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待所的房間裏,高龐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關於禮部的安排讓高龐心中無法安定,這樣的變化如果不是禮部這幫人說出來,高龐完全不敢相信還會有這樣的變動。


    雖然效忠於霍崇,高龐也認同霍崇提出的理念。但是一想到能夠以禮治國,這份激動真的無法遏製。早在跟隨老師兼嶽父陳銘泰讀書的時候,高龐就以天下為公的理念作為自己的誌向。此時居然能夠見到克己複禮的可能,怎能讓高龐不激動。


    或許是太過於激動,左思右想好一陣之後,高龐疲憊起來。克己複禮的天下未免太過於宏大了,高龐隻覺得自己的精力被勾勒這樣世界的假象抽空。整個人仿佛變了空殼,無力的躺回到床上。


    腦子裏一片空白,高龐不知不覺就睡過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醒來。此時天已經黑了,高龐打著哈欠想爬起來,又覺得很餓。在這樣的虛脫狀態下,高龐不想動。


    突然,一個念頭在空白的腦海裏蹦出來。


    如果這件事是霍崇的決定,為何韋伯這些人要自己先上書申請?


    有了思路,關於此事的信息嗖嗖的竄進腦海。韋伯、龔宇、羅義仁。根據老師的說法,這些人和高龐一樣都是不安份。如果高龐的不安份屬於追求不切實際的妄想,韋伯、龔宇、羅義仁,還有孔不更的不安分明顯要陰暗的多。


    這些人喜歡亂世,喜歡權柄與施展破壞性計謀的家夥。雖然在這樣的世道下,他們的確能夠成為霍崇手中的利刃。然而這些人畢竟有些陰謀家的秉性,他們所期待的是造反……


    回想起老師對這幾人的評價。高龐登時不敢再盲目樂觀,雖然很想解決江浙桑蠶絲綢的問題,高龐卻不想成為別人手裏的工具。


    既然來了‘京城’,自然不能不求見一下霍崇。即便見不到,也不能不表示請求見到華夏朝廷的統帥。霍崇倒是很爽快的見了高龐,高龐匯報了工作之後,忍不住說道:“陛下,我有事想對陛下講。隻是背後說人本非我所願,還望陛下不要誤會。”


    “嗬嗬,說。”霍崇命道。


    高龐就把遇到的問題講給了霍崇。霍崇聽聞高龐想利用價格誘惑,心中暗笑。這不過是想用少量資金鼓動風潮,進而卷起大量資金投入到產業之中。


    從一個p2p的角度,這辦法簡直是小兒科。比這更大的彌天大謊都不會讓p2p感到有任何不對頭,怎麽會在意這麽一個小小的把戲。


    “小高,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麽弄,的確有效。可覆蓋麵到底有多大。”霍崇問。


    高龐一愣,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沒想過。


    霍崇就把一個信息傳遞機製講給高龐。說完這個小手段,霍崇又給高龐算了一筆賬。江南其實沒有什麽專業種桑養蠶的機構,便是有,也不過是種桑比較集中化,並不存在一個完整的種桑養蠶體係。


    高龐從來沒想過霍崇竟然會這樣考慮問題,一時覺得自己的手段完全跟不上霍崇。不過有人教也是好事,高龐請教了霍崇,到底該怎麽做。


    霍崇笑道:“人想成為社會主流,無外乎兩條。第一,有人教,第二,輸得起。現階段我們沒有那麽多資源,不可能向所有人提供服務。沒錯,就是提供服務。在我們的交通服務能夠達到的地區進行布局,以生產隊為單位搞起來。你可得明白,不能指望每一個生產隊都能做好。這個度,你得和地方上的同誌把握。”


    “到底要有多少人?”


    “不是到底要有多少人,而是你們的能力有多大。若是能力無限,那就全麵鋪開。若是能力不足,就隻能以城市周圍,或者可靠的鎮子為中心……”


    這番交談之後,高龐隻覺得豁然開朗。甚至有些後悔,怎麽就差點被韋伯等人給忽悠了。


    可想到龔宇關於禮部的那番話,高龐又十分好奇,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聽聞說是要建立新的禮部?”


    “是。我是要先在部隊裏麵建設。”霍崇歎道。部隊的情況並不算糟糕,起碼比起滿清那邊強太多,然而距離霍崇所期待的有不少距離。霍崇自己也不禁暗自感歎,一旦形成了派係,就會出現很多非常令人不快的事情。之所以遷都到江蘇的徐州,就是霍崇想多吸收江浙這些地方的人員,從而解決政府與軍隊中幾乎清一色山東籍的問題。


    高龐心念一動,試探道:“陛下,我願意在江浙先試著搞起來。畢竟江浙剛納入朝廷治下,許多人隻是想當官。可這當官之後又不能如以前那般,直接在陛**邊耳濡目染。若是能建起禮部選拔,對他們是個好事。”


    “嗬嗬,高龐,你可知道禮部的新規矩裏麵有樣基礎所在。就是投票權。雖然理念在那裏,對大家都一樣。若非認同理念,定然不可能被選入禮部。然而,一旦選入禮部,大家就不能是簡單的命令關係。你明白命令是什麽吧。”


    “明白。”高龐連連點頭。現在若是下麵的那些人能夠服從命令聽指揮,高龐覺得可就太幸福了。


    “禮部內,必須有理念做基礎。我們要解放華夏人民,若是有人根本不基於這個理念,而是要愚民。又或者是有人借著這個理念的旗號,故意挑事。這都不行。然而,便是認同這個理念,還得有執行辦法。很多執行辦法並非隻有一條,這種時候你有信心接受考驗麽?也就是你的計劃要得到大家的支持。而這種支持,是以投票的方式選出禮部各個層級的代表。”


    高龐愣住了,這是龔宇沒有說過的事情,“選?誰來選?”


