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羽沛細心照料下,湛平恢複了,除開需要長期複建的雙腿外,他的複原成績讓醫生護士們都很滿意。


    這天,他離開醫院回到關家大宅裏。


    轎車裏,羽沛看見關湛鑫的另一麵,他很疼愛弟弟,就像姊姊寵愛自己,兄弟情深,天經地義。


    關湛鑫很忙,卻仍同意湛平的所有要求,他想看羽晴,湛鑫便讓司機載著大家上山頂;他想繞繞自己和羽晴初識的台大校園,湛鑫就讓車子開進校區;他想買羽晴愛吃的蛋糕,湛鑫兜了大圈圈替他找到想要的口味……他做無數事情,隻為討得弟弟歡心。


    可惜,好心情在湛平進入家門、接觸到奶奶眼神同時消失。


    緊閉嘴唇,別開視線,不管奶奶對他說什麽話,湛平都一語不發。


    羽沛看看湛鑫再看看湛平,然後作主將湛平推進新設的電梯裏,電梯門關上,她聽兒老奶奶對湛鑫發出不平。


    羽沛並不擔心,她相信湛鑫能把事情處理整齊。


    相信?羽沛頓了頓,她怎能相信起他?相信一個態度不和善、強勢霸道、處處要求的男人,不是太奇怪?


    沒道理啊,她應該怕他、厭惡他,甚至像躲避老奶奶一樣地遠遠躲開他才是。


    怎麽……怎麽她下意識追逐他的身影,當他出現,便感覺安心?是她不對了,或是她的神經出現異常現象?


    「小沛、小沛。」湛平半轉身,拍拍她的手背。


    羽沛回過神,尷尬笑笑。「湛平哥,你叫我?」


    「二樓到了。」他提醒。


    「哦!」


    紅了臉,她將湛平哥推出電梯,進入湛平的房間裏。


    湛平、湛鑫的房間相鄰,湛平房間對麵是湛鑫重新設計裝潢的畫室,畫室右手邊,湛鑫房間的對門處,便是羽沛的房間。


    「妳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專心?」


    「沒什麽。」


    她要怎麽回答?說她來得奇怪的安全感,出自一個討厭自己的大男人身上?這種話,無論如何,她都說不出口。


    「被奶奶嚇壞了?」湛平問。


    話出口同時,他歎氣。要是他多一些勇氣,膽敢和奶奶正麵對抗,也許今天不會是他和羽晴的結局。為什麽他任由自己膽小怯懦?為什麽他不放手追求幸福?


    「沒有,老奶奶嚇不了我。」她還和老奶奶頂過嘴呢!這個偉業勳功,不曉得可不可以替自己寫下一頁光燦記錄?


    「這句話,羽晴也說過,妳們姊妹都很勇敢。」


    想起羽晴,他的眉眼彎彎,人生因她有了新定義,是甜蜜、是說不出口,噙在嘴裏便覺滿足的幸福感。雖然羽晴不在,但他相信,終有一日,兩人會聚守。


    「羽晴鼓勵我,追求夢想需要一點勇氣,如果處處害怕,錯失的不隻是夢想,還有我想追逐的世界。」他想念她的話、她的聲音,想念他們共同的經曆與美麗,他不明白,為什麽奶奶認定有權剝奪他的人生?


    他總是自言自語,而她總是安靜傾聽。


    「是我的懦弱害了羽晴,若從頭來過,我會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擋在羽晴麵前,不教她受半點傷害。」


    滑動輪椅,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放眼處淨是翠綠。這裏是他從小到大的居住環境,卻總是叫他感到窒息。


    羽沛不語。


    「奶奶希望我們兄弟學商學經濟,好接手家族企業的經營,我做不來,這些年一直是大哥頂替我的工作,獨立支撐整個公司。我掛了個總經理頭銜,遊手好閑,對於我的任性,大哥總是默默縱容。小沛,妳和我都有很好的兄姊。」抓起羽沛的手,他很高興有人同他站到同一陣線。


    門打開,湛鑫進來,看見他們交握的手,胸口像被揍上一拳,氣悶。


    然,不笑的臉龐看不出心情,他走到湛平身邊,將他抱起,放進床鋪裏,拉起棉被,蓋到他的下巴處。


    「好好休息,今天跑太多地方,你夠累了。等會兒特別護士過來,有什麽需要,盡管告訴她。」


    「大哥。」


    「嗯?」


    「奶奶為難你是不?」


    「她為難不了我。」湛鑫笑笑,他沒說謊,自他接手公司,把事業推向高峰,奶奶再也控管不了他的行動思想。


    「她又怪你寵壞我,導致我的悲慘下場?」湛平苦笑,隨便猜,他都能猜出奶奶的說法。


    「別在意她的話。」


    「但你在意了,你的確認為我變成這樣,自己必須負擔大部分責任。」


    一語中的,湛鑫的確這樣想,這次事件,他怪自己比怪弟弟更多。


    「你不過比我早出世七分鍾,我和你一樣成熟,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想追求什麽,你不必再為我負擔。」


