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位老兄弟聯袂求見錢清,錢清就見了。本想著詢問他們在軍校裏麵的進度,等錢清發現自己走神的時候,方才還一直說話的老兄弟們都已經閉上嘴,用訝異與不解的目光盯著錢清。


    錢清楞了楞,發現自己是真的走神了。走神的原因很簡單,聽到老兄弟們的話,錢清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孩子的未來。老兄弟們的不成器已經擺在明麵上,錢清就想著自己的孩子決不能和這幫家夥一樣。


    就算自己的兒子未來沒辦法達到霍崇這樣的水平,說什麽都不能比錢清差吧。然而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不如錢清的混賬男人,要是按照霍崇所說的‘幾率’,孩子們不成器才是常態呢!


    注意到自己竟然走神到這個地步,錢清心中有些警覺。自己這般模樣也是很少見的。


    強行打起精神,錢清笑道:“嗬嗬,大夥既然來了,說的那些都是為了給你們心裏頭不滿找出的理由。先生說過很多次,我們其實不敢說實話。大家既然來我這裏,想來是要我幫大夥,要是連實話都不敢說,那還來我這裏做啥。就撿著可勁的說!”


    老兄弟們對視了一陣,紛紛低下頭。不過總是有人膽子更大,其中一位就說道:“大姐,陛下排了一處戲。說的是明末的事。裏麵講,關寧軍隻知道用槍打,用炮轟。最後讓敢近戰的清軍打的跟龜孫一樣。俺們覺得這是看不起俺們!”


    錢清大大的不快,“哈!先生要是看不起你們,早就讓你們滾蛋了!把你們叫到軍校裏麵培訓,不就是想讓你們學完之後更有出息麽!”


    這麽一講,老兄弟們愣住了,連那幫低下頭的都抬起了頭。


    不等這些人說些混賬話,錢清大聲問道:“咱們最初跟著先生打仗,先生在什麽位置?在咱們前麵還是咱們後麵?”


    “在咱們前麵。”老兄弟們趕緊附和。


    還有一位還拍起了錢清的馬屁,“那時候大姐總是帶著咱們衝鋒!大家站的比陛下還靠前!”


    錢清也不管這幫家夥們的瞎嗶嗶,嘲諷道:“啊!先生在的時候你們在前麵,先生不在的時候,你們縮在後麵。就知道喊,給我上!這像樣子麽!”


    老兄弟們被搶白的別開臉,卻沒人敢說錢清什麽。畢竟,錢清從來不是個喜歡靠後的人,即便談不上衝陣時候總在最前麵,卻也始終能在前線看到錢清的身影。


    “你們都是指揮千軍萬馬的人,若是連如何衝陣都不清楚,那還指揮什麽!老老實實的不說話,讓衝陣的指揮官指揮衝陣,反倒不出事。可是呢!可是!若是如此,你們真的就不適合當指揮官!有的是懂全軍運行的人,他們當了師長軍長,真的比你們強!”


    哪怕是稍微收斂心神,錢清就能輕鬆對付這幫家夥。果然,把要害說出來,老兄弟們都急了,紛紛嚷道:“大姐,你這麽說,是看不起俺們啊!”


    等這幫家夥們喊完,錢清歎口氣,“兄弟們,先生說過很多次。普通人的想法裏,當上了團長、師長、軍長,這就是結束。隻要當上這個職位,你們就有了能把這個這位幹好的能耐。這是普通人的想法,也是那出戲裏麵那幫關寧將官的想法。可事情從來不是這樣。要是這樣的想法是對的,大明就不該亡國!”


    說完這些,錢清突然就覺得那些新戲排的還真的很好,好得很呢!


