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過後已經七天,半個月後就是過年,張燈結彩,窗紙窗花,熱鬧的氣憤洋溢了整個京城。


    王爺府當然不能免俗,到處貼著剪得稀奇古怪、奇特卻很漂亮的窗花。


    回到京城,天氣更冷。幾天前還神誌不清覺得春天要到了呢!腦袋被凍糊塗了。


    荷花池裏冰結得厚實,一早小綠、小紅兩、三個丫鬟踩在上麵蹦跳,也沒見冰層有什麽不對勁。冬日冷是冷了點,卻熱鬧,見著誰都蹦蹦跳跳,不像夏天,熱起來就不想動。


    捧著熱騰騰的雞湯喝得全身暖洋洋,小綠這丫頭三扯兩扯,就把我這身懶骨頭給扯散架了。


    還以為啥事情怎麽大家都盯著我看呢!仔細一瞧,原來桌子正中央端端正正擺了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沒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沒有寫信人的姓名。


    誰的信啊?勞師動眾的一大班子人全擠一起?暖和是挺暖和沒錯……


    咦咦咦?幹嘛全盯我看?我好害怕……


    “阿福,過來。”老爺招招手。


    向來覺得自己名字不錯,好記好聽又福氣,可今兒個怎麽覺得在叫喚小狗小貓呢?


    皺眉,慢慢踱過去。


    有蹊蹺……這不是我的信……吧?


    “你說。”老爺指著看後門的老張。


    “我說?我說啥?”老張一時摸不著頭腦,老爺冷冷丟個白眼過去,腦袋立即靈光了,“信……啊對了,這信可好啊!隻說把這信送到阿福少爺那,我就能得三十兩紋銀——這可趕上我半年的俸祿了!唉,要是這樣的差事多來幾次,老張我可就享福了!”


    老爺狠狠地瞪過來,看樣子今大心情很不好,“說重點!”


    “啊……啊……重點。”老張立刻恢複了嚴肅的臉,“一早駙馬爺到後門,遞進來這封信連同三十兩紋銀,要小的交到柳殘影少爺手上。雖然小的不知柳殘影少爺是哪位,看在報酬豐厚的分上,哪怕駙馬爺走錯了門,小的也願意幫駙馬爺跑一趟。”


    老張拿起桌子上的信封,塞進我手裏,“阿福少爺,交給你了。之前不知道柳殘影少爺就是你,在府裏問了一圈。還好還好,總算送到了。”


    一番話聽得腦袋暈糊糊,嘴巴從驚訝張開直到笑得合不攏——


    居然有這樣的事!也不知老張是真傻還是裝傻,一封秘密書信,成了個大笑話——


    某人要知道,不吐血才怪!


    也罷,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就是。


    拆信,抽紙。


    赫!好厚的內容!


    不管,挑重點看:


    ——影,三年不見,念你甚深!當年你病中一夕失蹤,使我時時掛牽、日夜擔心,今日相見人事以非。


    不怨你離開,隻怪造化弄人……你的房間,我原封不動保留著,你最愛的衣物、棋盤書畫,我也幫你保管著……或許當年的點點滴滴,隻我一人仍念念孜孜無法忘懷,但是感情之事,本就無法強求。


    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怨你,寫著封信給你,不為其他隻求再見一麵,澄清我心中積累許久的疑惑。午後,月橋,不見不散。就你跟我。”


    奇怪了,就這麽一封信,怎麽越看越覺得……渾身涼颼颼?


    抬頭,老爺身邊方圓一米之內隻剩阿福我獨自一人,其他人全擠別的地方去了——


    立刻跳開冰凍源頭!


    不過是一封信罷了,不至於這樣寒流過境吧……不過某人記性倒不錯,洋洋灑灑三頁信紙,連時間、地點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整個一回憶錄,或者說滿紙的辛酸淚……


    寫著滿紙的幸福,我卻看到當年的柳殘影強顏歡笑、暗自神傷,獨自等待為了這個那個原因而失約的戀人,含淚吞咽著自己用全部愛心做的佳肴,戀人卻在陪著公主遊賞風景……


    本來已經忘卸的記憶,因為這些詳細的描述,又重新鮮活了起來——也更堅定了阿福我決定討回利息的決心!


    過年熱鬧,本想放他一馬,可現在——


    哼!這可是你自找的!


