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帝趙淳潤登基不久,冊封過的官員並不多,在武職上便隻有寥寥幾位,可常用的,常說的,常提的便隻有奉天大將軍李齋,征北大將軍李奇兄弟二人,因此,此種意思,朝臣自然心照不宣。


    如今朝裏上上下下,在兵事上除了護帝星顧家,便誰家也不能與李家兄弟相比了。自然,這兩家人隻要互相看到,動刀動槍是不可能,可打打嘴仗卻也屬正常。


    吵歸吵,武人天性耿直,私下裏見了,動動手,打完架。酒也是要喝上一壺的。關係談不上最好,可是心裏卻是待見的。


    文人與武人不同,文人出現政敵,手段頗多,明暗都可劃分無數招式,要麽不見血,見血就要命,因此,那故事裏諸葛連管著劉關張那也是常理。


    武人就簡單了,尤其是遇到光長了一張臉不長腦的顧老五,還有光長了一個大個子不長腦髓的李老二。


    這兩人,見麵就開掐,掐完麽,該怎麽地,就怎麽地,其實……關係挺好的,就這脾氣。


    李奇來了,顧老五有些不高興,他覺得,付季這事兒是顧氏的家裏事兒,你老李家來攪合什麽。


    看著顧榮要發脾氣,李奇一笑,一伸手從懷裏取了一封打著斷尾龍形的密信,舉在手裏道:“聖上有旨!”


    哎呀!今兒他贏了,有靠山呢!


    從顧榮到澤州官員,澤州百姓頓時聞言一驚,紛紛跪倒在地。


    李奇下了馬,一路來到監斬台的最高處,取出密信便念了起來:“著……燕王……趙元秀,征北大將軍!李……奇!鎮西大將軍……顧榮……暫……協辦烏康……慰銀一案,欽……此!”


    念罷,李奇頗為得意,以往按照官職顧榮都在他前麵。如今顧榮跪了,他就美了,一句話他念了半天,聽得顧榮直翻白眼!


    顧榮謝恩完畢,慢慢站起來,快步走到李奇麵前,順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李老二,想不到,哎,咱倆還能共事一回。”


    李奇撇嘴:“誰與你共事,我主的意思,就是咱倆誰也別動,就暫時把人都看好了,怕是過倆月,上京的特使就到了。”


    顧榮想想,點點頭:“也是,管他呢,咱把人看好了,等人來了交出去就結了,甭廢話,燕王殿下呢?快快引我拜見!”


    李奇頓時得意了,他與燕王那交情可不一般,打今上登基起,這燕王殿下便被送到他的大營,除了文科知識他不懂,那殿下的武學知識都是從他這裏學到的。


    “千歲殿下在城門那邊呢,趕緊把這幾隻收拾利落了,一起迎駕去。”李奇隨手一拍,將顧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打開了。


    顧榮才不在乎,即是聖上有旨意,那麽付小郎這口怨氣,怕是要出的足足的了。


    眼見著,日頭越來越高,澤州大小官吏都收拾停當後,在李奇的帶領下,一起來至城門口,那燕王爺的車駕早就停在此處,無人來接是不會進城的。


    群臣來至城門,對著一輛黑色朱紅頂的轅車齊齊拜倒,念千歲後,都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顧榮出身護帝六星,早年他家就被免了除君之外的跪禮,便隻是抱拳半鞠。


    “臣等恭迎燕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幾縷秋風搖動,送著三五片殘葉高飛,那朱紅車裏一片安靜,半天之後,方有小太監將車前的一卷竹簾,慢慢卷起。車內,燕王殿下正趴伏在小案幾上,拿著毛筆,在唰唰的寫著什麽。


    那澤州的官員並不敢看,顧榮卻沒這個忌諱,他微微抬頭一瞧,呦,這位小殿下生的好相貌,細細看來,竟與吾主有七八分相似。隻是小殿下如今年紀還小,方十歲,因此看上去還有些孩子氣,不過,瞧瞧,人家坐在那裏,身著銀白色四抓銀龍袍,頭戴金龍冠,一本正經批折子的樣子,還真貴氣。


