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匪風回來的第三天,沈清然警惕心下降,故態複萌,開始睡起懶覺,把自己滾得像一條冬眠的毛毛蟲,日上三竿才起。


    沈清然理由充足,家裏沒有養雞鴨牛羊,也沒種地,起早了也沒事幹。


    此時漸漸入冬,田野裏的稻子收割幹淨,土地翻鬆之後,種上一畦畦蔬菜,過年的時候正好成熟。一眼望去,地裏莊稼低矮,唯獨甘蔗地高高密密一片,還在生長拔高。


    甘蔗清涼甘甜,汁水豐富,可以當水果,也可做榨糖之用。


    種甘蔗的那戶人家姓孫,外來戶,前些日子,老家寫信過來,說是堂兄一輩做絲綢生意發達了,請他過去一起幫忙,守著那幾畝地,何時才能過上好日子。


    孫老二一聽,極有道理,當初老家鬧饑荒,兄弟姊妹各自流離安家,他腦抽選了這麽一個窮鄉僻壤,安定是安定,日子過得也苦,甘蔗種好了更賣不出去。他決定回老家,一家團圓。年紀大了,總有落葉歸根的執念,老了老了,客死他鄉,這是孫老二不願意的。


    李家村種的幾畝甘蔗讓他犯了難。


    甘蔗最怕霜降,寒霜一打,葉子變黃,便整根都不甜了。看今年冷得早,怕是有幾場嚴重霜凍。種植有風險,沒有人願意接手。


    孫老二愁眉苦臉,若是等甘蔗收成,過年了才能走,可是聽說外麵戰爭正亂著,定遠大將軍戰死之後,朝廷軍大不如前,這往後肯定越來越亂,長途趕路,還是越早走越好。


    沈清然睡懶覺,做飯的任務落到薛匪風頭上,首要之事就是買菜。他拄著拐杖出門,打算看誰家地裏有人,直接向他買兩把菜。


    路過甘蔗地時,薛匪風恰好聽見孫老二摸著小孫子的後腦勺歎氣。


    小孫子撕拉咬開紫皮甘蔗,牙口極好,哢哧哢哧,汁水滴到衣襟上,黏糊糊的。算老二抹了一把他的胖下巴:“臭小子,你倒是吃得開心,爺爺賣了它們給你買烤雞吃要不要?”


    薛匪風腳步一頓,有些心動。家中一貧如洗,不能一直這麽下去,總要買點東西充盈倉庫,他給不了的暫且就不提,但是李家村有的東西,沈清然怎麽能沒有?


    天天向張嬸李嬸地買,總歸不是事。要買,就要一次性多買,最好吃不完用不光。


    “甘蔗怎麽賣?”薛匪風問。


    孫老二眼神欣喜,待看見薛匪風的瘸腿和衣服,又興致缺缺,“還沒長成,不賣。”


    薛匪風從袖子裏掏出一錠白銀,沉甸甸的,一下子吸引了孫老二的目光。


    “賣、賣!”孫老二態度急轉,點頭哈腰,“您要多少,都成。”


    薛匪風薄唇輕啟,說出讓孫老二高興地整夜睡不著的兩個字。


    “全部。”


    “哎!”孫老二笑得見牙不見眼,扯過一旁的孫子,把他手裏沒吃完的甘蔗搶過來,恭敬地一塊遞給薛匪風,“這也是您的。”


    薛匪風看著上麵幾個牙印的甘蔗眉頭一皺,嫌棄畢露。


    孫老二以為薛匪風由於還在猶豫,連忙捂住孫子的哭聲,勸說:“價格絕對公道,隻要二十兩,連同我家後院榨糖的石磨都留給你……你看怎麽樣?”


    石磨?沈清然大概沒有這個力氣。薛匪風在心裏搖搖頭。他隻是想給沈清然買點零嘴,找個樂子。按薛匪風的認知,土地越廣,心裏越安,李豐家裏隻有幾分貧瘠的田地,如果他給沈清然買下幾畝甘蔗,他一定會開心吧?


    不能委屈了沈清然,這個念頭讓薛匪風忘記低調二字,一出手就是幾十兩。


    孫老二察言觀色,對方隻是一晃神,他怕賣不出去,又加碼:“對了,山腳那邊還有兩口魚塘,雖然幾年沒打理,您要是願意養點魚,那水文上等,養出來的魚條條鮮肥……聽說豐子你剛成親,將來媳婦要是懷孕了,補身子下奶,這魚塘可有大用處……”


    孫老二想得太遠,薛匪風打斷他:“行了,就這樣。”


    兩人去村長那兒寫了文書,蓋了手印,沈清然睡個懶覺的功夫,薛匪風給他買了幾畝田。


    “豐子,你真考慮好了?”村長勸道,“你家這情況,大夥兒都知道,這幾畝甘蔗,過一兩個月,要榨糖或者運出去賣,都要大量人手,你家這不好辦啊。”


    “不賣。”薛匪風腦袋清醒,“留著吃。”


    村長一臉懵逼,你家養豬啊?


