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氣盛。錢清心裏給羅義仁這麽一個評價。羅義仁自己並不在意,他已經知道自己會有什麽評價。當下的關鍵不是評價,而是在於能獲得什麽。


    錢清心中盤算片刻,隨即問道:“小羅,你看不起天下人麽?”


    “錢司令,天下人怎麽想,我管不到。若是我看得起天下人,天下人就會按照我想的去做,請放心,我一定會非常看得起天下人。人人都會趨利避害,然而什麽是利,什麽是害。他們大多茫然無知。大多數人覺得肚子餓了就是害,有好衣服穿,看著擁有了好多東西就是利。以我看來,天下人大概就這麽認為。”


    錢清有些不快,“你覺得大家都是傻子麽?”


    羅義仁不知道錢清這不快是裝出來的,還是故意的。到這等時候,也沒什麽好退縮,羅義仁索性把這段時間所知都講了出來,“大家不傻,傻的是他們以為自己不傻。陛下講經營,還說提高生產力。就能看出陛下的誌向有何等高遠。我聽過一句話,不殺窮漢不富。原本隻是覺得這話說得對。跟隨陛下學習之後,這才明白。富人要從窮漢身上剝奪兩次,也就是兩層。先要把窮人的安身立命的生產資料奪走,之後再把窮人束縛在鄉裏。窮人為了活命,隻能再出售他們自己的生產力。兩層剝完,士紳再勾結官府,對敢於推翻這製度的窮人進行殘酷鎮壓,這局麵就成了。所以說,不殺窮漢不富,並非是出於惡意,恰恰是出於精妙的計算。”


    錢清聽了這話,先是不說話,隨即輕笑一聲,“你這套說辭若是拿出去講,卻不知道要弄出多大的腥風血雨。”


    羅義仁心中大喜,果斷答道:“錢司令,這天下沉珂,早就得徹底顛覆。若是那些士紳官員們沒有造孽,怎麽會有今日的報應。”


    聽到這裏,錢清已經確定羅義仁這廝絕不是什麽好人。便是霍崇這樣的家夥,也隻是先在內部進行培訓。羅義仁這樣的家夥卻是懷揣著徹底顛覆天下製度的心思把霍崇講述的東西都給挑明。


    錢清自己就是從被壓迫的命運中掙紮出來的,所以隻是拿自己做個對比,錢清就明白這樣的憤怒會帶來什麽。霍崇是想當皇帝,或者是真的要徹底摧毀這個舊世界,其實對錢清毫無分別。


    如果不談錢清對霍崇的個人忠誠與感激,隻要霍崇對滿清實施猛烈打擊,錢清就會追隨霍崇。因為在認識霍崇之前,錢清本人就與滿清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那些窮苦百姓也一樣,當窮苦百姓們明白了他們的窮困並非是命運不濟,或者是某些壞人的惡意。他們的不幸是源於非常現實的人與製度,不幸導致的憤怒必將造成腥風血雨,非得將這些作惡者們徹底毀滅不可。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錢清感覺自己最近的殺意其實消散了不少。便是如此,如果滿人與滿清官員都被殺光,錢清不僅不會給與任何慈悲,也不會感到任何遺憾。


    當然,此時的事情並非是考慮那些滿人或者滿清官員,錢清歎道:“唉,小羅。你前途可期。不過我看你未免太急。便是做官,也是一點點升官。你真的在一兩年裏就升到高位,你以為能站穩麽?”


