


    “這個……”醫生麵露難色。“失去記憶的病例早前有很多,但每一個病例的情況都不同,有些病患很快便想起從前的事,但有些則不然。”


    “會一輩子想不起來嗎?”


    “很難說。”醫生保守地道。“不過,在家人的幫助下,病患會較容易想起遺忘了的事。”


    邵音紀至此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本以為克彰醒過來,一切就雨過天晴,然而,現實卻不是這樣。


    他居然忘了我!


    邵音紀無法原諒忘了他的邵克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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