    戲裏麵描述的故事非常簡單,簡單到誰都能懂裏麵的道理。拿出《潛越薊門關》的新戲,裏頭並沒有去醜化關寧軍,隻是描述了一幫關寧軍將令的真實模樣。關寧軍將令們的想法之一,就是他們當了這個將軍,就能幹好將軍的差事。


    真的能不能幹好,其實不重要。隻要能夠保住這個職位,關寧軍們就能繼續吃著豐厚的糧餉,作威作福,花天酒地。


    其中好幾幕,每當關寧軍在酒酣耳熱之際,將令們都覺得為了這美好的生活,那是一定要讓朝廷千秋萬載。


    這樣的心情在那一刻的確發自內心。然而酒勁過去,不得不麵對殘酷現實的時候,這些關寧軍將令們考慮的都是如何讓自己先活下去,把生命維持到下一次酒酣耳熱之時,繼續表達對於朝廷的忠誠。


    與關寧軍不同的是,後金上下都明白,一切都要靠他們拚死拚活的戰鬥才能獲得。


    平日裏除了自己練武,就是督促部下訓練。除了打仗,還有內政,外交。與蒙古人進行勾結折衝,在並不知道未來的時候通過爾虞我詐,拚命爭取勝利。


    原本錢清知道霍崇是想用這些曆史來告誡華夏朝廷上下,幸福生活哪裏來,要靠勞動來創造。隻有通過奮鬥爭取來的勝利,沒有命中注定的勝利。


    錢清最初還覺得是不是有點多餘,現在錢清感覺這些戲劇不僅不多餘,還是非常有必要。眼前這幫老兄弟雖然還沒混到關寧軍的地位,想法與關寧軍已經非常類似了。


    然而開國氣象畢竟與亡國時代不同,老兄弟們並不敢瞎鬧。更沒有到這幫人尾大不掉,處理不了的地步。


    所以錢清很輕鬆的應付了老兄弟們的請求,“你們放心,隻要你們能做好。誰敢刁難咱們這些老兄弟,我第一個不答應!”


    聽錢清表態,老兄弟們也覺得達成了一部分期待,就起身告辭。畢竟,軍校幾乎是封閉管理,也就是因為他們都是老兄弟,這才允許他們找些別的理由出來見錢清。


    送走這些人,錢清立刻命令軍校把新招的年輕軍人組織起來,要給錢清來一次演習。


    錢司令有命,執行的飛快。兩天後,在軍校外的操演場,錢清就見到了這幫年輕人。


    這些人都是二十左右,全是從表現優秀的年輕戰士中通過考試與日常表現選拔出來的。隻是從這些人麵前走過,錢清就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氣。這股子勁頭甚至比錢清最初跟著霍崇一起與滿清作戰的那批老兄弟們更有朝氣,更有銳氣。


    在這些年輕人眼神中,錢清看到了單純。年輕人知道自己是軍人,也明白自己要在戰場上實現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的能力。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想到什麽官位,也沒想到權勢。


    當錢清發覺自己的喜悅,連忙驅散了這種情緒。在戰場上並不需要喜悅,那修羅場般的戰場從來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所在。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刺鼻的硝煙氣味,慘烈的喊殺聲,還有重傷時候的慘叫呻吟。正常人在那種地方簡直要發瘋。


    之後演習開始。首先是紙麵作業,年輕軍人們快速接管之前並不歸他們管理的部隊。


    操場上立刻響起了‘立正’‘稍息’‘全體都有,向右看齊’‘報數’之類的口令。


    這都是最基本的操演。年輕軍官們麵對剛接手的部隊,用最快的時間完成了對各自部隊的整理。


    “報告,我班應到十人,實到九人。報告完畢!”


    “報告,我排應道三十四人,實到三十二人。報告完畢!”