    羅義仁覺得目的已經達到,也不談升官的事情,隻是問道:“不知錢司令要我先從哪裏做起。”


    “你說要在兩淮征召人馬,那龔宇也覺得有這等心思。你們兩人都要去。不過我先告訴你,激發仇恨很重要,可歸根結底,還是得讓大夥過上好日子。”


    羅義仁坦然答道:“這個自然。陛下有句話說得好,可以在很長時間裏麵欺騙少數人,或者在很短時間裏麵欺騙大多數人。卻不可能在長時間裏麵欺騙大多數人。兩淮當地百姓生活酷烈,他們可不傻。若是傻子,早就被折騰死了。”


    “明白就好。你的具體職務之後會告訴你。你先回去準備。”錢清結束了會談,就前去見了霍崇。卻見工部的眾人從霍崇這邊出來,看著他們一個個熱絡商議,定然是從霍崇這裏得到了什麽指點。


    見到霍崇,錢清將自己對羅義仁的判斷講了出來。霍崇聽完,看著很有些感慨。可錢清追隨霍崇這麽久,早就明白霍崇的各種細節。就問道:“先生欲言又止,是怕我聽了評價之後不高興麽?”


    “我知道你深恨滿清官員。不過這天下人才濟濟,羅義仁的確讓我歎為觀止。想來滿清那邊會有不少人才。說這個,你定然不高興。”


    錢清就喜歡霍崇這樣的坦率,隨即答道:“當然不會高興。不過先生若是招降納叛,我也不會反對。畢竟天下早些拿下也不壞。”


    “不是我招降納叛,而是會有專門的人招降納叛。你可知最近政工部門出了些事情,很多人都覺得這政工部門很不對頭。不知道怎麽安排。我已經有了打算,把政工部門的稱呼給取消掉。給政工部門一個更好的稱呼。禮部。”


    “禮部?”錢清愣住了。中國傳統的官僚體係分為六部。吏部、工部、戶部、刑部、兵部、禮部。


    禮部作為曆史悠久的一個部門,又是在中國這樣文化深厚的國家,的確是一個非常非常清貴的部門。


    然而清貴就意味著其實沒啥特別的地位。禮部裏麵最重要的兩件差事,一件是負責科舉。一件是負責各種大典。把政工歸於禮部,這可就有點不倫不類的味道。


    霍崇知道錢清便是聰明,卻也從未見過現代國家的部門。索性將自己的打算講給錢清聽,“我準備取消禮部之外的各部,隻留下禮部這一個稱呼。以凸顯禮部的重要性。”


    “竟然是這樣?”錢清明白過來。現在各部當中都對於政工人員沒啥熱情,而且政工人員還有個問題,就是他們本身的職權。很多人是把政工人員看成監軍之類的職務,實際上政工人員本身是要承擔工作。這就造成了非政工人員覺得政工人員的工作是敷衍了事,而政工人員則認為自己幹的那麽多,卻沒能得到相應的尊重與權限。


    “廢除五部,隻留下禮部。禮部裏麵也不再是官職,而是一種認同……說白了就是結黨。不過曆史上的結黨,都是以私人集團或者地域人員結黨。禮部則是以政治理念結黨,凡是認同我們理念的,就要被培養成為禮部的人員。而且禮部並非是官身,而是另外的身份,譬如,禮部成員,得每個月交費。”


    “……這,這不合禮數吧?”


    “交費並非是收禮,而是用這錢組織學習。場地,禮部人員……”霍崇稍微解釋了幾句之後,突然想明白了錢清的疑惑在哪裏,“你這還是以為禮部是官身,禮部不是官身,而是一種認證。而且你以為禮部的人數要達到全天下人當中的多少?你說說比例。”


    錢清思忖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試探著說道:“若是懂得道理的,不說萬裏挑一,也得千裏挑一吧。”


    “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全天下能夠二十個裏麵挑一個。若非如此,哪裏能將我等的理念普及下去……”


    錢清整個人都呆住了,即便跟著霍崇十幾年,錢清也沒辦法想象二十個人裏麵就有一個人是禮部的人,這樣的禮部會是個什麽模樣。


    不過跟著霍崇見識了這麽多事情,錢清果斷答道:“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不過先生怎麽想,我就會為先生做。”


    先得到了錢清的支持,霍崇很滿意,“很好。我等就先召開委員會議,把拆分五部的事情提出來。”