    燕王殿下一直在寫著,後來許是覺得有些涼,一抬頭看到麵前跪了一地人,便趁著沾墨的功夫,很隨意的一擺手道:“免!”說完,繼續在那裏唰唰唰的寫。


    顧榮看看李奇,李奇見怪不怪的站起來,顧榮便也跟著直起腰來,他們身後的那些官員也急急忙忙的不敢多說的站在一邊,安靜的等著。


    “李老二,咱小王爺真勤奮,這是批那路奏折呢?這般急?”顧榮趁著起來的功夫問李奇。


    李奇斜眼看了他一下道:“殿下還小,如何批奏折?那是作業!不懂吧,就是學習完了之後,先生留的活計,交作業,沒做過吧,哎!你認識幾個字兒!”


    顧榮不服,不就是作業嗎,明回去問問到底是個什麽活計,作就是了。


    燕王小千歲唰唰唰的又寫了一炷香的功夫,終於小聲歎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拿起紙張反複默念了幾遍後,才取了身邊的一個盒子將作業放進去,從腰上取下一把鑰匙開了桌子上的一把魚鎖,將盒子鎖好,封了火漆後,遞給身邊的太監後,這才徹底輕鬆。


    那太監接了盒子,連忙遞給一邊早就等候一員信官,信官接盒反複檢查後,這才放好上了一匹快馬,奔著京城就去了。


    燕王忙罷,抬頭看了一遍等候的官員們,他的眼睛落到顧榮身上的時候,忽然笑了。恩,這個人他見過,是小爹爹的哥哥,不過他怕是忘記自己了。


    顧榮見燕王衝著自己笑,心裏頓時一暖,暗想,這小家夥,臉挺熟,是不是哪裏見過?


    “這便是澤州城?”小殿下忽然開口。


    李奇忙道:“是,殿下,這便是澤州城,據縣誌考,此城早年是烏康作人的聚集地,本地鄉紳多以,都,李,常,付姓等為主。本地農物多以麥穀為主,一年一季,產量還是很高的。如今這舊城怕是有六百年的曆史了。”


    小燕王點點頭,那張小臉一端,很是嚴肅的一擺手道:“進吧,莫要驚動百姓。”


    如此,這一幹人等才齊齊的鬆了一口氣。


    嚴金宜與施新春見燕王並無其他態度,便不由鬆了一口氣,當下最重要的是將消息送出去,也好叫那上上下下有個準備才是。


    他們站起來後,便開始四下張望,看到自家親信剛要弄些眼色,卻不想有一隊魚衛早就等候在他們身邊,見他們鬼鬼祟祟,便有佩刀的魚衛過了來,一伸手對著嚴金宜的後腦勺便是一下狠的道:“不得四下張望!”


    嚴金宜從袖子裏取了一塊玉,想遞過去,卻不想東西沒出手,接著又挨了一腳,他這才老實了,乖乖的跟在隊伍後麵,心裏也不知道作何想。


    燕王車駕緩緩進城,不久便來至監斬台前。如今付季早就被送下去治療,可他剛才跪在那裏的血痕卻依舊留在斬台的新木上。此刻,百姓已經驅趕幹淨,隻有付季的老父親,老祖母,半坐在壽材附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是嚇的不輕,如今是不管誰問話,都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小殿下下了車輦,慢慢走至刑台,君子都喜怒不於形色,這位殿下便也是如此,臉上板板的,沒有什麽表情。可他心裏怎麽想的,這上上下下的就開始揣測起來。


    逛了一圈後,燕王殿下看看台下,忽笑了,他道:“本王這些年,一直隨著李奇將軍南來北去,台子見了不少,恩……儀台,戲台,祭台……要說搭台,這澤州的斬台搭的是最好,最高,最新鮮……”


    澤州的官員聽罷,也不敢稱謝,就都默默的跪了。


    “燕州知州嚴金宜,烏燕州通判施新春。”


    嚴金宜與施新春連忙出來,齊齊跪到台前道:“臣在。”


