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顧昭看馮裳十分不順眼,因為哪兒都有他!


    耿國公去世那會子,他看他倒是很情深意切,可是自打自己將他全家流放了,顧昭覺著,馮裳挺害怕他的。


    可既然怕了,你怎麽見天四處跑,定嬰那邊也有他,老後家也有他。


    那不是上京最近輕鬆了麽,顧昭也開始進行一些社會活動,這種社會活動的手段通常是以炫耀桃子為核心內容的。


    顧家上下對這個新生的小叔叔感覺十分微妙,畢竟之前沒他的時候,想過繼給顧昭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這日,顧昭再次在定嬰家看到了馮裳,而今馮裳早就不若之前那般寒酸了,沒了趙元項與耿成的貼補,他又成了定嬰家的清客先生,也不知道這廝用的是何種手段,這樣的人現在每月在老定這裏拿四十貫貼補,老耿以前在鄉下給他蓋房子,老定更是有錢的主家,直接給他在上京買了一院房子,能有十七八間呢。


    這日是定嬰家第四代長孫生日,顧昭照例帶了裝備齊全的桃子出去炫耀,他好像以前從不在意穿戴吃喝,可是到了桃子這裏,他倒是留意多了,因心疼桃子沒有媽,他便隻要有機會,就把桃子帶出去,往當家太太堆兒裏一紮,反正不要臉習慣了,他就紮在女人堆兒裏很虛心的反複問,何時長牙,何時斷奶,何時開始能講整話兒。


    而這種很繁重的育兒經驗,不管是問多少遍他都不膩歪。


    “我說顧老七,你前麵坐去,往我家內眷堆兒裏紮,你啥意思?”


    定嬰很膩歪的看著顧昭,顧昭一隻手提著一條布帶,布帶那頭拴著桃子,桃子此時正艱難的在翻定嬰家內堂的二門檻,整個的小肉身都趴在門檻上,爬上去因腿兒短他是前不得後不得,正在艱難的喊:“得得得得得(爹)……”


    顧昭也不管他,隨他摔打,隨他繼續爬。


    今兒桃子裝備好,穿著一套極其奢侈的小麒麟袍子,他的腦袋上還頂著全鈴帶角鑲玉的麒麟帽,自然屁股後也帶著尾巴。


    不用說,現古代童裝改良版。


    聞聽定嬰抱怨,顧昭哼了一聲道:“別惡心人,老定你媳婦兒都六十多了,牙都沒了,我見見咋了?上次問她周歲半的食譜,她才給了我幾個,今兒我再問問。


    定嬰氣惱:“她都糊塗了,她能知道點啥?”


    “糊塗那也比起咱們老爺們強些,可憐我家桃子沒個媽,問問咋了,小氣勁兒的!”


    “沒媽你再娶啊?不是這樣心疼的,見天兒往別人家後宅鑽~”


    “我有病!沒事兒給孩子找後媽玩兒!”


    “你到底去不去吧?”


    顧昭脖子一擰:“說不去就不去,老耿不在不熱鬧!”


    定嬰看他實在不要臉,隻能一甩袖子往前麵去了,顧昭抿嘴一樂,繼續牽著桃子遊蕩。


    老耿在多好啊,大家文化水平相當,都是半文盲,就是丟人也有個襯托,現下好了,剩下他,就連個搭話捧哏兒的都沒有,笑點都不一樣,文人紮堆,一起吟詩作畫,琅琅成誦的,他都下不去嘴,去幹毛?


    牽著桃子溜達了一會子,桃子已然成功拔了人家七八盆花兒,禍害了四五個大果盤。


    定嬰他二兒媳婦站在一邊愁死了都,隻能小心翼翼的提點道:“哎呀,小心著點兒,甭把小叔叔紮了……”


    人家那也不是心疼桃子,是人家那碗盤兒都是成套的,一套四五百個一樣的花色,大盤子本就不好燒,每摔一個,毀的就是一套。


    顧昭那裏聽得出這些,立馬極大方的一擺手道:“沒事兒侄媳婦兒,我拴著他呢,紮不到……”


    啪嚓……


    得!又一個!