    陰陰地笑著。午後月橋不見不散是嗎?好,你等吧。讓你慢慢等!我今日忙得很,中午還要好好睡個午覺,沒時間陪你浪費!


    擅自決定今天要睡上兩、三個時辰午覺,一直睡到晚瞎或者直接睡到明兒個太陽出山,沒見著身後老爺臉上的冰越結越厚,湊熱鬧的眾人也越躲越遠。


    丫鬟們使勁擠眉弄眼提醒阿福我——動作那麽不明顯,阿福我怎麽看得見——最後在看到我的笑容時,老爺臉上的冰塊“唰”地裂開——


    瞬間,頭下腳上,被暴走的老爺扛走了……


    ***


    迷迷糊糊張開酸澀的眼睛,一時間不知東南西北、身處何處。


    房間裏昏暗一片——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全身的酸痛熟悉得讓人牙齒癢癢,轉頭,老爺正睡得香呢……


    不對!老爺人呢?


    好奇地用眼睛找了一圈,即使房間裏沒什麽光,但阿福我能確定老爺不在房裏。


    老爺去哪了?


    咦,等等!


    現在倒是個好時機!


    眼睛轉了兩轉,陰陰的笑出聲來。


    某人不是說不見不散嗎?阿福我不去看,怎知某人是不是真的一直等下去?


    迅速穿衣打理儀表,給老爺留了張字條,繞過層層假山湖水,從後門偷溜了出去……


    片刻,一串長長的粽子也從後門悄悄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也就是阿福我了!


    ***


    華燈初上。


    原來睡午覺一不小心,真的睡到了晚上。這可不是阿福我故意的!某人還是怪自己運氣不好吧!


    月橋……月橋……月橋是哪啊?有月橋這個地方嗎?


    疑惑地撓撓腦袋,愣了半晌。記憶裏確實沒有月橋這個地方。


    隨手拉住身邊一位發呆中的年輕人,問明月橋的地點,才知道這是今年才新建的漢白玉橋,也是著名的情侶橋。


    對某人的智商感到懷疑,明知阿福我離京很久,挑這樣一個地方,阿福我怎會認得?


    慢吞吞地朝月橋而去,一路細細看著京城的變化。雖然隻是三年,京城卻變得陌生了。


    記得……這附近有家豆腐腦的老店,以前常常偷溜出來喝一碗。當然,那人總是會很不高興地說,不要老是去吃那種賤民才吃的垃圾,要是被達官貴人們看見了怎麽辦?!現在能隨心所欲地去吃豆腐腦了,這家老店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門麵豪華寬敞的布料店,一匹匹色彩鮮豔的布料披掛下來,夫人小姐們愛戀地撫摩著柔軟順滑的質地……


    嗯……對了,附近好像還有一家賣冰糖葫蘆的,不知道還在不在?


    顧不得記憶裏的方向跟月橋相反,一路朝街尾找過去,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看到了那家沒招牌的冰糖葫蘆店。


    興衝衝地買了兩串糖葫蘆,跟滿臉皺紋的老店家聊了好半晌,心滿意足之後,回憶起原先目的地,慢吞吞晃回原路上。


    身後的一串粽子,不經意間已經變成一片粽子了。慢悠悠地閑逛,手裏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嘴巴裏咬著一串,身後跟著一片人,也慢悠悠地作閑晃狀,人手一串冰糖葫蘆。


    走在最後的粽子,也捏著串糖葫蘆出來,一抬眼看到眼前這副奇景,腳下一滑,笑得幾乎打跌……


    因為心不在焉,總是被其他東西吸引住了注意力,見著月橋,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月橋,顧名思義,定然是跟月亮有關。雖然阿福我不知道它為什麽被取這樣的名字,但在這滿月的夜裏,冷月光芒如水銀般流瀉,映照在漢白玉的拱橋上。


    兼之水邊斜柳依依,後邊不遠處便是鬆柏成林的坡地,水麵上銀光點點,天上一輪明月,水中一輪月明,乍一看,弧形的拱橋跟水裏的倒影又是一輪圓月,這三月互相呼應,簡直如同仙境一般,襯上月橋這樣美名,倒也實至名歸。


    依照方才那年輕人的說法,這月橋又叫月老橋,橋上人流不息,不是一對便是一雙——現在一見,月老橋果然名不虛傳,連擔著擔子來賣小吃的也都是小大妻倆一起,左右瞧瞧,我這孤身一人,還真是不好意思上橋去!