    與霍崇想的差不多,委員會裏麵對於拆分五部非常支持。更多的部門就意味著更多的職位,如果隻有六部,就隻有六位尚書與六位侍郎。拆分成十幾個部,就有了十幾位尚書與幾十位侍郎。這吸引力是極大的。


    甚至禮部本身也遭到了拆分。原本負責科舉的部分也拆分出來,成了教育部。


    這幫委員會的家夥們並沒有意識到霍崇留下禮部的想法,甚至連私下碰頭的陳銘泰與羅義仁都沒怎麽看出來。


    陳銘泰對新公布的華夏朝廷組織構架大加評價,羅義仁忍不住笑道:“陳先生在滿清那邊的時候也是這麽評價朝政不成?”


    “那時候我不過是個舉人,當然沒這麽敢於評價。現在身為鹽政,講講乃是本份。”陳銘泰倒是拿出了身為朝廷命官的自覺來。


    羅義仁哈哈一笑,卻沒做任何批評。身為官員,就是擁有這樣的權力。而且羅義仁也對職權劃分很有興趣。與陳銘泰談了一陣之後,兩人都認為霍崇不是肆意妄為,更不是為了單純的給手下們封官做準備。


    如果隻是封官,辦法多得是。陳銘泰歎道:“陛下是真的要將馬上治天下的手段貫徹到底不可。”


    羅義仁非常讚同陳銘泰的看法,卻笑道:“哈哈,難道陳先生還是不願意見到這等局麵麽?”


    陳銘泰果斷點頭,“我當然不樂見。這等手段太過於嚴酷。若是用軍法,出事可是要殺頭。這本就苛刻。然而這軍法若是執行不到,隻會被人小看。”


    “那不是很有趣麽。”羅義仁忍不住答道。


    陳銘泰掃了羅義仁一眼,臉色不好看起來。他原本就覺得羅義仁有問題,卻說不出來。此時已經明白,羅義仁這廝有種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秉性。哪怕是羅仁義投奔了華夏朝廷,這秉性可一點都沒改變。這話隻是暴露出他這個毛病,以後隻怕會更多暴露出來吧。


    在華夏朝廷的公布剛發布出來,滿清在華夏朝廷的控製區這邊組織起的情報網就開始把這些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往西安。


    情報送達的速度超出想象,在山東的滿清情報人員是竭盡全力將情報送走。


    此時河南這邊十分重要的洛陽還在滿清手裏。理由真不是滿清擊退了華夏朝廷對洛陽的進攻,而是華夏朝廷並沒有占據虎牢關。


    華夏朝廷在虎牢關以東,滿清在虎牢關以西。洛陽在虎牢關以西,所以洛陽還在滿清手中。


    山東這邊的情報送到了虎牢關,自有負責接應的人聽聞守關人馬的消息,就將送信人從牢裏接應出來。


    看了送來的消息,滿清接應人員非常滿意。畢竟是關乎華夏朝廷的內部大改製,在滿清接應人員看來,的確是非常高層才能弄到的情報。


    送信的人看到對麵接應人員的滿意神色,心中也著實期待。費了這麽大勁,想來得給不少賞賜吧。


    然而接應人員卻讓跑腿的人失望了,他不僅沒有提及任何賞賜,還左問右問,提問了許多問題。等到全部問完,這邊的接應人員才拿出個錢袋丟給跑腿的,“這是賞你的,下次還要用心。還有,朝廷這邊知道大夥辛苦,已經給大夥都給了從正九品的官身。下次你來,朝廷就會把委任狀給你。”


    跑腿的滿心歡喜,拿起錢袋就覺得不輕。這更是心花怒放。


    等回到臨時住處打開一看,裏麵竟然都是銅錢。大概有兩千文的樣子。經過一陣翻檢,裏麵連一點銀子都沒有。


    這下跑腿的心中大怒。合著費了如此大的力氣跑了這麽遠,竟然隻是真的拿了兩千文的跑腿錢麽!


