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潤生氣了,跑回那頭兩天沒回來住,顧昭覺著挺好的,若不然他真當那家夥是個沒火氣的泥菩薩。有時候,兩人相處,自然也要有些煙火氣才是。那家夥心裏有事兒,偶爾犯脾氣,對他身體也好,要是能招惹他大怒一場,發泄發泄,那才是更好呢。


    顧昭心裏盤算著,這幾日製造點事端,給趙淳潤添點堵,誰叫他一聲不吭,去了便不回來了!


    這幾日衙門裏妥當,顧昭便沒上班,便獨自坐在家裏“自我反省”,如今倒好了,他是裏外不是人,老哥招惹不起,阿潤也招惹不起,最後索性誰也不理,叫他們自己沒意思去。


    這般想好,顧昭便在家裏看了半卷閑書,描了兩張字帖,吃了一碟油卷子,吃完,背著手在院子裏兜了幾圈消食,半上午那會子他回到屋內,命人去找顧茂丙。


    細仔領命,沒多一會便去曲水小院那廂將顧茂丙請了來。顧茂丙這幾月無事,便一直在家歇著寫新書。聽到小叔叔尋自己,不敢怠慢,便趕緊過來了。


    他來至後院書房,進了門舉目一看,卻看到自己小叔叔趴在書案前,鋪開一張地圖正在比著手量著什麽,聽到門簾響,他抬眼看看顧茂丙,嘴巴輕輕勾了一下。


    顧茂丙看看自己,他換了衣服啊,也沒穿著什麽過分的,也不知道小叔叔笑什麽。他卻不知道,在上京能將綠色傳出這麽鮮豔風格的,也就他了。這渾身上下這一水兒嫩綠,顧昭覺著,再給他加個綠帽子就更加顯眼了。


    “站著做什麽,趕緊過來,我有事兒安排你。”顧昭招手,叫顧茂丙過去。


    顧茂丙來至書案前,湊去一看,半響後道:“此乃烏康地圖,小叔叔如今果然勤奮,在家也不忘辦公。”


    顧昭點頭道:“你能看出這個,說明這幾年也沒白領兵。”


    顧茂丙一撇嘴:“真當小侄兒是傻子了,這個還看不出來嗎?隻是此圖卻不通旁個,卻是郡州官道圖,那邊的細線是各地私密的糧道圖,這圖如何到了小叔叔手裏?卻比兵部的底圖更加詳細些,有幾條路,竟然小侄也未見過。”說完,他趴下繼續端詳。


    顧昭拍拍手,沒多一會,細仔捧著茶盤進來,倒了茶轉身出去。


    “你坐,我們細說。”顧昭指指靠窗的位置叫顧茂丙坐下,待他們坐定,顧昭這才道:“如今,怕是要安排你出去忙幾年了,兵部的事情,我想叫你暫交了,你看願意不願意?自然,此事並非強求,如今你剛升了職,正是好時候,叫你出去難免有些強人所難。”


    顧茂丙端起茶盞喝了幾口水,放下茶盞輕輕一笑道:“什麽強人所難,別人在意,我偏偏卻看不到眼裏,小侄誌不在此,叔叔是早就知道的。我就恨不得將擔子上的事兒交了落個清閑,每日在家調理下我那幾個班子才是人間美事呢。


    哎!隻是我爹爹的衣缽卻總要有個人接才是,若是……大哥爭氣一些,算了……卻不說這個,叔叔若有吩咐,就隻管說。”


    顧昭欣慰,便點點頭道:“我叫你出去,卻也有兩個原因,其一是……你娘,要出來了。”


    顧昭話音剛落,顧茂丙刷的一下站起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憋住了,他嘴角抽抽,苦笑道:“卻不知道,今上為何……”


    為何?他問這個話就太不孝了,自己的娘親,他本該行孝於膝下,可是,偏偏的他對自己的娘是半點感情都沒有,除了生養他一場,高氏對他,還不如一隻狗,這話,卻也不是他該抱怨的。


    顧昭擺擺手,對他道:“你且坐下,我與你細說。”


    顧茂丙強忍著慌亂,扶著桌麵坐下,一時間腦海裏亂作一堆,耳朵邊隻聽見小叔叔道:“自打天承一年起,你哥哥就每每請旨,定要接你母親出來奉養。這兒子行孝,今上若一直不允也是有違天下大道。可……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他麽?”顧昭說到這裏,冷笑一聲:“他就是想落個好名聲,知道今上看在咱家的份上是無論如何不會放你母親出來的,因此他便隔三差五的找到人多的地方哭上一次,他是裏子麵子都要了。”


    顧茂丙喃喃的道:“小叔叔的意思是?”