    好不容易進了內堂,這裏麵倒也沒回避,護帝六星算是通家之好,磕過頭的義兄弟也沒他們親厚,因此結婚的沒結婚的,這內裏的屋子花紅柳綠,團團兒的坐了站了一屋子。


    桃子頓時興奮,發出:“啊……哈哈,啊!哈哈……”的笑聲。


    定嬰家媳婦兒金老太太坐在正當間,她與自己家老哥哥有些病情一樣,老哥哥是全糊塗,這位是半糊塗。


    老太太倒是不胡鬧,也很成體統的端坐著,一抬頭兒見到顧昭,她打量了半天總算是……又認錯了。


    “四官兒,你咋才來,你媳婦兒到半天兒了,才將奶奶還問你來著……”


    顧昭行了個禮,她說她的,自己答自己的。


    “老嫂子好,上次你說的那個蒸麵,這小崽子不愛吃可咋辦?”


    “吃蒸麵啊,多大了你還吃這個,奶奶可做不動嘍,回頭叫你娘悄悄給你做去,啊!”


    “有新的食方子麽,長家的,給抄兩張?”


    這屋裏鶯鶯燕燕的一片笑聲,桃子看看顧昭,拽拽帶子,顧昭鬆開手,哎呀……立刻的這頓愉快的狂奔……


    桃子而今快一歲半了,這孩子邁腿兒早,說話差點,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蹦。


    父子正在女眷堆兒裏玩的愉快,那邊有人過來悄悄的在顧昭耳朵邊說,書房裏,定嬰請他過去。


    顧昭左右看看,一伸手兒,他將桃子遞給半傻的金老太太,嚇了一家女眷一跳。


    顧昭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老太太一輩子帶了多少兒女,便是這般了,那也比你們強,小心點子別被桃子撈到小物件咽嘴裏就好。”


    這家的掌家媳婦一臉窘然的點點頭,看著這位祖宗就這麽放心的出去了?


    顧昭出門便看到了定嬰的長子,這位叫定花春,顧昭愛管他叫杏花村。


    而今定花春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他這人天分不錯,在顧昭看來,強顧茂德十倍去,人家在工部掌著實權都正四品了。


    若不是定嬰壓著,這位也是個入閣的。


    定花春見顧昭出來,他也不多言,先是施禮喊了聲世叔,接著一言不發的在前麵帶路,左拐右拐的帶著顧昭便去了一處隱秘之地。


    甭說,這地兒顧昭來了這麽多次,還是頭回來。


    定花春將顧昭帶到地方,他也不多言,隻是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便束著袖子站在門口了。


    得了!進去吧!


    顧昭走進這件小室,一進門便看到定嬰坐在正堂的位置,他身邊還坐著幾個人,這幾個人分別是,永國公後煥海,常國公齊元景,淮國公夏侯擢,外加自己的大侄兒顧茂德。


    顧昭一進門,顧茂德趕緊站起來給顧昭施禮,並把自己的位子讓了出來。


    顧昭站在那裏不動,嘿嘿笑了一聲到:“嘿嘿!你們幾個族長玩什麽呢?我就別摻合了吧……”


    說罷轉身要走,後煥海立時蹦起來,一把拉住他道:“哎,我說顧老七,說正事呢,說正事呢,你胡說八道個什麽啊,快來吧,趕緊坐下吧……”


    顧昭被他強拉著坐在了顧茂德位置,顧茂德笑眯眯的站在顧昭身後。


    顧昭坐穩了,行了一圈団禮這才指指身後的顧茂德道:“你們幾個老東西退忒沒意思了啊,我家阿德而今也扛事兒了,把我拉過來也沒用,我的脾性你們也知道,我不愛摻合這些事兒,再者,也沒這個腦子!”


    定嬰笑笑,站起來親手給他斟茶,斟滿茶盞之後定嬰才道:“不是什麽大事兒,這事兒還非得跟你商議一下,怎麽,看不起我!”


