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這是剛剛載客的車錢。”


    木青還在柳葉書局被晾著時,載他到書局的張安平,已經駕空車回到了城南的一日車行。


    車行老板侯義勇是個馬臉,三十來歲,身上穿著的是一套不常見的緊身褶袴。他坐在車行櫃台裏麵,這個時候正埋頭大口吃著冒著油光的肥腸麵。他一邊吸溜著麵條,一邊將張安平遞過來的一百文銅錢隨手攤在了櫃台上。


    “老張啊,大清早就開張了,還闊以嘛。”侯義勇用麻葉皮的衣袖擦了擦嘴,然後數了十文銅錢遞給張安平,笑著說道。


    “哈哈,承蒙東家給了這麽個活計。”張安平笑著拱拱手恭維道。


    “嗯,這大清早的又是藥材販子去城北的交易市集嗎?”侯義勇狀作閑聊地向張安平問道。


    天南沼林位於大陸南方,與作為皇朝南方門戶的朱雀城最是接近。其中沼澤毒瘴片布,深處更是毒獸肆虐,可就是這樣特殊的環境,卻孕育出了其他地方都沒有的珍稀藥材。


    車行就在靠近朱雀城南門的地方,平時經常會載一些從天南沼林而來的藥材販子,所以侯義勇會有此問。


    “東家你猜錯了,小的這次是載了個好人書生去青雲街那邊。”


    張安平來車行幾個月了,幹著租車拉客的活計,經常與形形色色之人打交道,他老辣地從平日裏近似於打探的嘮嗑中,發現了侯義勇背後可能隱藏著的關係,但也知道這些都不是他可以去探尋的,所以他平日也就該咋說就咋說了。


    “哦,怎麽個好人法?老張你快說來聽聽。”侯義勇耳中聽到青雲街時,眼中精光一現,打算向張安平問個明白。


    ……


    “在三月四日之前,前往城北雲雀客棧甲辰房,持信物與接待之人詳談。”


    木青看著李負交給他的具體任務信息,一雙劍眉直欲衝破雲霄,他一臉不滿地向李負問道:“怎麽?這他媽就是你給我的具體信息?”


    李負停住了往前麵書鋪去的腳步,轉過身來滿不在乎地對著木青說道:“這個雇主是第一次找上門來,說是長輩介紹,四金隻是定金,我們柳葉書局對於第一次找上門來的客人總是誠意更足一些。”


    “你如果還有疑問,我可以視為你主動放棄這次任務。”李負說完,不等木青有啥反應,完全無視地轉過身後繼續往前麵的書鋪走去。


    “哼!”木青心裏倒是打定主意要把這次任務給做好了。


    辰時將過,青雲街的遊人過客漸多,清晨的涼風吹散了氤氳在街上柳下的水霧。


    木青這個時候正隱匿在一處柳枝繁茂處,一臉鬱結地端詳著手中的信物。


    這應該是一個貼身存放的香囊,軟緞質地,上麵用彩絲以精湛細膩的針法繡出了明麗清秀的色彩,在正中處還用金線繡出了一個“劉”字。


    “雲雀客棧?劉?”


    木青打算今天就去找到雇主,隻不過他還得做做準備。


    ……


    “馬小二,你現在就去青雲街那邊,去看看這個人還在不在。”一日車行後門處,身高足有八尺的車行老板倚在門邊叼著一根牙簽,吩咐著一個賣貨郎打扮的年輕人。


    侯義勇在跟張安平聊過之後,沒有什麽耽擱就來到後邊喚來了自己的手下。


    “特別是柳葉書局附近要仔細小心,不要驚動書局裏的人。”


    “嗯,我明白了,大人。”


    被喚作馬小二的年輕貨郎應了吩咐之後,挑上了放在一旁的貨物擔子後,竟是腳下變化之間去如飛鳥。


    看著潛行跟蹤最厲害的手下遠去的背影,侯義勇眸子裏輕鬆之意一閃而過。他覺得就算已然過去半個時辰,但隻要讓馬小二發現了一絲線索,就不會跟丟。


    現在的他隱隱期待,那會是一條大魚。


    ……


    朱雀城人口百萬,有內外城之分。內城人口不多,非是身份顯貴之人不可能居住其中,而外城人口最多的地方在城北,因為商販富人多是聚集於此,所以此地各種商鋪酒樓林立,連空氣裏都充斥著金錢的味道。


    雲雀客棧二樓,客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桌旁喝著早茶吃著點心。


    此時街上傳來的吆喝人聲漸沸,劉葳蕤瞟了一眼放在茶杯旁的家信,心裏覺得煩躁,壓著心情起身給坐在對麵的李牛添了一杯茶。


    “李叔,你好久動身?”劉葳蕤語氣中發泄著對信裏內容的不滿,對著護衛這次商隊安全的家族武師李牛問道。


    李牛因為某些緣故來到錦官城劉家已有十幾年,差不多是看著劉葳蕤從一個總角丫頭長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桃李年華。


    他語氣和藹地對劉葳蕤說道:“我也是昨夜才收到小姐轉交給我的信件,信裏的意思是希望我越快越好。”


    李牛在他們家雖然是個下人的身份,但因為他百裏挑一的武藝和長久可見的忠誠人品,早已成為家族裏的得力人物。


    此刻安靜躺在梨花木桌子上的書信,還是劉葳蕤昨晚親手轉交給李牛的。因為信封上寫的是給李牛的信,所以劉葳蕤為表尊敬,昨晚當即就將信轉交給了李牛。哪曾想卻是家裏急召李牛回去,陪同老二老三護送一批重要的貨物到白帝城。


    她暫時壓下心頭冒起的猜測,對著李牛問道:“李叔,今天早晨你帶我去的地方可信嗎?”


