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蒼省,殺龍港。


    殺龍港雖然還是叫殺龍港,但此時在官方文書中,已經有了正式的名稱,不但有,而且還有兩個。


    一個是“沙縣”,特指整個大島。


    另外一個則是“龍市”,主要是指港區。


    龍市設置有市長,主要負責港區的行政管理,職能等同於縣長,隻是管轄範圍要小一些。


    殺龍港新一中,現如今也正式換了牌子,更名為“沙縣一中”。


    最初的殺龍港第一工讀學校校長王九月,如今是沙縣縣長,但不能說是第一任,因為殺龍港曾經也是置縣過的,也叫沙縣。


    而北蒼省總警長劉億,因原北蒼省行署專員沙讚的舉薦,加上北蒼省地方各界都是熱烈歡迎,以及“南海宣慰使府”也認為劉億品級、資曆、能力都夠,洛陽吏部也沒有卡,主要是沒有卡的必要。


    畢竟沙讚背後也是有閣老支持的,再加上他進入教育部之後,馬上就要因為豐富的“義務教育運動”經驗,過年就要前往河中省、冠南省、冠北省巡撫義務教育推廣可行性。


    不出意外的話,沙讚在這裏,其“勸學”的手段,必定引發各種怨聲載道。


    但這是教育部所渴望的。


    劉億是北蒼省行署專員代理,還不是正式的行署專員,同時王九月也成了副專員,專管教育和宣傳。


    而現在,宣傳的重頭戲,就是“獅駝嶺錢三郎”的高徒王角。


    這位北蒼省狀頭,已經成了殺龍港的談資。


    沙縣也好,龍市也罷,根本繞不過去。


    與有榮焉者比比皆是,但是身為老師,錢老漢則是一臉懵逼。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他不是最狀況的。


    “紀先生!現在……怎麽辦?”


    小安看著身材高大的紀天霞,竟然非常罕見地焦躁地抽悶煙,並且時不時地站起來來回走動,也是感覺到了情況的失控。


    他們以為的王大郎,和看到的王大郎,和現在的王大郎,真的是同一個人?


    “報紙……”


    紀天霞魁偉的身軀陡然又膨脹了一拳似的,隻聽他咬著厚重的思咖煙,然後神情肅然地說道,“要繼續辦!!!!!”


    說這句話的時候,那聲音極為的亢奮,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中蹦躂出來的,半晌,他雙手攥著拳頭:“的確,我們之前的投機,出現了重大的偏差。王大郎現在的地位,或許已經有了一點點超然。但這更加值得我們下重本!!”


    “啊?!”


    “‘濫竽充數’不算什麽,我們技藝超絕,但選擇‘濫竽充數’,才是本事!”


    紀天霞給小安算了一筆賬,“從現在的情報來看,王角在安南、嶺南、湖南的影響力,是各有不同的。有偏差,但問題不大。總體而言,還是‘鋤強扶弱’。或許湖南的口號,更加的偏激、極端一點,他的出身,也給不少人帶來了念想。”


    “‘為民眾服務’,我們……難道不可以嗎?”


    “啊?!可是,紀先生,我們……”


    “不錯!我們是要追逐財富和權力的。這一點,不假。但是,誰又能規定,從事高尚的事業,就不能擁有財富和權力呢?如果高尚的事業,在其弱小之時,我們給予了重大的幫助,那麽,有些罪大惡極的事情,落在我們頭上,是不是將來審判的時候,就會從輕發落,變成‘略有作惡’呢?”


    “而原本‘小奸小惡’的事情,是不是,就變成了‘無傷大雅’呢?”


    “甚至,原本‘無傷大雅’的事情,就變成……紀先生的小小任性呢?”


    “這……”


    小安有點懵,但大體上,也明白了紀天霞的想法。


    “‘奇貨可居’啊,還是那句話,奇貨……可居啊!”


    紀天霞整個人有點亢奮,他語速很快,但頭腦非常的清晰,“原本我們的追求,或許就是達成淩煙閣閣老一般的影響力,或者,當朝名臣的程度。畢竟,以我們‘寒門’的出身,想要打倒他們這些貞觀新貴,可能性不大。”


    “可如果是換個人,換一種方式,那就出現了變化,甚至,出現了可能。”


    “革了皇帝的命,新貴們狂歡,畢竟如今的淩煙閣,是新貴們的淩煙閣,不是‘玄武門之變’後的淩煙閣,也不是‘江漢觀察使府’出身的淩煙閣,不是李氏,不是上官氏,也不是張氏。新的新貴,比原來的新貴,隻是開明一點點,但那不夠,不夠我們介入進去,然後釋放焦慮。”


    “奪取權力的過程,是漫長的,但是卻有辦法加速。張子說的‘先進性’,與其說是‘先進性’,倒不如說是打破規則和枷鎖的勇氣,不惜一切代價,哪怕賭上性命。最後引發新貴革命。”


    “太慢了,太慢了,貴族們的革命們,小貴族打倒大貴族,不過是幾百人的權力場,變成了幾千人幾萬人。”


    “豪商巨富們的冒險,同樣太慢了,他們沒有貴族的頭銜,掌握不了權力,所以他們的財富,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是一塊塊待宰的豬羊,所以他們舉著張子的旗子,跟著更小的貴族,去造反,最終連皇帝都要逼死!他們本不想逼死皇帝,但是結果就是如此!”


    “但是,終究是太慢了,現在,我卻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啊,不一樣啊,哈哈哈哈哈哈……”


    狀若癲狂的紀天霞,興奮地渾身發抖,眼神難掩光芒,“我們把財富看成財富,是不行的。皇唐天朝,財富不可能直接轉化為權力!隻有小國,數十萬數百萬人口的小國,才會出現財富決定權力。但是皇唐天朝,不可能,過去不可能,現在不可能,將來,還是不可能。小安,你知道,為什麽嗎?”