    顧昭點頭:“沒錯,今上豈是個吃虧得,你哥哥既然要當孝子,那就叫他當,再加上這幾年你外家不是也一直鬧嗎。說咱顧家欺人太甚,這裝可憐這股筋子你大哥倒是跟你外家一模一樣,學了個十足。怕是,下個月,高氏就要出來了,如此大家便都如了意了。”


    顧茂丙歎息了下,站起來打理下衣冠,正要賠禮。顧昭卻擺手:“你莫擔心,我不在意這些,名聲這事兒,看多了就看透了,總歸都是虛頭的玩意兒。說到底……那是誰的腰杆直誰有理的,你帶了這麽些年的兵,想必也悟到了。”


    顧茂丙點點頭,沒有說話。


    顧昭看顧茂丙還穩得住,便安心了許多,他笑著道:“這其二卻是我的私心了,你娘出來,咱老顧家自由老顧家的規矩,如今她想回來,我們卻萬萬不能不允!


    因此,今上是叫她回自己娘家清修,她既出來,總歸也是你生身之母,因此……我便有個想法,這上京,你就暫且不要呆了,你府裏那頭不若便叫我幫你管著吧。我這裏的人,倒也不必給你哥哥他們麵子,你存幾個不容易,也別……被糟蹋了去。茂丙……你去武康吧,找你五伯伯……一來,把馬場的事情督辦好,二來嘛……”


    顧昭站了起來,來至案前,指著烏康到絕戶郡這一條線道:“明年起,從烏康至甘州,長洲,遷丁司要修一條道,你過來看……”


    顧茂丙過去,眼睛順著顧昭比出的一條線看過去,心裏便明白了:“叔叔的意思,是命小侄先帶人將這一條路的路況探一探?”


    顧昭心下大慰,點點頭:“你長大了。”


    顧茂丙噗哧一笑,看著小叔叔那張故作老成的臉,無奈的搖頭道:“是,小侄大了,小叔盡管吩咐。”


    顧昭無奈,隻能自我唾棄的翻翻白眼,又指著地圖一路念過去道:“甘州,長洲這一路多有山地,舊城,荒村……過去這邊也有官道,可惜年久失修,又多年無人踏足,怕是早就破敗。可雖是破敗,今後遷丁卻必然要走那邊,因此,每五十裏你要幫我標記出一處有水源的地方,今後我有用處。”


    顧茂丙低著頭,用手指比比,點點頭道:“這有何難,以前官道兩邊多有驛站,我去尋舊址勘察一番就是。”


    顧昭點點頭:“此事,還需保密,你過幾日怕是要領的是兵部尋流寇的旨意,就當你是能者多勞了。那絕戶五郡,雖然名上稱絕戶,但是各地各方,命大幸存的也有幾戶人家,這兩年,你便帶著人,沿著舊官道,將地勘測一下,將有丁戶的地方做個統計……”


    這叔侄二人在書房談了一上午,眼見得晌午將至,顧昭要留顧茂丙用飯,顧茂丙心裏有事,卻是再也吃不下了。於是便推說要整理行裝就此辭別而去。


    顧昭站在門口,雙手攏在袖子裏,發自內心的對這個小侄兒同情,卻又愛莫能助,孝道大於天,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高氏回來之前,將顧茂丙遠遠打發離開上京這個是非之地。他正心緒煩亂,卻不想,假山那邊有人問他:“想什麽呢?”


    顧昭也不去看人,便笑著還是瞧著前麵道:“呦,舍得回來了?”


    阿潤吃了一憋,臉色漲紅,一甩袖子轉身進了屋子.一邊走,一邊道:“我方才聽他們說,有人這幾日每日熬到半宿,也不好好安歇,夜裏更是翻來覆去打烙餅,卻不知因何緣由?”


    顧昭一伸手撩開簾子,很假的恭請這人進門後,語氣尖酸刻薄的譏諷道:“可不是,吃都吃不好,身邊少個人我就睡不得了,想你了唄。”


    阿潤猛的止住腳步,顧昭一下撞上他的背,頓時眼淚都酸出來了。


    捂著鼻子顧昭惱怒道:“哎?幹嘛啊!想撞死我嗎?”


    阿潤回身抱住他,有些氣惱的說:“你去聽書就好了,想我作甚?”


    “嘿!你這人好沒意思,明知道我無辜,卻偏偏跟我生這個閑氣。”


    阿潤還是抱著顧昭,半天後才低聲道:“我沒發脾氣,皇後……上吊了。”


    顧昭頓時頭皮發麻,半天後才喃喃的問到:“……她死了?”