    顧昭一歪脖:“說這沒意思的話,有啥看不起的?你說說?”


    定嬰頓時窘然,虛指指他,背著手回去了。


    齊元景嘿嘿樂幾聲之後,也指著顧昭道:“好歹你是個長輩兒,當著晚輩兒就別說這些沒邊兒的虛話了,今兒請兄弟來此處,也不是旁個,乃是有要事需跟弟促坐詳談,快莫要磨牙了。”


    呦,正事兒啊,顧昭做出坐好了姿態,立時不逗了。


    定嬰今兒神情十分的猶豫,竟是滿腹心事兒的樣子,他凝神靜坐了一會子這才道:“諸位賢弟,賢侄,老夫往日俗事纏繞,各位多多擔待。”


    顧昭他們趕忙道,無事。


    定嬰又道:“今日請各位賢弟過來,皆因老夫年邁,已曆經三朝,而今老夫年老力衰,怕是已然侍奉不動我主了。”


    呦,這是要退休的節奏啊。


    顧昭眨巴下眼睛,看老後他們不吭氣,他便道:“呦,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說起這個?”


    坐在一邊的齊元景道:“何止老定,老後,夏侯皆是一個意思,老一輩兒的,今後怕是就剩下你我支架了。”


    後煥海笑笑接話道:“什麽叫支架不支架?老耿沒了那會兒我就跟老定有了這打算,你們就說吧,人活一輩子呢,瞧瞧老耿,看著倒是吃得好,喝的好,偏偏就是成日躲在這一畝三分地,到死到死啥也空了,那也沒去過是兒女都被牽連……”


    定嬰點點頭,倒是一臉釋然之外還帶了一些向往道:“還是早年間那會子,也就十四五歲兒的時候,奉父母命攜琴負芨,跟著先生也曾天南地北的跑過,那會子人小,能懂什麽啊……”


    定嬰想起什麽來的笑了一聲搖搖頭:“不瞞諸位,說句不恭敬失禮的話兒,那時候走得一天,累的要死要活,偏我家先生半夜不休息還要彈奏一會子,哎,那時候心裏還抱怨呢,現如今想起……”定嬰吧嗒下嘴巴:“那樣的日子,這幾十年了,再沒有過了……”


    夏侯擢在一邊也是連連點頭,他指著外麵道:“上次茶會喊你來,你非說在家看孩娃兒?忒不要臉了,看個小娃兒就等你呢?你有奶啊?見天兒不像話,躲在家裏好有意思?”


    顧昭不在意的一擺手:“說你的,甭往我身上引,我可憐著呢,我家桃子可憐著呢?沒個媽就算了,你們還跟他搶爹?”


    夏侯擢失笑道:“這話品著真不是滋味,啥叫跟他搶爹?我是說,上次茶會,你知道那個馮裳馮先生吧?”


    顧昭心神一動,端起茶盞喝了幾口,做出不在意的樣子道:“嗯,他怎麽了?”


    夏侯擢道:“人家能怎麽,人家好不自由,那裏都去得,生就的閑雲野鶴的好福氣,就那天兒人家馮先生說的,去歲他去過離京八百裏外的一處回元山,那山上苔封石徑,靜無犬吠,露滴鬆枝,花間斜影,過得幾山,還能看到滿山的梨花盡放,還有平涼溪潭,荷葉宿露,花鳥繞亭……”


    說到這裏,夏侯擢站起來看看外麵的小花園子,他不屑的撇撇嘴兒:“瞧瞧人家的日子!拿著不多的錢兒,哪裏沒去過,什麽好景致沒看過!人家可不白活著,哪都知道,啥都吃過,跟人比比,我們,鄉下人爾!我們聽的那叫個向往,這倒好,說是大富貴了,啥也有了,可拿著大錢盡修小花園子了!”