    “報告,我連……”


    “報告,我營……”


    部隊人數點齊,就開始下一步的執行。最初操演並不複雜,部隊以一個師為單位,接到命令準備與五十裏外的敵軍進行作戰。


    司令部立刻派出偵察部隊進行偵查,並且根據已經得到的那些軍中情報進行地形繪製。


    這些既然是純紙麵作業,那就按照時間來進行。按照紙麵的數據,師部在完成了內部管製同時,開始了解戰場局麵。


    所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部隊一經完成了戰場構架,就開始根據地形調動部隊。


    這時候師部下屬的各個部隊就開始調動布置,先占領有利地形,構建師的陣地。包括修建野戰工事,準備野戰醫院在內的安排就這麽按部就班的完成。


    隨即,各個部隊就開始出動了。這可不是紙麵作業,而是實際行動。


    雖然戰場是虛構的,但是山坡,河流,水塘,都是有真實場景。各個部隊向著不同方向開始進發。計劃中要越過河流的部隊,就向著河流方向進發。


    敵人也是虛構的,所以部隊旁邊跟著演戲裁判官,時刻視察著各個部隊的行動方向。


    錢清沒有分身術,隻能找一個項目查看。於是就跟著炮兵部隊進發。


    此時華夏軍的炮兵們更加專業了。炮車部隊費力的越過崎嶇不平的野外地形,抵達目的地之後就開始進行各種測量。


    這幾年過去,測量設備更加專業了。從原本的根據三角函數進行判斷,已經有了帶標尺的炮鏡。這邊計算尺也替代了原本靠手指目測的方法。甚至連炮術計算紙都有了,炮兵軍官們隻要按照列好的參數填入之後進行計算。已經不用手寫整套公式。


    打開炮車上的炮架,調好水平,炮兵們就根據射擊諸元進行試射。一炮一個準,此時還談不上。至少整體方向上沒什麽問題。


    錢清心裏麵歎息,看來老兄弟們的確可以退役了。如果不牽扯個人交情,錢清更中意眼前的這幫年輕人,而不是因為習慣了舊式戰法而不做改進的老兄弟。


    演習設定的對象當然不是清軍,這也是錢清覺得老兄弟們不上進的最大原因。不少老兄弟們遇到這樣的演習,就開始抱怨,說什麽‘這哪裏是和清軍打仗,這是和自己人打仗。還有啊,咱們自己人也沒演習司令部設定的能耐啊!’


    不上進的心思在這些話裏麵表漏無疑。這些人期待的是他們習慣的摧枯拉朽的單方麵屠殺,而不是真正的戰爭。老兄弟們不僅不習慣這樣的戰爭,更是完全抵觸這樣的戰爭!


    錢清騎著馬往司令部方向走,心裏麵向著《潛越薊門關》的戲中還真有這樣的局麵。大明關寧軍們采用的還是明初的戰法,隻要敵人有絲毫進步,都能讓他們一片混亂,還大罵後金竟然敢搞出這樣的邪門歪道。


    剛看到這些的時候,錢清感觸不深。此時隻覺得完全理解了霍崇的心思。


    《潛越薊門關》裏麵,後金生氣勃勃,勇於作戰。大明暮氣沉沉,根本不考慮戰爭。在關寧武將心中,戰爭是為他們的權勢服務,全然不認為關寧軍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贏得戰爭。


    所以在這樣的戲場結束後,解說員都要點名,“關寧軍們已經把國家和戰爭視為保住他們個人利益的存在,把他們本該為之奮戰,為之流血犧牲的一切當成實現他們個人利益的工具。時時刻刻想著如何將關寧軍將令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而對麵的後金卻明白,後金之後團結一致,才能活下去,才有明天。”


    演習安排了三天,頭一天,部隊通過偵查就發現,在演習中正麵接觸的並非是數量相同的部隊,而是數量兩倍於他們的‘清軍’。不僅如此,退路上還有一支數量兩倍的敵人堵死了後路,並且趕了過來。