    小燕王看看他們,並不多說,依舊是笑笑。


    嚴金宜與施新春頓時就覺得渾身寒毛都透著一股子寒氣。


    有太監此刻捧了椅子,案台都齊齊過來,一起忙活了小片刻,擺好後,有一位老太監走到燕王身邊伸出一隻手,小殿下伸出手被他單手半扶著坐在椅子上,老太監又奉了一盞茶,殿下接了,捧在手裏也不喝,隻是拿著茶蓋子,輕輕的敲了一會子茶碗兒。


    忽他看到了付季的父親跟祖母,便低聲安排到:“重俊,兩位老人家受了驚嚇,便不要再嚇唬他們了,著人帶下去,好好寬慰才是。”


    重俊點點頭,回身安排了一番,片刻有魚衛過去將兩位老人家都帶了下去。


    殿下又問:“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付卿,現在如何?”


    顧榮聽了,頓時安心,便上前幾步回話道:“已經請了郎中,正在醫治,隻是……付主事雙腿已折,臣怕他留下後患。”


    “這……樣啊,昨日他們說,是動了夾棍的,可憐付卿一介文人,如何受得了這般折磨。”小殿下歎息了一下,又看看跪在台下的嚴金宜二人,他還在笑,隻不過,此刻熟悉他的人怕是都清楚,這位殿下怕是動了真怒了。


    “重俊,你去後麵尋梅禦醫,拿了孤的活血丹,還有八元丹送去……付主事的腿,要給孤保住了!”


    重俊點點頭,倒是多了一嘴:“殿下,那八元丹隻有一顆,殿下如今常在軍中,老奴……”


    “好好的,常備什麽藥丸?多不吉利,如今送藥出去,卻是好事,你去吧。”小殿下說完,看了他一眼,重俊忙應諾去了。


    見小殿下如此關心一個六品主事,那澤州上下官員,心裏已是嚇得七魂六魄不全,渾身顫抖不已。


    正午已過,昨日一場大雨,大太陽烤的地麵霧氣升騰,那些官員跪著,有年老的小吏如今已是不支,可小殿下依舊不叫起,等他將事情一件,一件慢悠悠的安排完,手裏的茶盞都換了兩盅兒去後。


    他才道:“這燕州,本是本王的封邑,這些年因是烏康遷丁,父皇與孤每每想起,心內都頗不是滋味。以往你們年年送孝敬,本王年年拒收,也是心疼烏康不易……如今真是好了,那裏不出事,偏偏就是孤的封邑出了這沒皮臉的事情……”


    講到這裏,小殿下將手裏的茶盞輕輕往一邊的案台上一撂道:“孤是想著家醜不可外揚,可惜了,怕是此刻上京是個走通天,掛天燈的門戶,就知道這樁醜事兒了,也罷了,如今這事兒孤也不想管,也不想問!隻是……既然今兒這台子都搭好了,那總要見見血,也罷了……來人呐。”


    “是。”那下麵站出一列魚衛。


    “取小號的釘板來,將施新春,嚴金宜給孤按上去,今兒著澤州大大小小的,都叫出來,先陪著跪一晚吧,明兒,若是付卿的腿保住了,便罷了,若保不住……你們便都等著開門兒見喜吧。”


    那嚴金宜等人一聽,殺豬一般的叫了起來:“殿下,殿下,臣等冤枉,臣等是顧命大臣,如今還未定罪,殿下若是上刑,是要寒了天下臣子的心嗎……”


    小殿下一甩袖子:“燕州是孤的,孤的地盤,罰你們跪個破板子,還用跟誰請示不成!還怕傷了那個的心不成,都跪著吧!”說完,小殿下轉身便去了……


    沒片刻,有人不知道從那裏抬出兩塊三尺長,尺半寬的釘板,因是最小號,那板子上的釘麵兒不過半寸來長,一刻刻的三角倒立,也不知道從前跪過多少倒黴蛋兒,如今那頂尖兒竟被血養的黑亮黑亮的。


    那施新春,嚴金宜那裏受過這這個,人沒被放上去就雙雙暈厥,待被捆著往釘板上一按,頓時傻豬一般嚎叫了起來,渾身就如剝了鱗片的魚兒,一邊扭動,一邊掙紮。他們也不知道那裏來的吃奶的力氣,整整被人按了半個時辰,這才老老實實的跪的妥了。許是怕他們也摔倒,那魚衛自尋了麻繩子將他們捆了個三角,便也妥妥的立住了。