    “這次的禮部就是直接進入基層。各個村都會有禮部的組織,村裏麵的禮部成員選出來各村的禮部村代表。而村代表們,選出鄉鎮代表。鄉鎮代表們選出各縣代表。縣代表選出州府代表。州府代表選出朝廷的代表。所有各層都有自己的禮部組織,這是一個係統。”


    高龐愣了,如果說朝廷有各部,各省有與各部相同的專職廳局,這不過是強化了朝廷的管理。霍崇所說的新禮部組織模式就是全新的東西。是超出高龐認知的東西。


    這次談話進行了好幾個小時。高龐勉強能把霍崇所說的全新禮部組織構架記了下來。


    總體來說,禮部的基層組織包括禮部的基層委員會、總支部委員會和支部委員會。它是根據工作需要和禮部員人數,經上級禮部組織批準而建立起來的,禮部章規定,企業、農村、機關、學校、科研院所、街道、人民解放軍連隊和其他基層單位。凡是有正式禮部成員3人以上的,都應當成立禮部的基層組織。


    禮部的組織原則、組織機構和組織紀律用禮部內規章製度的形式固定下來,即禮部的組織製度。


    雖然自下而上的禮部組織是少數服從多數,然而整個禮部各級組織並非是簡單的選舉之後,得票多的就升上來,到更高級別的禮部組織裏麵稱王稱霸。


    禮部組織本身就是要組織禮部成員學習禮部的思想精神,學習禮部的文件,聽取禮部成員學習禮部的會議報告。最重要的是規範禮部成員,堅定執行禮部的命令。


    全新的禮部構架完成之後,禮部就不再是一個空談的地方。恰恰相反,這是一個戰鬥的組織構架。


    高龐試探道:“先生,這就是你要現在軍中推行的原因麽?就是要保證軍隊的戰鬥力?”


    “對。這就是一個戰鬥的組織,自然要通過製度保障戰鬥力。譬如,現在有不少軍人,尤其是軍官們,覺得不死人是最好。我也不說這有什麽不對,因為我若是強行要求大家強化近戰,定然會有人不把士兵的性命當回事,為了一己之私下達些完全不合適的命令。有了禮部,就能選拔出戰士。能戰、敢戰、善戰的戰士。而這些戰士,必須是能夠領著大家衝鋒,戰鬥中能站出來高喊跟我上,而不是吆喝著,兄弟們,給我上。但是這種人未必就是非常適合做官的人,而且一旦他們隻有被人驅使的道路,那就必然會被消耗掉。人隻要牽扯到個人利益,那就很容易麵目可憎,行為可恥。”


    霍崇有些話也憋了很久,高龐雖然有諸多缺點,卻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至少高龐現在還沒腐化到連理想都失去了。


    高龐也覺得這話很對。牽扯到各個部門的利益之後,事情就會變得超級麻煩,高龐已經領教過了。而且各部門的利益真的就錯了麽?至少各個部門都覺得自己就是該保護本部門的利益。


    那麽霍崇要建設一個超越各部門的禮部,這想法雖然看著驚人,從道理上卻沒有錯。


    雖然還是感覺各種不明白,高龐忍不住說道:“先生,我想在江浙這次桑蠶絲綢上麵試試看。如果能用禮部來壓製各部門利益,不,超越各部門利益,事情還好辦。”


    “你若是想這麽做,就得記住一個要點。禮部是工作隊,是先鋒隊,是宣傳隊。譬如江浙的絲綢產業,禮部組成的人馬,就得能幹活,能夠幹出成果。要身體力行,最重要的是,要拿出的不是某種獨特的東西。而是一種能夠普遍推廣的東西。高龐,我問你,你認為獨特性與普遍性,少見與常見都是什麽樣的。”


    高龐覺得說起這個我可就不困了,立刻答道:“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桑葉,沒有兩條完全一樣的蠶。隻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本就已經獨一無二,所以獨特性是常見的。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其本質與道理,桑葉的本質是相同的,蠶的本質也是相同的。能夠抓住起本質規律,拋棄自己的成見,根據事情本質,拿出普遍性的解決方案。這被稱為普遍的東西,才是少見的。”