    橋上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滿滿的人,張望半天也沒看到冷風吟的影子。也不知是紮進人堆裏看不見,還是根本就回去了。


    ——如果他回去了,我一點都不覺奇怪。那人最討厭人多的地方了,這樣的情況總會嫌惡地咕噥著:鄉下佬,湊什麽熱鬧!曾經對他的話奉為聖旨,即使不讚同,也裝作一副笑臉對他。


    而今想一想,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的出身,以他的性格,如若出身名門,早巴不得天下皆知了!


    ……以前我的鼻子很靈敏的呀!不管那人身往何處,隻要視線能看到的地方,我總一眼發現他。而今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嗯!回去要抱著老爺,好好哀歎一番逝去的年華。


    人老了的症狀之一,會一直回憶當年的事情。看,是老了吧?


    左右前後看著有增無減的人流,咬咬牙,一頭紮見了人堆裏,而後立即隨著擁擠的人群被推擠向前,身不由己。不到二十步便能走到頭的小橋,阿福我整整花了一刻鍾,也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唉,真太熱鬧了點!


    ……然後,看到他了。


    斜倚在橋正中的欄杆上,一副俊雅非凡的模樣,含著淡淡微笑的臉,看不出一絲不耐煩的跡象。從他身邊擠過的姑娘們不顧手上挽著的男伴,紛紛用力朝橋欄他那邊擠去,裝作無意間揩上一把油,而後滿足地、也是無奈地隨著人流向前。


    若非我自從見到他的身影,便一直盯著他瞧,我也不會發現這些姑娘們大膽的行為——三年不見,京城的姑娘們還是一樣開放呀!


    然後,他也見到我了。


    淡淡的微笑好像在瞬間綻放,溫和轉為熱切——如果沒有僵了一下,就更完美了!


    我偷笑。擺著那樣一副假笑的臉整個下午,不抽筋才怪!


    根本沒想朝他那邊擠過去——這麽多的人,又相隔兩米的距離,能擠得過去就怪了!反正見著他了,也不算我失約。


    偷偷笑得好樂,因為看到他雲絲雙麵繡的衣裳領子上,被扯開一道大口子,不知是哪位姑娘家的傑作。


    唔!哪個那麽好膽,敢偷摸阿福我的屁股!


    艱難地回頭,一雙眼睛“唰”地掃視,卻沒看到犯案的家夥。


    這麽擠,大夥幾乎都埋頭看地,生怕不小心踩到人家或者被人家踩到——摔倒倒不用發愁,四麵人牆,想摔倒比冬天打雷要困難得多。


    繼續身不由己地向前。等下從另外的橋繞回去好了。


    應該把府裏的丫鬟、長工們都叫來這看熱鬧才是!這麽熱鬧的地方,他們一定高興死!


    身後不遠處,小綠狠狠地掐了園丁張子一把,報複他剛不小心恨恨踩了她的小腳。張子苦著臉不敢反抗……如果有人能看見的話,小綠那雙新做的牡丹花繡鞋上滿滿都是腳印,全是身邊人踩的。可憐……


    滿身是汗的挪動腳步。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即便怕冷如阿福我,這樣的暖和也不願再經曆一次。如果老天爺發慈悲,還是趕緊讓阿福我過橋回府吧!


    唔!又是哪個好膽摸我!


    挪動雙手,狠狠地一把抓了過去——


    那雙質感很差、明顯幹枯的手迅速縮回去。哼!這樣的力道,沒抓下一塊肉也會掉層皮!


    素質真差!老爺,阿福我對不起你,專屬你的豆腐,被人家偷吃了……


    正哀悼間,右側傳來一小片驚呼的聲音,如同浪潮一般湧了過來。轉頭看時——


    噢!我吃驚地張大了口,一群人伸手去拉他,然後聽到衣服破裂的聲音,和“撲通”一聲……


    冷風吟掉進水裏了。


    好稀有的經曆吧?被偷摸豆腐的美女們擠掉下河,想必一定很舒服!冬天的水哪!