    燕州這一場大戲如今是終於精彩紛揚的開始演繹起來。


    上京平洲巷子顧府,顧岩顧老爺正在屋內團團轉圈兒,前幾日,也不知道是如何了,小七本好好的出了城,可惜還未出了上京的地界,他忽然騎著馬就回府了。


    雖說,對上麵是報了舊疾複發。可今上也是有脾氣的,便說,既翻了舊疾,那便在家裏老實的呆著吧!好好將養幾月,這幾月誰也不許探望,顧岩也不許出府。


    如此,今上是生氣了吧?


    哎,這個小七啊,以往看他,那最是通透靈竅的人物,怎麽就在這裏事兒上犯了混呢?跟誰擰著不好,怎麽好端端的跟聖上擰起來了?說不去,怎麽就真敢就不去了呢?


    顧岩私下求了幾回,陛下卻對他溫言安慰,隻說郡公隻是年紀輕,以後還是要多多曆練才是。


    這是氣了呢?還是從此將小七擱置不用了?


    要說生氣吧,今上這幾天還賞了幾回藥,往郡公府派了三次禦醫。要說不氣吧,今上怎麽把小七的刀筆司的職務都給停了?


    顧岩心裏擔心,便再也坐不住,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家裏轉圈。


    顧茂德與顧茂昌坐在椅子上,眼睛隨著老父親是轉來轉去的一晌午,最後,顧茂昌無奈,便自己站起來,對他爹道:“阿父,七叔向來是個有成算的,昨日我去我丈人家,我丈人還道,如今那烏康慰銀一案,牽扯頗廣,那裏麵水太深,七叔不去,卻不是壞事!”


    “永國公真這般說。”顧岩停下腳步問小兒子。


    顧茂昌點點頭道:“恩,我丈人說,那慰銀一案,烏康郡上下怕是有一半的官員都在裏麵伸了手,這上京誰家沒幾門糟心親戚,到時候求到門上,您說麻煩不麻煩!要我說,小叔叔那最是個聰明的,換了我啊,我也得病!不然,阿父您說,真有親戚求上門,您說是管,還是不管啊?”


    顧岩腦袋亂的很,聽兒子這般說,便恍然大悟一般,自己給了答案,他鬆了一口氣道:“也對,也對,要麽說,讀書人心眼多,你丈人,那是長了八個心眼子,眼珠子一轉都是壞水兒。”


    顧茂昌一翻白眼:“阿父這話說的有意思,換了旁人,我丈人還不定說不說呢!不說了,我答應豬官兒,要帶他上街,那我這就去了。”


    說完,顧茂昌站起來就往外走。


    “秋涼了,你給我大寶貝兒多穿點兒。”顧岩在他身後叫喚。


    “知道了,冷不著他!”顧茂昌一翻白眼兒,應了一聲。


    豬官兒是顧茂昌的大兒子,大名顧允譚,因小時候生的肥胖,便得了一個奶名兒,喚作豬官兒。


    不說顧岩鬆了一口氣,卻說顧茂昌將自己的肥兒子抗在肩膀上順著平洲巷子,一溜的往外走,這一路,但凡他肥兒子入了眼的東西,那是二話不說,統統給兒子買來。


    那有人家種的好果子樹,枝葉伸展出來,掛了果子垂在院外,他肥兒子要吃,顧茂昌都能毫不要臉的蹦起來給他肥兒子摘了。


    顧茂昌小時候挨打挨得多了,因此自打素娥有了身孕,他便發誓,兒子就是將家裏的屋子點了,他都不動他一指頭,因此他們父子關係好的不得了,平日豬官頑皮,那都是素娥舉著板子滿院子追著打,顧茂昌跟在後麵救。


    這父子倆玩的正起勁兒,卻不料那平洲巷口忽然來了一輛小篷車,那篷車路過顧茂昌身邊的時候,車裏忽然有女人低低的歎息一聲道:“四哥哥,久沒見了,如今您是越發得意了?”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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