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太央城,相王府。


    “這下你可如願了?”


    相王一身紫色便服,腰間掛著一塊圓潤透亮的翡翠,眉宇之間,卻始終有一絲愁容。


    他緩慢地來回踱步,不時地咳兩聲清一下嗓子。


    良久,似乎是因為他的話沒有得到回應,他頓時怒火中燒,停下腳步,指著坐在一旁的布輕文怒罵道


    “你倒是說點什麽!”


    一旁的布輕文仿佛沒有聽到相王的斥責之聲,輕輕拿起手邊的糕點,淺嚐了一口,隨後,又滿意地點頭道


    “這都城的東西確實比北境的好吃多了。”


    然後,他抬頭看向已然臉紅脖子粗的相王,麵色微變,說道


    “王叔,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我沒有後退的理由,你也看到了,為了那所謂的蓬萊圖,涼州城裏枉死了那麽多人命,即便不是為了顧家,那十二樓也不該繼續存在。”


    相王麵色一滯,看了看布輕文的身後,和他看上去年紀相仿的顧緣武,乖巧地站在身後,一言不發。


    他轉瞬便明白了,頓時道


    “布輕文,顧緣武,你倒是給自己起了個好名字,當年你爹希望你繼承衣缽,成為下一代顧將軍,便給你取名顧緣武,可你天生喜歡學文,布輕文這個名字,便是要告訴你爹,不要輕視文人嗎?”


    布輕文眼中思緒萬千,看著遠方,淡淡地說道


    “如今他已不在了,這名字便也沒了意義。”


    相王看著那顧緣武,說道


    “你讓他假扮你,主動向朝廷獻寶,一是要讓顧府滅門案再一次被江湖提及,二是要以曲逢直和王煥為引子,查出顧家滅門案的凶手究竟是誰,是朝廷,還是十二樓。三,則是要將陌北與常安也拖入你設下的局麵之中。”


    “可是我不明白,你如何斷定常安會主動走入你設好的局麵,你讓我引常笙入京城,而常安又如你所願,因楚觀魚之事去了楚氏山莊,這一切,好似早已寫完的戲文,每個人都在按照你寫好的故事往下走。”


    布輕文看著相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所以說,學文有什麽不好,我可以靠自己考上狀元,同樣可以為他報仇,我可與常安陌北一般,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的,便是那十二樓,隻要我想,也能闖上一闖。”


    說話間,他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了起來,眉宇之間,殺氣橫溢。


    “我花了一年時間,經營至如今這般境地,也快到了該結果之時了。”


    相王一驚,忙問道


    “你究竟想幹什麽?即便你如今是聖人的欽差,那十二樓可不會買你的賬,聖人給你的那點兵,對付對付別人還可以,對付十二樓,隻能是以卵擊石!”


    布輕文麵色卻忽然有些擔憂


    “確實危險重重,如今,常安應該已經到了北境,常家應該也已經在查那樁生意的事情了,但是據我所知,藏在北境的那位樓主,怕是有些棘手,一個不慎,便是滿盤皆輸的局麵……”


    相王此刻已然完全是一頭霧水,說道


    “那十二位樓主如今怕是已經被常安解決了大半,以他的本事,還能有對他造成威脅之人?難不成是那十二樓的大樓主?”


    布輕文搖了搖頭,長歎了口氣,眉頭緊鎖


    “這一位的手段與其他樓主都不同,能對付他的,恐怕得要道家的高手出山才行,可如今……”


    相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


    “別想了,如今你遠在京城,便是想幫他也鞭長莫及,遇事不決有常安,區區一個樓主,難不倒他。”


    …………


    皇宮,人帝書房之內。


    工部尚書溪束思,跪伏於地,麵前的人帝審視著手中的奏折。


    人帝微微皺眉


    “束思,為何采石場這種小事,也要你親自寫個奏折遞上來?”


    溪束思依舊跪伏於地,說道


    “啟稟聖人,您可還記得前兵部尚書付平盛大人,有個侄子,便是城外采石場的管事?”


    人帝微微沉思了一會兒


    “好像有這麽回事,叫什麽來著?”


    溪束思答道


    “叫付舒午。”


    人帝說道


    “是這個名字,他怎麽了?”


    溪束思道


    “付大人的千金困於兒女情愛,勾結十二樓逆賊嚴謹,致使京城無數百姓家支離破碎,付李二位大人包庇子女,如今已雖事過境遷,但這付舒午作為付家子弟,顯然不再適合作為采石場的管事了。”


    人帝聽完這溪束思的話,這才反應了過來,感情這是來落井下石的。


    冷冷的看著跪伏於地的溪束思,說道


    “郊外的采石場雖說不是什麽大差事,但也關係到城內近日一應的新建樓宇,那付舒午當初卻是礙於付尚書的麵子才給的這份差事,可這幾年來矜矜業業,倒也沒有怠慢。”


    說到此處,人帝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著溪束思


    “束思這麽說,想必心裏已經有了接替的人選了?”