    一陣寒意湧上來,全身打個寒顫——


    對不起,阿福我幫不了你。先不說阿福我隻會狗爬式了,即便遊泳遊得很好,阿福我也沒辦法穿過層層的人牆下河救你。即便能下河,阿福我也不願意在這樣的大冬天裏下去救你。


    自求多福吧……我知道你也隻會狗爬式……


    想要直接打道回府美美補眠,隻可惜天不從人願——橋上的人實在太多,以至於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好不容易擠出頭,已是一刻鍾以後的事情了。


    然後,在距離橋頭三棵柳樹的地方,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慶幸自己終於免於被活活擠死之後,冷風吟正好整以暇地靠在第四棵柳樹下,微笑地看著狼狽的我。


    不得不佩服他換衣裳的速度真快得驚人,更厲害的是,他居然能在如此恐怖的人流中,找到我這一隻漏網的小蝦米!


    剛剛的情況完全反了過來,現在輪到他一臉愜意地看著我狼狽不堪。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時間流逝比飛還快,這麽一眨眼的工夫,三十年溜走了!


    好久不見……


    他輕輕地開口。


    我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不知是他說得太輕還是根本沒出聲。但從他的口型,看出來他說的正是這四個字。


    好久不見——熟悉又生疏的字眼。


    微微斂目,遮掩了屬於過去的回憶,揚起屬於阿福的幸福笑容,溫和但是疏遠的笑——


    “又見麵了。最近怎麽樣?”


    看見了嗎?我現在很幸福。


    比你幸福。


    靜靜地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四周都是鬆柏林,隻有一輪明月掛在天空,寂寞但清麗。


    冬天了,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四周一片靜寂。


    離月橋不過一裏許的路,這裏的夜晚卻冷冷清清。是個適合談話的好地方呀!


    “這個地方真不錯!”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要在這裏殺人滅口,保管誰也找不到凶手。”


    輕鬆地打趣,一偏頭,一座孤墳映入眼簾……雖遠在一片柏林下麵,隻是個小小的墳包,還是紮紮實實嚇了自己一大跳!


    忙規規矩矩坐回來。


    失策啊失策!本來想嚇他的,誰知卻嚇到自己了!


    拍拍驚魂未定的胸口,努力控製視線不要朝那個方向飄過去。


    ……控製不住。越害怕,卻越被那個方向吸引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好像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飄過去了……七月半早過了,各位鬼大哥大姐們沒道理還在外麵晃悠吧?


    “殘影!”一聲可以稱得上大吼的聲音直炸下來,毫無防備之下被嚇得失去平衡,差點滾下坡去!


    誰那麽好膽,居然敢嚇阿福我!這雖是緩坡不錯,滾下去可也會出人命的!


    立即回瞪,對上冷風吟也被下了一跳的眼睛。


    ——後知後覺想起來,剛才好像一直聽到有人在叫什麽影、殘影、柳殘影的,還以為誰家半夜出來招魂昵!原來是在叫我啊!都忘了這是我的本名了。


    看到冷風吟也被我差點滾下去的事嚇了一跳,心理稍微平衡了點。


    冷風吟伸著雙手,好像是想拉住我的樣子,不過被我直覺避開了。


    互瞪半晌,他呐呐收回雙手,一來無法接受的樣子。


    靜默。仍舊是靜默。


    這樣寒冷的夜晚,阿福我冒著被老爺懲罰的危險,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山上吹風,為的什麽?


    難道就為了來這裏吹吹冷空氣,看看月亮嗎?


    ……仍舊是靜默。還有一陣陣冷風。


    好吧,既然你不開口,那我走了。


    “如果沒事,那我先回去了。”起身便走。


    老爺肯定發現我不見了。回去又要受罰了!唉……


    “等等!”一隻手伸過來想抓我,結果又被我反射性避開了。看他那精采的表情簡直比喝雞湯還要痛快!


    “還有什麽事情嗎?”禮貌地問。


    廢話。沒事人家會叫你等嗎?


    “三年了……難得見到你,難道不能好好聊聊嗎?”他臉上浮出淡淡的哀傷,“我隻想,如果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要問你,三年前為何不告而別?”


    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他眼睛裏的哀傷——


    凝視著,看得他的臉和眼眸都不自然起來。


    你問我三年前為何要離開?


    “你不是當上駙馬爺了嗎?”淡淡地回答。


    當我喝下你的毒藥,纏綿病榻時,當我在死亡中掙紮時,你在接受著眾人的祝福,準備與公主白頭偕老。如今,你問我為何離開你?