    ‘清軍’的裝備與華夏軍相同,在排隊槍斃,火炮轟擊的時候,絲毫不落下風。熟練度也毫不遜色。


    演習部隊一開始承受著巨大壓力,然而年輕的軍人們卻發揮出潛伏行軍,陣地前挖掘交通壕等手段。硬是靠近了‘清軍’,以一連串的突襲,在第二天,先擊敗了左翼清軍。


    然而演習設定中,留給這支陷入重圍中部隊的時間並不多了。敵人右翼眼見局麵不對頭,轉攻為守。


    錢清以為打到這個時候,年輕人或許會選擇撤退。不過演習設定中早就決定好了,這支部隊一旦撤退,就會遇到他們並沒有發現的一支清軍,在前後夾擊下全軍覆沒。


    不少老兄弟們參加過這樣的演習設定,之後無一例外都全軍覆沒。之後個個都罵罵咧咧,仿佛是演習司令部故意坑他們。


    錢清沒去司令部,演習參謀們則把各種消息傳來。年輕人們的選擇十分果斷。


    既然敵情不明,有好幾塊區域明顯無法偵察到。與其冒險撤退,還不如奮力一搏,殲滅剩餘的‘清軍’。之後就在這個熟悉的戰場上進行防禦作戰。


    做了決定之後,整個師進行了決戰調整,年輕的軍人們在禮部指揮的師部命令下展開了攻堅戰。戰鬥中指導員們因為始終在最前線帶隊,傷亡慘重。在禮部在各個連隊的指導員帶領下,轉回頭對剩下的敵人發動了猛攻。


    禮部成員就如在軍校中學到的那樣,始終如章程安排,戰鬥在第一線。排長打完連長填,連長打完,營部的偵察排填進去。


    在演習司令部指揮下,敵人也發動了‘巧妙’的進攻,以‘被俘的叛徒為先導,突襲了師部,一舉端了師部’。


    這是第一次有部隊直麵這樣的絕境,錢清看向演習參謀部的人,就見大家一個個又是訕訕的,又露出期待的神色。


    其實錢清也不相信清軍能打出這樣的局麵,可是戰場本就是個完全不可知的所在。誰都不能保證出現什麽事情。


    與演習參謀部一樣,錢清更是期待看到這幫年輕軍人的表現。在這樣的絕境之中,年輕人們會如何。


    正如演習司令部所料,得知司令部被端的年輕人們也怒了,紛紛對著在旁邊的演習參謀大罵,說他們瞎jb安排。


    就在這樣的時候,僅剩的幾名禮部支部的軍官突然問道:“要是真的這樣,咱們怎麽辦?”


    年輕人們沉默片刻,竟然回答不上來。禮部支部的年輕軍官看來也上了頭,大聲喊道:“按照規定,這種時候,投票決定是否繼續執行命令。我們投票吧,要不要打到底!”


    血氣方剛啊!聽到參謀們的轉述,錢清覺得自己的血液也不禁加速流動,胸膛中仿佛燃燒起了火焰。


    如果錢清在前線,得知司令部的霍崇被殺,那隻有一條路,定然要把敵人給殺了,為霍崇報仇!


    已經死了這麽多人,又陷入了絕境。自己的死活重要麽!要是畏畏縮縮,那就別上戰場!


    年輕人的選擇很簡單,當有人表示要光榮戰鬥到底之時,並無一人反對。


    集結起了最後突擊力量的部隊,在殘存的最高指揮官,後勤處長帶領下,向著清軍發動了猛攻。


    而設定中,清軍的精銳派出去作戰。所以這支五百人的敢死隊一路殺進了清軍中心位置。等他們突入清軍指揮部,擊斃清軍指揮部的時候,隻剩了不到十人。


    靠著突擊隊的決死一戰。清軍最終被擊潰。剩餘的部隊不到一千五百,並且迅速利用地形與繳獲的敵人武器,做好了最後的防禦陣地。在敵人大部隊趕到之前,完成了準備。


    到了這裏,這場演習結束了。錢清百感交集,想到年輕軍人的勇氣,錢清更覺得老兄弟們真的失去了銳氣。


    演習指揮部中卻是一片歡喜讚歎。這麽一年多了,這個演習劇本竟然真的有人能打通,這是大家完全沒想到的。


    大家都記住了幾個名字,全部都是禮部的成員。正是他們在麵對困境的時候表現出驚人的進取精神。要是沒有他們的話,大概這場演習早就結束了。更不可能看到打通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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