    定嬰也是連連點頭道:“可不,看來看去還也就是這四方天兒,成堆成堆的花錢兒,還不就是出不得京師,就家裏這兩畝地裏瞎折騰!今兒折騰的個青州景兒,明兒弄個甘州石頭!


    這不!我們幾個商議了一下,那朝上瞧著我主年紀還小著呢,我們怎麽折騰也熬不出四朝去!嘿!一咬牙,我們就準備一起告老,收拾收拾,我們也學學人家,一起過過閑雲野鶴的好日子不是。”


    顧昭端起茶盞,心下想,這個馮裳倒是個能夠的,天生的一個縱橫家,到處說閑話騙吃喝的主兒,這頓大忽悠,一忽悠朝廷上少了整三個超品大員。


    後煥海連連點頭:“是呀,勞心勞力一輩子,人馮先生說的可真沒錯兒,你說我們,降世錄護身,管他幾代帝王去,憑著家裏誰去熬著,也不就是這麽點兒意思!


    上麵一個蘿卜一個坑兒的,見天兒窩在那裏討人嫌棄不是,老莊那些年輕輩兒的看我們就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兒的,得了,別熬了,我們啊,集體給人家騰地兒,這人,就得給自己活上幾天,才是真有意思不是?”


    顧昭輕笑道:“哦,這是想開了!”好事兒啊,他家阿潤早看這些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不順眼了,他得點點火。


    定嬰點點頭:“是呀,想開了,都六七十歲了,我們身子骨還成,這三朝怕是大梁最顛簸的三朝,也是祖宗庇佑,我們好歹能混個三朝,以後他們啊,怕是沒這個好機遇了!”


    顧昭也是點點頭,可不就是這個意思,一朝開國,一朝穩定,一朝安了民心開了盛世,這幾位怕是要上了史書的,現在收手,那都是名臣的款兒。


    想到這裏,顧昭頓時一臉羨慕的道:“這麽說,幾位哥哥是要相跟著出去玩兒了?”


    定嬰臉上泛著紅色道:“可不就是要出去玩了麽?羨慕吧,嘿嘿,你就甭想了……老夫看你那遷丁司才剛起頭,想出去啊!你也去不得!”


    顧昭做出嗔怪的樣子:“呸,好端端的喊了我來,哦,這是眼氣兒我呢?”


    他做出要走的樣子,立時被一邊的齊元景拉住:“嘿!想跑沒門,喊你來羨慕羨慕是一條,還有幾樁事兒要找你呢,趕緊給我坐下吧……”


    顧昭眨巴下眼睛坐下又道:“找我?我能頂什麽用處,怎麽的?想去絕戶郡開荒去?”


    後煥海笑罵道:“都老胳膊老腿兒的,我們有病啊,我們開荒去……”說到此處,他對外麵喊到:“都進來吧!”


    這屋內門簾一開,先進來的是定花春,他後麵跟著的是夏侯儀他們。


    這幾位都是護帝六星第二代的嫡出子嗣,而今竟然顧茂昌也跟在後麵,竟是一個庶出的都沒有。


    這是什麽意思?顧昭不動了,納悶的看看定嬰。


    定嬰笑笑,指指顧昭跟齊元景道:“給你們兩位叔叔磕頭。”


    顧茂德從顧昭身後站出來,排在那隊伍裏,一起跟著跪下,一起磕了三個頭。


    顧昭看老齊不動,他也不動了,反正,老齊本事沒他大,老齊都能辦,對他來說想必不難。


    這些人磕完頭也不動,依舊跪著。


    顧昭就納悶了:“起來吧!等著拿錢呢?還沒到過年呢!”


    定嬰笑眯眯的道:“可不能起,你還沒答應呢!”


    顧昭失笑道:“你還沒說啥事兒,強拉了我,叨咕了一堆兒廢話,又架著我跟老齊火上燎燒!說什麽事兒吧,朝上的事兒找老齊,借錢找我沒問題!”


    後煥海笑道:“不找你借錢,找你借點勢。”


    嗯?顧昭頓時納悶了,他又有哪門的勢力值得受這幾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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