    “就是如此,也該如此。你若是真的想那麽做,我就得告訴你,組建禮部這樣的組織,本身就是目的性極為明確的一件事。這不是請客吃飯,這不是拉家常,侃大山。這是工作,這是戰鬥。這是先鋒隊對於難以解決的問題實施的衝鋒。先鋒隊把路趟出來,後麵的人才能跟著走。模仿、學習、構架。這是認知的三個層次。有了先鋒隊,大家才有模仿的對象。所以,先鋒隊絕不是消耗品。若是禮部成員最終成了犧牲品,那隻會涼了大夥的心……”


    高龐再次回到招待所,躺回到床上的時候,他隻覺得心中滿滿的。


    與之前被韋伯他們煽動相比,此時的高龐隻覺得被霍崇揭開了某個全新世界的一角。雖然隻能根據單純的詞匯去想象,高龐卻覺得自己已經能看到某種暗流在湧動。若是將這股暗流釋放出來,到底是澤被天下的甘霖。或者是更可怕更危險的存在呢?高龐完全看不明白。


    之後兩天,高龐又前往霍崇這裏拿了不少已經寫好的文件,綱要。以及記錄了不少霍崇與高龐之間的討論內容。


    覺得已經大概明白了禮部組織模式,高龐這領了霍崇的批文回去。


    路上有時間考慮這些問題。高龐忍不住回想起那出‘改稻為桑’的話劇。原本看的時候,高龐是以為自己從中學到了上層鬥爭,要與大夥團結。而且要注意到,好的政策執行起來可未必就能夠得到支持。


    現在感受可就完全不同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甚至不用刻意組織,許多人已經自行組織成了不同的團體。這幾乎是天然的。


    能夠對抗組織的,隻有組織。從這個角度來看,‘改稻為桑’的話劇裏麵隱藏著太多太多的東西,挖掘起來,真心是令人感歎。


    感受著強大的心理壓力,高龐看了看手中的霍崇批示的批文。


    老師陳銘泰與高龐討論過朝廷的旨意。旨意是經過朝廷討論出來的結論,有關各部門都參與討論,旨意一出,朝廷都得遵守。諭乃是皇上以皇帝身份下達的命令,六科給事中就可以封駁。不過滿清這朝代,給事中雖然還有,卻跟沒有也一樣。


    現在霍崇給高龐的批文不是旨意,而是手諭。在現在,或者說是開國時代。開國之君擁有巨大的威信,所以一份手諭就足以起到聖旨的效果。


    但是隨著官僚體係的完備,手諭可就越來越不行了。自宮廷發出親筆命令或以詔令不正常通過中書門下,直接交付有關機構執行,稱為中旨。譬如明朝,朝中文官就以對抗皇上的‘中旨’為榮。


    哪怕是被皇帝下令拖出去打棍子,這幫文官們也都樂此不疲。現在高龐就是拿著份中旨到江浙搞起來。高龐突然撲哧笑出聲來,自己這麽想,竟然有了一股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味道。


    然而高龐還是有些多想了。現在是完全的開國狀態,霍崇的手諭非常有用,完全沒人會覺得高龐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時代不同,情況不同。當下的時代,各部都強力要求,任何命令都得有公文。在允許的條件下,必須有簽字。


    因為這時代一聲令下,空口無憑就能要人命。如此可以草菅人命的時代,霍崇這種明確的文件手諭,簡直是合理合法到令人望而生歎的可敬呢。


    高龐這次是請了老丈人,也就是江浙鹽政陳銘泰來‘談工作’。見到老丈人,高龐還真的詢問起工作來。


    老丈人陳銘泰也沒有在意,就把最近工作的事情給高龐講了講。山東曬鹽用的機鹽田,由於機械設備效率高,也穩定。鹽田又經過好幾次技術改良,技法已經完全符合機鹽田的特點。所以食鹽又大又純,價格又便宜。還有供銷社作為基礎,已經輕鬆的衝毀了所有私鹽行業。


    說完了好事,陳銘泰感歎道:“不過我有些擔心。所謂百萬漕工衣食所係。陛下這麽做,那些沒了營生的鹽田人雖然也自謀生路,卻不是那麽好辦。他們畢竟早就不習慣在別的路上討生活。種地就更別說了。不會鬧出事吧。”


    高龐心念一動,“嗯。這個……他們肯下力氣麽?”


    “這個……不知道。我也隻是想想而已。”


    “嶽父,你說的這個其實也很對,因為當下有個差事倒是很有趣。嶽父知道鋪設油毛氈的差事麽?就是蓋房子,改房子。”


    “油毛氈我知道。見過那房子。我還感歎,以後瓦匠們沒日子過了。又是個百萬漕工衣食所係。”


    “不。不會。朝廷下旨,要各地都大力興建住房。若是有覺得自己能出力幹活,又喜歡些手藝的,可以請他們來搞建築。畢竟這麽多房子蓋,光是靠朝廷,幹不完。若是大夥肯這麽幹,也是個營生。”


    陳銘泰想了想才歎道:“高龐,你可知那些人都是什麽人。他們倒買倒賣,尋思的都是賺錢。讓他們幹活,肯定不行。他們頂多是拉些人來幹活。”


    高龐這次並不想求全責備,“不妨事,招人也是要出力。總是先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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