    溪束思擦了擦頭上的汗,諂媚地說道


    “聖人,那付舒午畢竟是憑關係上來了,臣想要舉薦一人,他是我府中的座上客,精通建築,如今城裏在建的建築,都出自這位的手筆,臣想向聖人討要這管事一職,是這位高人想要親自把控工事的進度。”


    人帝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哦?原來是這樣,那這位高人究竟是何人,竟然讓你堂堂工部尚書親自替他說話?”


    溪束思仿佛早有準備,說道


    “此人名叫平川,原是個江湖人,後來投入了臣的門下。”


    “聖人,他此刻正在宮外侯著,若聖人想見,可喚他入宮。”


    人帝微微思考了一會兒


    “那倒不必了,既然是精於建築的人才,便留在你那裏好好發揮所長便是,至於那采石場管事一職嘛,就讓他去吧,不過付尚書也算勞苦功高,他的侄子令給安排個去處,莫要虧待了他。”


    半個時辰之後,宮門處


    溪束思的身影緩緩而來,而宮門之前,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靜靜地站在宮外,見到溪束思前來,緩緩向他施了一禮。


    “尚書大人”


    溪束思見到鬥笠男子,一改正經之色,小跑到了男子麵前,向著他使了一個眼色


    “成了,這下平川先生可滿意了。”


    這鬥笠男子正是平川,平川聞言,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


    “多謝大人。”


    溪束思擺了擺手,表情卻是很得意,說道


    “道謝就不必了,隻是那朝天城定要如期完工,那十二樓聲稱天下第一樓,若是先生能造出比十二樓更加氣派的朝天城,到時候人帝必有重賞。”


    平川似乎有些猶豫道


    “大人,朝天城不難,可當今聖人向來不喜歡鋪張浪費,大人當真覺得聖人到時候會喜歡這朝天城嗎?”


    溪束思擺了擺手


    “這你就不懂了,若是別的,聖人自然不會喜歡,可如今這十二樓都騎到朝廷頭上來了,囂張至極,若是此時我們能造出這朝天樓,壓一壓十二樓的氣焰,到時候別說聖人,滿朝文武也會覺得麵上有光的。”


    平川聞言,便也不在糾纏


    “如此,地基早已打好,朝天樓全貌也設計完畢,若是現在開工,在下有信心,會很快建成。”


    聞言,溪束思喜不自禁,大笑著拍了拍平川的肩膀


    “如此,便拜托先生了。”


    說著,溪束思便坐進了一旁早已備好的馬車中,片刻後,探出頭來問道


    “先生不同我一道回府?”


    平川鬥笠之下不見喜怒之色,淡淡說道


    “在下來京城數日,尚未來得及好好遊曆一番。”


    “好好好,那先生盡興。”


    馬車揚起一陣塵土,滾滾而去,平川平靜地看著離去的馬車,沉默不語。


    “咕咕咕!”


    此時,天邊又有一隻信鴿飛來,在他頭頂繞了幾圈,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原本靜如止水的平川身軀卻是微微一顫,他緩慢看向手中的信紙。


    雖然他帶著鬥笠,不見喜怒,但在他的身周,依然能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彌漫,他看完信,緩緩轉過頭,看向了涼州的方向,微微一歎,搖了搖頭,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此處。


    地街之上,嚴四海與常笙正在散步。


    “你說老周的那樁買賣,會不會是通過這條街上的某一家馬商運進來的。”


    常笙手捧著長生花,看似無心地四處張望。


    嚴四海麵色凝重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其實自從你說到那賬房老周的買賣,我倒是一直有一個想法。”


    常笙看了看嚴四海


    “你說。”


    嚴四海道


    “常安與楚家那小丫頭的婚事不過是臨時起意,為何在短短的數日之內,竟然可以在常府之內埋伏下如此之多的刺客,那新來的園丁,抓走楚家丫頭的兩個侍女,這還不算那個恐怕是為了接應老周的江南廚子,以那個園丁老頭的功夫,必然也是其中一位樓主,但十二樓遠在幽州,他們是怎麽在數日便趕到青州,又何況提前種下曼珠沙華?”


    常笙說道


    “所以你認為,楚家與十二樓有勾結?”