    “原來你那時就知道了。”他輕輕的聲音在風裏飄著,“我一直不讓人告訴你,就是怕你知道會傷心。但你還是知道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知道。可這麽大的事,不是死人都能知道。”我平淡地說。


    “可你知道!”他突然激動起來,“你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如果你是女人,我早就娶你了!即使你是男人,我也發誓會給你最好的生活、寵你一輩子!為什麽要離開我?你知道我早晚會成親的!”


    定定地看著好似無法控製自己情緒的他,隻是看著。


    他發現了自己的失控,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重新平靜下來。看著天空的月亮,良久不語。


    “如果我真是女人,你會娶我?”很平靜地問他,即使心裏早就知道答案。


    “為什麽你一點都不感動?”他反問,避開我的問題,“你不是一直都那樣愛著,好像整個生命中隻需要愛情?”


    對。


    現在的你,才是真的你。


    “因為我發現,你配不上我的愛情。”輕輕笑一下。


    終於說出來了!好輕鬆!


    “為什麽你要回來?”他坐下來,低頭看地上黑黑的土地,好像在自言自語,“你永遠不回來,我就能永遠愛著你,雇用一個又一個更像你的廚子,對著影子保鏢隻叫影,就像是叫著永遠都在我身邊的你一樣。


    “保留你的房間,每天讓下人們仔細打掃,定期把我送你的衣裳洗幹淨曬一曬……”


    “其實你不愛我。”比自已想像中更冷靜地打斷他的話,“你也不愛公主和權勢。你甚至不愛你自己。”


    今天才發現,或許因為他,我過了好多年悲慘的生活。但事實上,他比我更可憐。


    “是嗎?”月光照得他的半邊臉成了銀白色。


    他沉默了一會,說:“或許吧。”


    “我一直以為你最愛的是權勢,才會為了當上駙馬而毒死我。可現在看來,得到權勢的你卻消沉了。在你眼睛裏,我看不到曾經的野心勃勃和光芒萬丈。”


    靜默。


    風吹著幹枯的芒草,發出細碎的聲音。


    然後,他說:“原來你知道。”


    “若不知道,當年的我怎麽願意離開?”我朝著月亮吹了口氣,帶著熱氣的白霧升起來,迷茫而美麗。一陣風吹來,發絲飛揚。


    隱隱有種莫名的預感,如同漣漪一般散開……不祥的預感……


    他站起身,撣了撣沾在衣裳上的草屑。


    “你說錯了一點。其實我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就是你——柳殘影。隻是愛情之於我,太微小太微小。我以為我需要權勢,在得到以後,我發現我並沒有因此而快樂。我也不知道我需要的到底是什麽。”


    風吹著他的長發,衣擺飛揚。背著光,看到一個寂寞的背影。


    心裏突然“喀登”!我知道哪裏不妥了!


    “從來都沒人能讀懂我。我自己也不能。”他深長地歎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嗎?”


    “我當然知道。”不著痕跡地挪動著後退,極力保持超然的語氣:“我是個大危險,不知什麽時候,你可能就因為我失去現在的一切,對不?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好似時間一下子停頓了下來。他轉身,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微笑——


    很奇怪,在這樣背光的情況下,我居然看到了那一抹微笑!


    光!


    一把刀!


    在他手上!


    風仍舊呼呼吹來,在月橋上被擠散的長發,跟衣裳一起飛揚。


    月光如水。


    “你親自動手?”淡淡地問。


    “因為是你。”他也淡淡地回答。


    我不知這話裏的含意——是因為我對他而言太特別,還是我命太大,不親自動手他會不放心。或許我永遠都沒有辦法知道吧。


    慢慢轉過身去,不願再看他一眼。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同情。


    找不到自己人生意義的人啊……


    “救命啊——殺人啦!”突然扯開嗓門用力喊,同時使盡吃奶的力氣,朝山下的方向衝去。


    冷風吟呆了一下,立刻追了上來。


    終於發現減肥的第一個好處了。身體輕,跑起步來也比以前快多了!


    一得意,不由得越跑越有興致地加速起來。結果樂極生悲——


    “小心!”耳熟的數聲驚呼從後麵傳來,我就知道!老爺他們會丟阿福我一人出來這麽久才怪!但現在,我腦子裏隻出現兩個字:晚了!


    感覺腳下踢到一塊石頭,身體停不下來,阿福我效法滾輪,咕嚕嚕的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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