    但是這等事是人家賞賜多少,就隻能拿多少。而且想到朝廷給的官身,跑腿的心中還是覺得非常期待。


    等跑腿的離開了虎牢關前線,負責私下監視的人回到接應官這邊,“大人,那人看著還是心有不甘。”


    “切,你養過狗麽?”接應官問。


    負責監視的搖搖頭,“俺家窮,養不起狗。”


    “養狗,不能讓狗吃的太飽。經常得讓狗餓著。一旦狗吃飽了,它們就不幹事。這些人就得如此,若是不讓他們有個盼頭,他們也不會用心。然而給的太多,他們就會覺得是咱們在求著他們。斷然不能讓這些人有這等心思。”


    聽上官說的這麽透徹,負責監視的人員連連點頭,“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


    這邊最新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到了西安的朝廷,弘晝看了一小半,就西看不下去,隨便瀏覽完,就把東西拋在桌上,“劉統勳,你看過了這些,怎麽看?”


    劉統勳祖籍青州府諸城縣(今山東省高密市),但是他本人出生於陝西漢中府寧羌州。劉統勳的祖父劉必顯是進士出身,曾任戶部廣西司員外郎。父親劉棨是康熙朝進士,生劉統勳時擔任寧羌州知州,調任四川布政使。


    在雍正朝那些名臣在之前的戰亂中折損之後,劉統勳得到了飛速提拔。此時作為軍機處的大臣,劉統勳已經先看過了這密報,趕緊答道:“回稟皇上,想來是賊寇們要爭權奪利,霍崇為了平息部下的爭奪,所以才設置了這許多職務。”


    “你這麽想?”弘晝聽到這話反倒有些遲疑。雖然滿清朝廷現在對霍崇總不會有絲毫好話,然而弘晝卻不願意小看霍崇。倒不是弘晝願意這麽做,而是弘晝不想再犯下老爹雍正的錯。當年若是雍正能夠高看霍崇一眼,早早派人,就真的把霍崇給殺了。那就絕不會有現在的局麵。


    劉統勳答道:“回稟皇上,臣的確這麽認為。霍崇那廝若是早就想這麽做,那早就做了。臣看過之前的密報,上麵寫的明白,這裏麵不少新的部,之前都是以各廳的名頭,此次全部升為部,若是說有別的思量,臣以為不然。”


    此時同為軍機大臣的孫嘉淦卻說道:“啟稟皇上,臣以為此事有古怪,然而當下的要務乃是準噶爾。不如再派人打探霍崇那邊的消息,等消息來了之後再說。”


    提起準噶爾,弘晝臉上已經有了殺氣。準噶爾一直是滿清的邊疆大患。


    原本不過是個部落首領的噶爾丹,通過把準噶爾首領的台吉地位上升為汗王地位,在1678年正式建立了一個汗國。


    1688年,準噶爾大軍攻入漠北,喀爾喀土謝圖部車臣部等迎戰失敗,乃逃入內蒙古,向清帝國投降。噶爾丹於1690年率軍追殺進入內蒙古。


    喀爾喀諸部首領都無法抵擋,於是聯名向康熙皇帝求救,愛新覺羅·玄燁率領清軍,與噶爾丹的準噶爾軍在烏蘭布通決戰。噶爾丹雖然英勇善戰,並發明了著名的“駝城”戰術,但仍然在烏蘭布通之戰中被裝備有重型火炮的清朝軍隊打敗。與此同時,策妄阿拉布坦率軍進攻噶爾丹後方,控製了北到額爾齊斯河上遊、東到烏布蘇湖的整個地區,包括吐魯番、庫車等新疆的廣大領土,從背後形成了對噶爾丹根據地科布多的包圍。


    為了能解決準噶爾,康熙與準噶爾打過,雍正與準噶爾打過。現在準噶爾趁著滿清遭受危機,又開始新的擴張。這就令滿清覺得得先弄死準噶爾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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