    這些話,他早該對大哥說的,誰曉得,要弄出這番局麵後,他才有機會說出口。


    「你是我一輩子的責任。」這句話,他答應過媽媽。


    「你的責任是讓自己開心一點。哥,請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小沛說得對,我要把羽晴來不及過的幸福歲月過齊全,有朝一日他鄉見麵,我要同她分享心情。」


    湛鑫看一眼羽沛,她是這樣說服湛平的?難怪心情轉變。求生意念將湛平帶回自己身邊,她的確高明。


    「別說話了,好好睡一覺,晚餐桌上我們再聊。」


    「我……不想和奶奶同桌。」他相信,奶奶絕不會讓小沛上桌,也相信小沛是奶奶的眼中釘,但是這回合,他將竭盡全力維護小沛的權益,彌補自己沒及時對羽晴做的。


    「還在氣奶奶?」


    湛平不語,對於羽晴的死亡,他不會原諒奶奶。


    第二次,奶奶趕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這回,他不會再妥協了,這老人……即使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他都不承認他們之間有親情關連。


    「好吧,不勉強你,晚上我到這裏陪你吃飯。」湛鑫讓步。


    「謝謝哥。」


    「真的應該睡了,閉上眼睛。」拍拍湛平的肩膀,他走到羽沛身邊低語:「跟我到外麵談。」


    沒有異議,羽沛整整湛平的棉被,隨後,跟著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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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鑫在自己房門口站定,羽沛在他身後五步距離停下,她不曉得兩人要談些什麽,一顆心不由自主,怦怦怦跳得窘迫。


    湛鑫望一眼樓梯,管家太太在樓梯口探頭。


    是奶奶要她來當眼線?不聰明,套子用老了,這些年奶奶還沒學會緊迫盯人,絕對盯不出什麽好成績。


    一時,惡念出頭,他轉身,雙手將羽沛拉進胸前,迅雷不及掩耳的吻落下,封住羽沛錯愕不已的唇舌。


    怎麽了?他在做什麽,為什麽吻她?從未和男子親昵過的羽沛心慌意亂,接不來他的招數。


    他幾乎聽得見管家太太的抽氣聲,輕輕一笑,他加深了這個吻,文火添上溫度,輾轉溫存,羽沛的雙眼迅速染上薄醉。她不明白他的行為,一如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陶醉。


    她醉了,醉在他霸氣的男子氣概間,醉在他帶著淡淡薄荷香的氣息裏。頭暈得厲害,邏輯鎖在腦袋裏麵,來不及分析他和自己的行為。


    她能做什麽?什麽都不能做,隻能任由他擁住她無力支撐的軀體,任由他的吻強勢地驅逐理智。


    她不明所以,同樣的,他也不明白,分明是作戲,為什麽沾上她的唇,他便不由自主想加深這份親密?不過短短幾秒鍾接觸,他便戀上她的柔軟軀體?


    他聽見管家太太倉促下樓的腳步聲,他可以想象她跑到奶奶麵前告狀的情形,戲演到這裏夠了,偏偏他還不想放開她,不想離開她的馨甜。


    吻她,他好開心,她沒吃糖,他卻嚐到甜蜜,是醱酵、是醇美,是解釋不來的化學變化促使他不放手這個吻。


    三分鍾或者更久,他歎氣,離開她的身體,說不出的落寞湧上,簡直沒道理得可以,他分明瘋狂。


    推開房門,他將她帶進裏麵。


    羽沛仍處於昏沉狀況。


    傻傻地坐在床沿,說不出話、呆呆地半張嘴唇,天曉得,她這副模樣有多誘人。


    半晌,他強振精神,理智回籠,把剛剛的意亂情迷丟進非理智區。


    「回神了?」他問。


    回神?她要真的回神,會馬上問他一聲為什麽?