    “豐子,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媳婦讓你買的?你要是怕媳婦……”村長說到這顯然很有經驗,“買一兩捆回去交差,說吃完了再買,等她吃膩了就不提這事了。”


    看薛匪風油鹽不進,村長納罕:“打仗的這麽有錢?”


    薛匪風隨意找了個借口:“去年我替我們將軍擋了一箭,將軍體恤,賞了我二十兩。”


    村裏自然而然地看向薛匪風的殘疾,點點頭,那倒也是應該的。


    但也不能把錢都用來討媳婦歡喜啊!


    村長憂心忡忡,恐怕村裏過段時間會出現一對乞丐夫妻。


    ……


    沈清然看見薛匪風帶回來的文書,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我就睡一覺變天了?


    要開始種地了?


    沈清然內心咆哮,你在幹什麽!我不要種地!


    這踏馬誰還敢睡懶覺啊?


    他麵容激動,眼角含淚。心裏湧上一股濃濃的宿命感,沒有人可以在種田文裏偷懶,沒有人。


    薛匪風第一次送大姑娘東西,這個人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娘子,頓時有些緊張。


    他觀察沈清然的表情:“你不喜歡?”


    沈清然從薛匪風眼裏看見一種狀似受傷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寫道:“沒有不喜歡。”


    弟弟惦記著給哥哥買地,不感動嗎?沈清然快感動哭了。


    “那就好。”薛匪風鬆懈下來,“孫老二急著走,還送了兩口魚塘。你站在門口就能遠遠瞧見的就是了。”


    五畝甘蔗加兩口魚塘,沈清然險些昏厥。


    沈清然沒有領悟到薛匪風買的不是地,而是純粹的甘蔗。在他認知裏,有地就要種,薛匪風沒有買了地白白荒廢的道理。


    可是薛匪風他是個瘸子啊!


    沈清然一個正常人能眼睜睜看著薛匪風下地幹活嗎?


    不能。


    所以,最後還是要他種。


    女主怎麽還不來?


    他可能馬上就會因為不想種田被休了。


    薛匪風用刀削了兩根甘蔗,把皮去得一絲不留,削好的甘蔗宛如蜂蜜冰糖水凍成的玉柱,看著便覺得甘甜可口。


    薛匪風斬斷成幾節,遞給沈清然一半,另一半收起來,“過段日子會更甜。孫老二說,這甘蔗與飯一起蒸口感不錯,中午可以試試。”


    孫老二還說,魚塘可以養魚,魚湯可以……薛匪風打住思緒,他和沈清然用不到這些。


    沈清然悲悲戚戚,暫時傷心得不想做飯,他接過甘蔗,卡擦咬了幾口。


    甘甜的汁水瞬間溢滿口腔,像是抹了蜜的冰尖融化的雪水,最適合和陽光和煦的冬日正午來一根。


    沈清然吸了吸鼻子,突然沒那麽鬱悶了。


    這是他除了米飯和煮雞蛋外,難得願意入口的第三種食物,帶來了一點精神上的愉悅滿足。


    但還是不想看見薛匪風一個時辰,看見他就想到五畝田,想到種田就心累。


    沈清然啃完甘蔗,搬起一盆衣服去河邊洗。


    薛匪風的衣服他每次洗完澡之後會自己洗,而沈清然就像一個合格的宅男,衣服積攢一堆了,才勉為其難地洗一次。


    盆裏的衣服花花綠綠有男有女,路上遇見張嬸,張嬸眼神欣慰,豐子有人替他洗衣服了。


    殊不知,無論男裝女裝,都是沈清然穿的。他偶爾向薛匪風借衣服穿,原主的審美實在跟他不在一個頻道上。


    今天天氣好,河邊蹲了一堆洗衣的婦人。


    沈清然遠遠看見她們有說有笑,待走近,又全體噤聲,他掀了掀眼皮,八成在這說他閑話呢。


    目不斜視地尋了一處單獨的石板,沈清然不熟練地展開衣服,衣服下擺太長,差點把木盆甩到水裏。


    周圍傳來細細的笑聲。


    沈清然麵不改色,看著人家怎麽洗,他也怎麽洗。


    洗衣本來就是一個交流八卦的好機會,婦人們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開腔。反正沈清然是個啞巴,她們說開天了也沒事。


    “聽說豐子為了她花了二十兩買了五畝甘蔗。”


    “可不是,那孫老二種甘蔗虧本虧得臉都綠了,誰能想到臨要走時能逮到一個冤大頭。”