    嚴四海緩緩搖了搖頭


    “我一開始確實這麽認為,但老周的事情敗露之後,便不是如此了。”


    他突然停了下來,蹲到了地上,拿起一顆石子,在地上畫了起來,常笙見狀,也蹲了下來。


    “你看,如果這裏是北境,而這裏是太央城,運送貨物的車隊一路從北境來到了京城,因為路途遙遠,期間風險太大,他們需要一個中間人為他們打通這條運輸之路,於是他們找上了老周。”


    “但若將這件事與常小子的婚宴結合起來看,江湖上都知道,十二樓雖囂張,但對常家一向忌憚,在常安出關的這個時候,萬萬沒有膽量再向常府之中派遣細作,並且他們甚至害怕到要主動滅了老周的口來斷了這條線索,而我們明確知道的是,不管是那園丁還是那兩個侍女,確確實實是老夫人因為婚宴之事臨時招來的人手,那麽問題就來了,如果楚家沒有與十二樓勾結,那十二樓在青州是哪裏突然蹦出來的人手?他們總不能提前預知常安要大婚這個奪劍的絕佳機會吧?”


    常笙一驚,隨即搖頭道


    “不對,他們既然早就覬覦哥哥的劍神之劍,自然要加派人手伺機而動。”


    嚴四海微微一笑,反問道


    “那麽如何能做到伺機而動,又不會引起常府的注意呢?”


    “要知道,以常小子的本事,長期埋伏探子躲在常府之外,絕不是明智之舉,一旦暴露反而打草驚蛇。”


    常笙看向嚴四海畫的圖,恍然大悟


    “老周打通的那條運輸通道,不僅是運東西,也是運人!”


    嚴四海點頭道


    “人總是停在一個地方,無論怎麽偽裝,總是逃不過聰明人的眼睛,但若是人是流動的……”


    常笙道


    “隻要運輸貨物,便需要經過青州,而十二樓之人每次運輸貨物經過青州,其實都是在向青州運送一次支援,隻不過這些人隨時又可以當做押運之人離開青州,哥哥大婚之時,那一次的運送終點,其實是青州!”


    嚴四海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


    “那貨呢?貨去了哪裏?”


    常笙道


    “在那一次運輸之前,他們不應該知道哥哥大婚這件事,所以,他們不應該對此有額外的準備,所以,那一次行動之中,出現的額外東西,便是他們要運送的貨物。”


    “曼珠沙華!”


    常笙脫口而出。


    嚴四海點頭


    “這便是我的猜測。”


    “還是不對。”


    但隨即,常笙便否定了他的猜測。


    嚴四海皺眉問道


    “哪裏不對?”


    常笙說道


    “你前麵說的都沒問題,但唯獨曼珠沙華,不應該是需要如此複雜的運送方式。”


    “砰!”


    二人蹲地說話之間,常笙卻感覺一個巨大的陰影突然壓到了她的身上。


    兩人瞬間變色,常笙頓時被一個高大男子壓的起不來,嚴四海迅速推開了壓在常笙身上的男子。


    周圍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呼之聲,嚴四海隻感覺本來繁忙的街上,突然眾人給他們讓開了一個大空子。


    “笙娃子,你沒事吧!”


    他現在哪裏管的上周圍的人。


    常笙一陣齜牙咧嘴之後,緩緩搖頭


    “沒事,就是壓了一下。”


    卻見嚴四海看著她的表情如同見了鬼一般


    “你!”


    常笙正納悶嚴四海為何如此表情,卻瞥見自己藍色的裙子上,此刻已是滲出了好幾處血。


    可他倆查遍全身,依舊沒發現自己哪裏受了傷,頓時,二人把目光投向了剛剛撞倒常笙的男子。


    二人同時望向那個被推開的男子,卻是一臉震驚,卻見那男子一身錦衣,一看便是京城裏的公子哥兒。


    可那男子此刻全滿身是血,身上數個窟窿,似乎是被什麽人連續捅了好幾刀,而此刻,那些窟窿處,還不斷的在往外冒著血。


    但那男子似乎還未斷氣,他眼睛死死的看著常笙,此刻常笙迅速抬起那男子的頭


    “公子!公子!”


    “老嚴,快看看他!”


    卻見那男子沾滿血跡的手拚命抓住常笙的肩膀,張開嘴,想要說話,可他一張嘴,嘴角便不斷的吐出血沫。


    嚴四海搭上了他的脈搏,頓時搖頭,回天乏術。


    卻見那人有話要說,頓時將手掌抵住他的後背,將內力傳輸給他。


    男子頓時有了些許力氣,他嘴裏一邊吐著血沫,一邊吃勁的說道


    “告訴…城…主…采石…”


    可他實在傷的太重了,隻是斷斷續續說了幾個字,便徹底斷了氣。


    常笙尚且未曾來得及反應,地麵傳來轟隆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幾個將領模樣的人來到了常笙麵前,居高臨下,麵色冷漠,厲聲說道


    “付舒午身為朝廷命官,竟然中飽私囊,事情敗露之後畏罪潛逃,被當街誅殺!”


    說著,那幾個將軍下馬,逼視眾人,拖起那男子的屍身,便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五種長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兩隻小蜜蜂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兩隻小蜜蜂呀並收藏第五種長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