    為什麽吻她、為什麽出現不合宜動作,可惜,她試了幾次,都試不出正確發音方式,真抱歉,要回神恐怕還需要費大工夫。


    裝起態度,他用冷漠疏離推翻方才的親昵,彷佛那些從沒發生過,她腦海間的畫麵全是想象力在作祟。


    「我聽說,妳在這個家像隱形人,從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從她進關家的第三天,湛鑫再沒有親自接送她上下醫院,這事,有專門的司機做,他們偶爾碰麵,大部分是在醫院裏麵,在湛平麵前。


    「你希望我和誰打交道?」


    「我沒希望妳和誰打交道,隻不過,妳多少有需要,妳可以向這裏任何一個人要求所需。」


    他在開玩笑嗎?這裏的每個人都拿她當匪諜看待,不惡整她,她就感到萬幸了,哪還敢提出什麽要求所需。


    搖頭,她用苦笑做回答。


    「搖頭的意思代表什麽?」


    「代表我沒有特殊需要,就算有,我能自己解決,畢竟我是中下階層的人,習慣任何事由自己動手。」


    話從嘴裏出,思緒還停留在剛剛的吻裏,餘溫殘留在唇間,他怎能一副沒事人表現,她的頭腦不如她的言詞清醒。


    「妳在計較奶奶那番話?」湛鑫挑眉。很好,她是決定和小弟聯手對抗奶奶了?


    「小心眼是身為女人為數稀少的權利之一。」直覺反應,短短幾日,她變成刺蝟,隨時隨地張揚銳刺,對準假想敵。


    「說得好。妳打算讓妳的小心眼影響湛平多久?」


    湛平不下樓吃飯,他把帳記在羽沛頭上。


    「影響湛平哥?我不懂你的意思。」瞇眼搖頭,一定是意識尚在混沌狀態中,否則,她怎弄不懂他的說詞。


    「妳看到湛平對奶奶的態度?」


    羽沛深吸氣,把意外出現的吻推出腦袋,她必需集中注意力,才能認真同他對答。


    「你太高估我的能力,老奶奶和你們之間的問題,並非從今天開始,既然問題不是因我而起,更不會因我的存在而有所不同。」她不接受栽贓。


    這些日子,幾次湛平哥提到祖孫關係,每一次都沒有快樂結束,所以別想唬弄她,把問題往她身上插。


    說得好,一次一次又一次,她總讓他驚豔。不過是十八歲的小女生,便能如此透察世情,她不是他想象中的溫室花,她有一顆複雜心,卻有一張無害的單純臉,多麽矛盾的組合。


    「希望如妳所言,湛平對奶奶的心情不是因妳而起。」


    「如果把責任推給外人是關家的習慣,我無話可說。隨便,你就認定湛平哥的態度,和我大有關係吧。」


    倒踢他一腳,她把贓物栽回他身上。


    了不起,她越來越引得他的興趣了,不過十八歲啊,再給她幾年曆練,說不定能站到身邊成為自己的左右手。到時,奶奶見他這樣培養一個敵人,表情不知道有多麽精采。


    「聽湛平說,妳錯過今年的大學聯考?」湛鑫轉移話題。


    「算不上錯過,即便考上,我也沒能力念。」是實話,不是自艾自憐。


    「妳想念大學嗎?」湛平提過,羽沛的功課相當不錯,培植她成為女強人是辛羽晴最大心願。


    「如果必須靠你的施舍,不用。」抬頭,她的驕傲說多不多,恰恰好可以維護自尊。


    「我從不在沒能力的人身上,做無謂施舍。」


    偏頭望他,她不懂他的意思。


    「我會替妳請家教,明年去考大學,如果妳對社會組不排斥的話,我希望妳念企業管理。」他開始想象奶奶的表情。


    「不必。」她的程度不需要家教來補足。


    「意思是妳想放棄大學?」


    「我可以自己準備考試,不過……」


    「不過什麽?」


    「大學學費,我不用你的錢。」


    「妳想打工賺錢?」


    「你不反對的話。」


    「我當然反對,妳的任務是在家裏陪伴湛平,妳沒有空餘時間出門打工。」意思是,除接受他的接濟之外,她沒其他方法賺到足夠學費。


    「你……打算一個月用多少錢,聘我陪伴湛平哥?」


    話在舌間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才說得出口。可不是嗎?若不是姊姊的遺願,關家何必供她吃住、照顧她的生活?她非但不感恩圖報,居然大言不慚向他要求起薪水,的確不知好歹。