    阿潤搖頭:“沒……”


    顧昭一軟,險些摔倒,阿潤忙抱緊他,半天後才道:“她留書求我,放過胡氏滿門。”


    顧昭也不動,也不勸,這事兒他還真不好插話,私心的來講,皇後,皇後家,皇後的兩位皇子的事情,他是都不想參與進去。


    兩人相處,都有個底線,就拿阿潤來說,他也從不過問顧昭家裏的私事,就像比起顧茂德,他更喜歡顧茂昌襲爵一般,他不相信顧茂德那股子肉勁兒能對他的政治方向把握的清楚。要選助手,他還是願意用顧茂昌。


    “那……你這幾日?”顧昭喃喃的問。


    阿潤無奈歎息道:“我命人請了皇後的娘白氏進宮……這幾日,便在宮裏住。”


    顧昭點點頭,卻也擔心,萬一皇後那頭走漏了消息,他害怕阿潤剛穩定的天下,如今卻又要亂起來了。


    “你也不必擔心,她吊的太狠,如今還不能說話呢。我命人也看的緊……無妨的,隻是你在家裏,我怕你又受不住脾氣,每日瞎胡鬧……聽書什麽……。”


    顧昭無奈,隻能拍拍他腦袋歎息,這個沒安全感的孩子喲。


    上京啟元宮朝華殿內,一股子濃濃的藥湯味兒在殿內盤旋,宮內的內宦宮女都一個個的如履薄冰,躡手躡腳的在院裏行事,生怕一個咳嗽聲兒大了,引來滅頂之災。


    皇後的母親白氏瞅著女兒睡著,便悄悄的來至殿外,坐在一邊宮女抬來的布墊上默默淌淚。這宮殿大的沒邊,卻死了一般的寂靜。


    幾隻燕子來回在屋簷下的鳥巢裏銜著蟲兒忙亂,白氏擦擦眼淚,回頭看看身後那富麗堂皇的宮殿,金碧輝煌的顏色卻也蓋不住那一屋子的淒涼。她是真心疼。自己的女兒,她是最清楚的,孩子這是委屈大了啊。


    她三十上有的她,這孩子一出世,院子裏的牡丹花就都開了。那時候是個人就說這孩子是個不凡的。那時候老爺也是喜歡的,便給她起名叫婉卿,當時白氏的娘家媽還說呢,卿這個字兒不好,太大了,那時候老爺卻笑道,我胡寂的女兒,自然可以稱為卿卿。


    白氏傻了一輩子,一直到女兒長大,她才懂了,所謂卿卿卻不是愛稱,老爺他是真的有心思的。卿卿長到八歲,老爺便常給她做小兒打扮,帶她去東宮,那時候先帝與卿卿感情就好,一直以師兄妹相稱。


    白氏也覺不妥,可她個婦道人家能說什麽呢,她眼睜睜的看著先帝娶皇後時女兒哭的肝腸寸斷,又眼睜睜的看著女兒依舊私下跟先帝書信來往,老爺也不許她管,她便不能管。她尋思著,皇帝爺,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呢,名份兒低點也沒什麽,就是閨女委屈點。


    可誰能想到呢,先帝一登基,翻身老爺就把卿卿嫁給今上天承帝了。


    外麵人,誰不羨慕她白氏,當今皇後之母,頭戴二十四片翠羽的富貴!想到這裏,白氏回頭看看朝華殿,歎息了一下,這都是拿閨女的一輩子換的,她……不敢不要,身後一大家子呢。


    “外祖母。”泗水王趙元芮端著一碗湯藥,站在院裏輕聲跟老太太打招呼。


    白氏恍惚了一下抬頭,看到是外孫,便忙著站起來道:“殿下來了。”


    泗水王點點頭:“外祖母年紀大了,也不是外人,萬不可多禮,您坐著吧,母後可醒著?”


    白氏搖頭:“鬧了一會,又睡下了。”


    泗水王看看藥碗歎息了一下道:“如此,便命他們從新煎一劑,一會兒母後醒了剛好用。”他說完,把放著藥碗的托盤遞給身後的太監,轉身也不顧什麽儀態的卻陪著老太太在台階上坐下來了。


    老太太慈愛的看看他問到:“你弟弟呢?”


    泗水王笑了下:“大早上就去碧落山給母後祈福了。”


    白氏安慰的點點頭:“二殿下仁孝。”說完,臉上一紅趕緊補了一句:“殿下也仁孝。”


    泗水王嘴巴向來笨拙,也沒潞王那麽會逗趣兒,他在外麵就是個木訥名聲,因此聽老太太補救,卻不以為然道:“皇弟自然是孝順的……”他正說著,不經意卻看到白氏手腕有幾道抓痕,便一驚問到:“這是如何了,可是她們沒伺候好?”