    李牛直接一大口就喝光了自家大小姐給倒的雀舌茶,他語氣自帶著讓人信賴的力量,聲音如洪地對著劉葳蕤說道:“放心,這還是我當年闖蕩江湖知道的門道,既然依然存在,那就沒什麽問題。”


    李牛說完,看著自家小姐臉上猶帶懷疑的臉色,剛才他也問了自家小姐進去那個地方之後發生的事情,猜測可能是自家小姐從未接觸過這些的原因。所以他笑著安慰著說道:“小姐若是不放心,老李大可以等那邊來人之後再往回趕也不遲,我一個人跟一隻商隊不同,路上不停的話最多五天就趕回去了。”


    朱雀城離錦官城有七百多公裏,就算是軍隊八百裏加急也要跑一天,而且是好馬五十裏一換,人片刻不休息的那種,所以李牛說他五天就可以趕回錦官城已經足夠駭人。


    心中有其他事,劉葳蕤也就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對著李牛搖了搖頭,說道:“算了,既然李叔你都說了沒什麽問題,那李叔你還是盡快動身往回趕吧,畢竟那批貨是我們劉家交好內官監的重要一步。”


    李牛知道那筆交易還是年前小姐達成的,沒成想卻讓那群平日裏過慣了二世祖日子的二哥兒他們把活攬了去,他直覺這次家族急急忙忙叫他回去,應該會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他臨走前還是破格地對著劉葳蕤說道:“其實去往帝都的那條商道最是安全不過,沒想到家族還是急招我回去護送,事出緊急,我才向小姐出了這麽個主意,我收拾一下一刻鍾後就會動身回趕,小姐你要注意安全,小四跟我學了幾年,你可以叫他來護衛你。”


    劉葳蕤點了點頭,她知道李牛也看出來了最近家族的紛爭趨勢漸起,她好看的清簡雙眉向上一挑,全然不在意老二老三能鬧出多大的麻煩,語氣快速穩定下來,對著李牛說道:“麻煩李叔為家裏的事操心了,我會注意安全的。”


    時間來到中午,雲雀客棧所在的長命街上,遊人已稀。雨後初晴的陽光,溫暖而不炙烈,隻讓人想枕著這春日暖陽好好休憩。


    劉葳蕤早起去了青雲街,後麵又出城送了李牛一截路,交談了一些家族事宜,現在已覺疲乏,正合衣靠床休憩。


    不料門外一陣敲擊驚來,恍惚間,就引進來了眼前的拜訪之人。她一邊示意對方在屏風後的位置就坐,一邊振作精神悄悄打量起來人。


    隻見來客三十歲左右,身穿單絲羅織就的青色羅衫,是朱雀城常見的商人打扮,但其雙肩寬闊,身高足有八尺,襯得衣服平整熨貼,反倒別有一番風流愜意。此人擁有一雙氣勢淩人向兩邊撇去的劍眉,鼻梁高挺,麵容白皙,蓄著平整順滑的胡須。


    正是易容過後的木青。


    “不知這位先生所來何事?”引導對方坐下後,她示意在偏房的貼身丫鬟小嬋給木青上茶。


    木青已經認出了眼前之人正是早上遇見的“瑞公子”,現在的她依然是一幅男裝打扮。


    短暫的詫異之後,想到自己高超的易容術,木青的心裏安定,悄然間卻是掌握了主動。


    他等丫鬟小嬋端來茶水退出屏風這邊之後,才不慌不忙地將那個繡有字跡的香囊輕輕放在小桌中央。


    劉葳蕤看著桌上的香囊,楞了一下,心裏這才恍然是今早之事,倒是感概起李牛的閱曆豐富,沒成想今早之事這麽快就成了。


    “姓名,年齡,身份,越詳細越好。”木青先聲奪人。


    劉葳蕤一臉疑惑不解地盯著木青的臉,似乎覺得這個人是個空長年歲的傻瓜。


    ……


    “護衛商隊從朱雀城一路到錦官城?”經過剛剛的空氣凝滯之後,木青兜兜轉轉地終於知道了自己的第一個任務。


    他此時此刻的感覺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就像是在以前生存訓練時,為了充饑不得不生吃那些蟲子一樣,胸口一陣憋悶不適。


    作為一名刺客,哪怕還是個新手,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第一個任務不是殺人。


    其實他不曾知道,隱穀因為各方勢力的針對,早已經不止雇傭殺人這一項買賣了。


    正好陳濁為了向四長老表達自己的心意,在木青進書局時才會故意刁難,為的就是引起木青急於證明自己的逆反心理,讓他不知不覺中就選擇這個等級為丁上看起來更難的任務,殊不知終究是落入了為他編織的圈套。


    當然,現在看起來還是一個善意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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