    同他計較起金錢?好,佩服她的勇氣,他笑笑問:「妳認為我該付多少。」


    「假如你還是認為照顧湛平哥是我欠下的債務,沒關係,我可以申請助學貸款,照樣能把大學念完。」到時,她會搬出去,半工半讀,不欠恩情。


    她在威脅他?手橫胸,眉斜揚,他問:「妳認為我該給妳多少工資?」


    「我滿十八歲了,八個小時的正職工作,可以領到兩萬塊錢。」


    「好,我給妳兩萬三,扣除吃住,妳可以實領一萬五千塊,上大學後,沒課的時間妳留在家裏陪湛平,薪水到時再議,有問題嗎?」


    他給她錢,原因是她很勇敢。不過也好,銀貨兩訖,誰都別欠誰恩情。


    「沒問題。」


    就這樣,羽沛在關家長住下來,直到她二十四歲的生日前夕,她始終沒問過湛鑫,這個吻所代表的意義,也沒問過,是不是在這天起,他們之間除了敵意,還多了些許曖昧或牽係。


    順帶一提,這個吻造就了羽沛若幹麻煩,隻要一得空隙,關奶奶逮到羽沛,就是一頓淩辱虐待,她努力不將事情擺入心底,努力不惹是生非,好讓生活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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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沛將所有的時間拿來陪伴湛平。


    說陪伴,有些牽強,真正陪伴他的人是辛羽晴。每次,湛平想起些什麽,抬頭問羽沛時,開口第一句,絕對是「妳記不記得羽晴如何如何」。


    如果他是想學好英文的莘莘學子,那麽羽沛就是錄音機,她一遍遍替他溫習姊姊的習性、脾氣和喜好,他們的話題永遠繞著羽晴跑。於是,羽沛清楚知道,這輩子湛平哥再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


    湛平開始畫畫了,羽沛推著輪椅,帶他上天下海,去的地方全是湛平和羽晴的共同回憶。他們在那裏畫畫,一張一張又一張,每一張畫的題目都叫做「幸福」。


    「我說過要替她種下一大片櫻桃園。」湛平說。


    於是這天,他們在院子裏種下十幾棵成年的印度櫻桃,聽說在台灣,隻有這種櫻桃樹才種得活。


    櫻桃樹買來的時候,樹上結了累累的紅櫻桃,羽沛順手摘下,遞給湛平,他咬一口,瞬地,淚漫過臉頰。


    羽沛沒說話,靜靜地拿走他手上的半顆櫻桃,然後把畫紙和畫筆交到他手上。


    「湛平哥,畫一張姊姊吧,畫一張她看見櫻桃樹時的歡欣愉悅,畫她明白你親手為她種下愛情,種下你們的共同回憶。」


    湛平哥沒有異議,他畫了,畫很多張都不滿意。羽沛看在眼裏,沒說話,低頭讀著她的參考書,讓他去擺平自己的不平心。


    夕陽西下時分,湛平總算畫出滿意圖畫,他歎口氣,仰靠在躺椅間,望著遠方餘暉,緩緩進入夢鄉。羽沛沒打擾他,為他蓋上一襲薄被,拿掉擺在膝間的畫冊,看一眼,淚潸潸。


    她懂,那是思念的感覺,同樣的想念,她有。


    遠遠地,初進家門的湛鑫看到這幅情景。多和諧的畫麵,看到這幕,所有人都會自心底升起幸福感,然他非但不感覺幸福,隱隱地,波濤在胸口翻騰。


    壓抑,那是不對的,沒道理他安排一切,卻又否定起這一切。


    湛鑫深吸一口氣,走向兩人,在距離夠近時,看見湛平的舒態和羽沛的淚水。


    抬眼,她發現湛鑫,輕輕伸出食指,做出噤聲動作。抱起畫冊,領身走到遠處,不會打擾湛平睡眠的地方。


    轉過頭,她說:「關奶奶在咆哮,因為我們刨了一片花園,改種櫻桃樹。等下進屋,也許你得麵對關奶奶的憤怒。」


    「什麽時候起,她看重那片花園?」湛鑫冷笑。


    奶奶的咆哮純屬抗議,她抗議湛平的視而不見,抗議湛平隻讓羽沛留在身邊。以前,奶奶總能控製湛平的一舉一動,沒想到這回,湛平鐵了心,硬是將奶奶當作空氣,她自然要憤怒,自然要大大不平。