    “紀先生……”


    小安感覺紀天霞可能瘋了,因為他現在癲狂的樣子,真的很恐怖。


    “為什麽呢?因為過去劃分四民,士農工商。商,是最後一個。或許某個階段,它是不合理的,但是我大唐帝國人口兆億,疆域之廣前所未有,那麽,將時間拉長,在漫長的時間中,它就是合理的。”


    “張子的出現,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啊。”


    紀天霞喃喃地說著,“五百年有聖人出?他難道真是聖人不成?”


    “我們去阿爾薩斯,我們去天涯洲的羈縻地,財富,是可以決定權力的。誰掌握財富,誰就掌握了權力。一個商人,隻要有足夠的資本,就能輕易地顛覆南天涯的一個軍頭,因為軍頭既沒有實際掌握財富,也不知道如何創造財富,他們隻是粗暴地掠奪。”


    “商人,可以通過各種巧妙的手段,達成操控權力的結果。”


    “但是,皇唐天朝……不行。”


    “太大了,太大了啊。”


    “當一個事物過分的大,又或者過分的小,很多原本的真理,也就會失效。這就是張子口中所說的‘經典力學’,‘經典力學’並不是普遍真理,小安,你明白嗎?當物體變得很小很小之後,‘經典力學’就不夠用了。當一個物體變得很大很大之後,同樣銳。”


    “你明白了嗎?小安。我以為,北蒼省是我的福地,現在我知道,我錯了,北蒼省,不是我的福地。”


    “大唐!”


    “才是!”


    “大唐才是我的福地!”


    雙手高舉的紀天霞,雙目緊閉,像是接受著聖光普照一般,那種詭異的氣氛,讓一向膽大的小安,都是喉結聳動。


    這樣的紀天霞,他第一次看到。


    “那麽,問題來了,我一個銀行家,不去操縱財富,不去投機潛力,應該選擇什麽呢?”


    “……”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紀天霞又笑了起來,“我悟了,我曾經以為,財富,就是財富。原本的觀點,並沒有錯,但是,格局太小了。舞台,也太小了。財富,不僅僅是財富。財富,是資源。山林水澤、飛禽走獸,或許有一天,連我們呼吸的空氣,都是財富!”


    “一切的資源,誰能調動最大的資源,誰!就是主人!”


    “誰掌握了最大的資源!”


    “誰!就掌握權力!”


    “我要東邊產大米!我要西邊挖金銀!誰說了算,誰就是主人!誰就大權在握!”


    “形式不重要!過程不重要!”


    “結果……”


    雙目血紅的紀天霞,咬著思咖煙,十指彎曲,然後緩緩地攥成了拳頭,“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我調動資源的身份,是一個銀行家,還是一個革命家,很重要嗎?有必要嗎?”


    “沒有!”


    “為民眾服務!”


    “這種高尚的情操,這種三代聖王一般的高潔,我也可以有!完全可以!並且,真心實意!”


    “演戲的最高境界,就是入戲!”


    “我,紀天霞,要入戲!”


    “我要舉家相助,以資變革!”


    “變誰?革誰?”


    “誰是大多數,我就變誰!”


    “誰是少數人,我就革誰!”


    “將少數人手中的財富、資源,搶過來,重新分配,給大多數人,這是不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呢?”


    “你有答案嗎?小安?你有的。每個人,都有的。”


    “但是,誰在這個過程中,奉獻極大,付出極多呢?”


    “而誰,又是分配財富的專家,使得人們信服,且願意將這份權力,委托出去呢?”


    “這叫什麽?你知道嗎?”


    “這叫口含天憲!這個‘憲’,是大多數人的口,承諾出來的!”


    “我要的,就是這個‘憲’!”


    紀天霞說罷,將口中的思咖煙取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然後鼻腔中噴吐出兩道濃煙,片刻之後,他將思咖煙熄滅,然後一臉正色地看著前方:“小安,最近十天,閉門謝客。我要閉關。”


    “啊……啊?!”


    “除了錢鏢,我誰都不見!哪怕劉億,哪怕王九月!”


    “呃……是!”


    紀天霞閉關要做什麽,小安不知道,但是可以想象,應該不會是什麽簡簡單單的事情。


    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搞懂,為什麽王大郎的事情,會把紀先生刺激到這種程度,明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地方。


    甚至錢鏢這個老師,似乎對自己的弟子,除了震撼之外,也沒有別的表示。


    之前紀天霞發狂發癲一般的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小安隻能明白其中的一小部分,隻能聽懂一小部分。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紀先生是打算紓困革命?


    入戲?


    也就是真的要革命?


    可是入戲的目的是又不是為了入戲……


    這豈不是有點精神分裂?


    腦子不會串嗎?!


    小安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自己也沒必要多去琢磨這些事情。


    在紀天霞宣布閉關的第二天,錢鏢就到訪了,聽說紀天霞閉關,錢老漢也沒有遮掩,直接問小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猶猶豫豫的小安,想了想,還是把紀天霞當時的“症狀”描述了一下,錢老漢聽了之後,下意識地掏出了連發銃,幾乎還是在扣動扳機的一瞬間,猛地另外一隻手摁住了自己的手腕,這才隻是打傷了小安的一條腿。


    錢老漢那一瞬間的殺意,讓見了劉億都敢對噴的小安,竟是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更離譜的是,他都不知道為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貞觀三百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鯊魚禪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鯊魚禪師並收藏貞觀三百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