    白氏老臉一紅,忙吧手藏在袖口裏道:“無事,你母後這幾日昏昏沉沉,話也說不得,她吃的都是安神的藥,許是眼力不濟,因此將我當成了旁人。”


    她能說……她出門時老爺一再吩咐,叫她跟皇後求一門好婚,將家裏的大孫女定給泗水王嗎?才將她看到女兒可算清醒點,便趕緊悄悄提了,誰能想女兒頓時急了,說不出話,叫的嘶嘶的滲人,順手還撓了她幾把,若不是旁邊人拉著,怕是還要抓她個滿臉花呢。


    “難為外祖母了……”泗水王歎息了一下,命人去取膏藥來。


    白氏見今日團團圍著的那些宮人不在身邊,便膽子略大了些,說起家裏的閑話,言中對自己的大孫女自然是錦上添花,誇了又誇,可惜,泗水王有心事,她的話卻沒聽進去幾句。


    祖孫說得半響閑話,那朝華殿外便跑進一位小太監過來低聲道:“殿下,萬歲爺清修完了,去水澤殿了。”


    泗水王點點頭,站起來整理下衣冠,跟老太太又說了幾句,這才起身出了朝華殿,一路來至水澤殿外,求見父皇。


    今日阿潤與顧昭和好,顧昭也沒為難阿潤,還安慰了他幾句,因此趙淳潤有些煩亂的心便穩了下來。他來至前麵,才將坐定,卻聽到外麵泗水王求見,頓時心情又不好了:“他來作甚?”


    孫希陪著笑解勸:“萬歲爺,那邊皇後還躺著呢,還是見見吧。”


    趙淳潤想了下,點點頭道:“叫進來。”說完,卻取了朱筆,慢慢批改起趙元秀的作業來。


    泗水王趙元芮進了水澤殿,撩袍拜倒,他拜完,上麵卻不叫起,他就隻能跪著。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天承帝這才淡淡的頭都沒抬的問:“你母親如何了?”卻依舊不叫起。


    趙元芮眼淚頓時流了出來,他跪著回道:“母後……還與昨日一般,隻在夢裏喊叫,服了藥也不頂用。”


    今上抬眼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寫畫著什麽,一邊寫一邊問:“哦?她喊什麽?”


    趙元芮忍著淚,半天後才道:“稟……父皇,母後傷的狠了,誰也聽不真。”


    “嗯,如此,便再去太醫局,叫周炳他們過去請脈,會診就是,朕不是太醫,怕是幫不到你,你來朕這裏哭也是沒用的。”


    泗水王嘴巴顫抖了幾下,心裏掙紮半天後,猛趴在地上哀求道:“父皇,一日三十卷經太多了,求……父皇……”


    天承帝輕輕放下朱筆,換了一本折子翻看起來:“求朕?朕從未罰過你母後,甚至朕……都與她未說過一句重話,這些你都不知嗎?”


    是呀,自從父皇登基,別說重話,話都與母後沒說過半句,可……如今眾目睽睽,趙元芮能指責父皇說,隻因為當日母後糊塗,對您無情,您便如今慢慢折磨她嗎?他雖皇長子,可父皇至今不立儲君,如今帝後不和,他又不若阿善會做人,一時間,心內千頭萬緒,趙元芮笨嘴拙舌,心裏苦的難以言喻,最後隻能喃喃的道:“求父皇……三十卷,太多了……兒臣願替……”


    他話音未落,天承帝卻站起來冷笑了幾聲道:“朕說了,朕從未罰過她!來人,叉出去!”


    今上話落,便有門邊的兩個侍衛進來將趙元芮一路往外拖,趙元芮犯了牛脾氣,抓著門檻隻是哀求:“父皇,求您看看母後吧,三十卷太多了……太多了,求您了……父皇,求您看看母後吧……三十卷太多了……父皇……”


    趙元芮的哀求聲越來越遠,天承帝站在那裏也不知道想什麽,最後他對孫希道:“去!將皇後屋內所有的筆墨,一切有字的的東西都收了,今後不許她抄經,也不許她看到一個文字,旁人也不要與她說一個字,今日她上吊威脅朕,既如此,便徹底叫她清閑著靜養吧……如此,他們便如意了。”


    孫希小心翼翼的應了,卻不安排,依舊一邊站著侍奉。


    趙淳潤站在那裏發了好久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小聲說道:“這個脾氣,到像極了他,依舊是個說話不走腦的種子……”


    孫希一哆嗦,將自己縮的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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