    「湛平又畫了什麽?」湛平的圖畫越畫越精采了,他創作之豐令人驚訝,他開始相信羽沛的話,有朝一日,湛平會成為偉大的藝術家。


    低頭,畫裏的女子凝視滿樹紅櫻桃,麵容哀戚。


    「湛平畫的是辛羽晴?」他問。


    「是。」


    「為什麽她看起來……很悲傷?」


    「你真的想知道?」


    「對,湛平的事,妳必須每件都告訴我,不準有任何隱瞞。」他曉得,湛平什麽都願意告訴他,獨獨有關辛羽晴的部分,絕口不提。


    點頭,羽沛跑回樹邊,采下櫻桃再度奔回他身旁,抓起他的手,將櫻桃放入他的掌心中。「請你嚐嚐。」


    吃櫻桃和湛平的畫有關?湛鑫懷疑,卻依言將櫻桃放入口中,淺咬一口,又苦又酸又澀的味道在口齒間充盈,眉頭皺起,他合理懷疑,羽沛在惡整他。


    「姊姊是很懂現實、很理解該向現實低頭的人,我們很早就失去雙親,很早就明白要在吃人的社會裏生存,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所以湛平哥在認識姊姊、追求姊姊那段時期,他是經常吃閉門羹的,因為姊姊認為,像你們這種富貴人家,不會隨便接納我們這種貧困家庭的女生。


    常常,我聽著湛平哥在外麵猛敲門,每一聲都敲得人心難安。你曉得湛平哥是怎麽說服姊姊勇敢追求愛情,勇敢挺身和他共同麵對家庭帶給他們的壓力嗎?」


    羽沛看湛鑫一眼,他並沒有不耐煩,於是羽沛放心地往下說。


    「那天,湛平哥站在門外問姊姊:『妳知道愛情是什麽嗎?』姊姊隔著一扇門回答他:『我不必了解愛情,愛情不是我們這種人的生活必備品。』湛平哥不死心,繼續說:『愛情就是結合兩個人的力量,追求永恒、創造奇跡的過程。』


    你一定很難了解,我們這種人,生活裏有挫折、有不順、有卑微……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奇跡,奇跡總是降臨在有權有勢的人們身上,永遠和我們失之交臂。


    在父母親重病時,我們向上蒼乞求奇跡,上蒼沒有應允;在我們被趕出家門時,我們也懇求老天爺給我們一點點希望奇跡,但是沒有,完全沒有。我們隻能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掙得得喘息空間。


    湛平哥居然說了『創造奇跡』。天!奇跡居然是可以被創造的,原來我們都是神仙,可以為自己創造奇跡?多麽不可思議的言論……我做主開了門,湛平哥問我:『小沛,妳希望獲得什麽奇跡?』我不假思索說:『我希望能吃到很多很多的櫻桃。』


    湛平哥拉起我,叫了計程車到市場裏,買下一大箱熟透的紅櫻桃,我抱著櫻桃對姊姊說:『瞧,湛平哥創造了奇跡。』


    也許你覺得可笑,不過是櫻桃,何必拿來和奇跡掛勾。但湛平哥和姊姊的愛情的確因為櫻桃成長茁壯。櫻桃是奇跡,是他們愛情的開端,他們在小小的玻璃杯種下種子,期待他們的愛情開花結果,可惜種子發黴,結不出另一個奇跡。」


    羽沛從湛鑫手中拿回他咬了一半的印度櫻桃,放進自己一中,又苦又澀,酸得迫人瞇眼。


    「我們前幾日去挑選櫻桃樹,花圃老板說,台灣種不出進口櫻桃,能養得好的隻有印度櫻桃。有了七次失敗的種植經驗,湛平哥堅持要買樹齡十年以上的櫻桃樹,堅持為他們的愛情留下一整片櫻桃林作為見證。


    剛剛湛平哥和你一樣,咬了一口印度櫻桃,他哭了。


    驀地,他發現,原來不管多努力,都無法為姊姊種出碩大甜美的愛情;原來,他隻給得起姊姊痛苦和傷心,就像我們含在嘴裏,澀入人心的維他命c。」


    羽沛歎氣,她知道自己和湛平哥一樣,不管花多少心思照顧櫻桃園,都種不出甘甜愛情。看湛鑫一眼,她很明白,她的愛情隻能是……自言自語。


    湛鑫理解,理解畫裏的女人為什麽飽含淚水,她若早早知道櫻桃不是奇跡,生命給的仍然是挫折痛苦多於喜悅歡愉,也許她不會心甘情願品嚐愛情。那麽自己呢?他是那麽現實勢利的男人,在知道不可能出現奇跡之後,是不是該更小心翼翼,回避愛情?


    四目相視,匆匆地,兩人都別開眼光,這一秒,他們都覺得受傷,也都在最短的時間裏忽視傷口,假裝平常。


    「進屋吧!」


    不多說,他留下淡淡的三個字,走向湛平方向,俯身抱起弟弟。這輩子,他將負荷起小弟的沉重心,和永遠不能出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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