    “你說豐子是魔怔了嗎?村長說他那二十兩是替將軍擋刀賺得,這眼也不眨的,就花出去了。”


    “這腿不是白白瘸了?我兒子以後要娶這樣的敗家媳婦,我非得打斷他的腿不可!”這位精神上的婆婆十分激動,洗衣棒狠狠拍了一下水麵,水花四濺,惹來眾人一疊聲的抱怨。


    仗著人多勢眾,她們說話聲越來越大,似乎故意說給沈清然聽一樣,求證,或者看笑話。


    沈清然聽見薛匪風的錢財來源,呼吸一窒。


    這跟賣命錢有什麽區別?薛匪風是不是腦子有病,明知家裏沒有勞動力還買地?打仗打傻了?以為放著就能自己長出糧食?


    他想起薛匪風每次走動都要拄著拐杖,手臂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他看著都酸。明明一開始對他在手上寫字很排斥,但因為無處可躲,隻能任他為所欲為。


    他又想起昨日他驚心動魄的劍鞘,如果薛匪風的腿沒有受傷,該是何等風華一人物?馳騁沙場,平定海內,封侯拜將。


    沈清然兩輩子都巧合地作為一名光榮軍屬,此時心裏一酸,不由得咒罵那個將軍。


    薛匪風付出那麽大一代價,二十兩就打發了?


    呸,什麽刻薄將軍。


    薛匪風在家裏打了一個噴嚏。


    沈清然怔怔地想著,薛匪風賣命錢換的地,他不種良心不安。


    種了又違背人生信條。


    八卦的女人見當事人一點反應都沒,隻是默默搓著衣服,都覺得沒趣。惡劣如蔡氏,一句話便把八卦升級。


    “豐子這輩子就死女人身上了吧?祖宗都得氣活嘍。媳婦偷人他不管,懷了野種他也不管,你們看他是不是就好這一口?”


    周圍人訕訕地,不敢搭話,畢竟正主在這。


    沈清然看見蔡氏就多留了一個心眼,他不願意跟她計較,一是原主曾經確實做錯事情,他過來了,這鍋就得背著,讓人說兩句不痛不癢。二是,他一個男的,不好跟一大嬸動手,動嘴他又不行。


    蔡氏端起衣服,特地走到沈清然後麵,蹭了一下他,“我看豐子就是慫包,孬種!”


    罵他可以,說薛匪風不行,人家不過是心軟脾氣好,憑什麽被罵?沈清然氣得忽略去想蔡氏口口聲聲說的野種是怎麽回事。


    沈清然嘴角一抿,趁蔡氏故意過來蹭他的時候,一矮身,雙手撐在洗衣盆裏,幾乎平貼在地上。


    蔡氏本來想從背後別沈清然一下,把他的水盆推到水裏,到時沈清然去河裏撈衣服一定很狼狽。忽然,臃腫的身子沒靠到實物,她站得比沈清然高二十公分,重心不穩,端著洗衣盆“哎哎”叫了兩聲,竟從沈清然的背上翻過去,直接紮進河麵,揚起巨大的水花。


    甚至都沒碰到沈清然。


    沈清然配合得和眾人一起露出驚慌的表情。


    蔡氏像一隻落水狗一樣撲騰,岸上的人拿出竹竿叉住她的腋下,讓她扶著上來。


    沈清然冷眼旁觀,能把自己翻下去的力道,如果用來推他……嗬。


    混亂中,他從容地端起自己的衣服回家。


    他把木盆放在薛匪風前麵,雙手合十,眼神討好。


    薛匪風任命地從盆裏拎出濕淋淋的衣服,一件一件擰幹,遞給沈清然。


    最後,剩下一件肚兜,繡著喜慶的鴛鴦戲水圖。


    沈清然毫無所覺地伸手,怎麽不擰了?


    薛匪風“咳”了一聲,轉過頭撈起那件輕薄的肚兜,閉著眼睛擰幹,手背暴起青筋,顯然是沒幹過這種事過於生疏。


    沈清然:“……”他怎麽忘了還有這一件!


    他平時不穿,反正這個季節衣服厚,看不出男女差別。為了掩人耳目,他每次洗衣服的時候,會象征性地放一件肚兜。還是同一件,快被他搓爛了。


    大意了。


    薛匪風會不會覺得他故意的?連兩片布料也擰不動?


    沈清然故作淡定地展開擰成一團的肚兜,掛上去的時候,覺得哪裏不對,仔細一看,原來是被薛匪風擰爛了。


    薛匪風也看見了。


    長久的尷尬氣氛圍繞,令人窒息。


    薛匪風打破沉默:“抱歉。”


    沈清然憋紅一張臉,大家都是男人,快點把這件事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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