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紀天霞別過,王角沒有第一時間跑去沙縣大酒店找錢老漢打小報告。


    不是不想,而是經過這反反複複的幾次接觸之後,王角懷疑,紀天霞身旁那個小白臉,就是給紀天霞幹髒活兒的。


    穿越前當保安那會兒,王角這個檔次的,接觸大人物的“白手套”幾乎沒戲,因為“白手套”都是體麵人,時不時就能上電視、報紙各大媒體的那種。


    他這種看大門的小癟三,最熟悉的,往往還是“黑手套”。


    背著手、哼著小曲兒,悠哉悠哉地回到了朱雀大街的臨街豪宅,王角還跟二樓看街景、嗑瓜子的“小金金”招了招手。


    “官人~~上來玩噻~~”


    “這就來,這就來,嘿嘿……”


    屁顛屁顛一路小跑,等王角的背影消失之火,在房間內抽煙的紀天霞這才問道:“他回去了?”


    “嗯,回去了,沒有去東港的意思。”


    “唔……”


    身材高大的紀天霞略微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道,“我總覺得這小子怪怪的……”


    “紀先生,怪不怪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現在,殺龍港最好的合作對象,就是他。”


    “也是……”


    小安的話就是一條線,甭管王大郎是個什麽玩意兒,是奸猾小人還是蔫壞兒的死賤種,不重要。


    可以擔心“工具人”屁事兒賊多,但不可能把“工具人”給消滅了,正相反,一個能帶來利潤、收益的“工具人”,永遠是最合格最優秀的“工具人”。


    等過了一天,跟“小金金”又商量好了去京城該怎麽置辦物業之後,王角這才蹬著自行車,拎著食盒,奔東港去了。


    他老婆燉了墨魚排骨湯,孝敬一下師長,很正常。


    到了“沙縣大酒店”,錢老漢慣例表示自己不喜歡喝湯,王角慣例先跟錢老漢先談正事兒。


    把昨天在紀天霞那裏弄好了兩個筆名的事情跟錢老漢一說,錢鏢頓時道:“這個紀天霞要起勢了。”


    “靠報紙?”


    “不是靠報紙。”


    錢老漢搖了搖頭,對王角道,“是靠很多很多報紙。”


    “啥意思?”


    “下一次亂黨再要鬧事,肯定先會在報紙上鼓吹,這世上做事,若能成功,或者說成事,過程是不問的。有時候,手段如何,也是不管的。”


    頓了頓,錢鏢看著王角,“若你是亂黨,想要宣傳,有紀天霞這樣的實力人物願意宣傳,你會因為他在朝中有人,便拒絕嗎?”


    “呃……”王角原本很想說自己絕對不跟紀天霞這種珍獸合作,心眼兒多不說,自己絕對打不過,可從心而論,“不會。”


    “阿角,若你是朝中大員,希望在南海整肅民情,會不會跟紀天霞這種民間大亨合作?”


    “他也算是民間大亨?我……”


    王角終究是沒有意氣用事,想了想道,“我要是中央的大老爺,隻要能擺平洶洶民意,管他是紀天霞是李天霞,有用就行。”


    “你不要以為他是在左右橫跳,他能做起來的。”


    “這麽沒節操的人,還能做起來?”


    王角憤憤然道,“難道朝中的相公們,就不怕養不熟?”


    “那你又怎麽知道紀天霞沒有朝中相公們的門路?”


    “呃……”


    被錢老漢這麽一個反問,王角愣住了,啥意思?


    這皇唐天朝的最高權力機構,還能自己造自己的反不成?


    等等。


    亂了亂了亂了,亂了啊,這尼瑪錢老漢的意思是,朝中那些大佬,其實也有不介意天下大亂的?


    也不對。


    天下大亂對皇唐天朝有啥好處啊?


    “你是不是在想,這世道亂了,於大唐有何益處?”


    “呃……”


    蛔蟲,統統都是蛔蟲!


    “阿角。”


    錢老漢歎了口氣,他很欣慰這個學生還有良知,良知這種東西,絕對是好的,可不是所有好的東西,就能帶來好的結果。


    所以,錢老漢隻是欣慰。


    好在王角展現出來的,從來不是老好人形象,能從殺魚仔混成殺魚狀頭,這能力,至少是學習能力,肯定是不差的。


    有學習能力,其餘的能力,給予環境,給予時間,都能培養出來。


    當下錢鏢語重心長地看著王角,難得語氣鄭重道:“能成相公的,沒有庸人。但是,有些時候,如果一件事情能帶給大唐好處,卻不能給相公們帶來好處,那麽這件事情,可做可不做;而又如果一件事情……”


    話頭在這裏戛然而止,錢鏢沒有深入說下去,當王角也是瞬間明白了。


    有好老師帶,當學生也是挺幸福的。


    當即王角便想道:紀天霞那頭珍獸如果能把南海搞得“天下大亂”,但是背後的相公們能夠大賺特賺,不管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的,隻要能撈到好處,那這事兒憑什麽不幹?


    想想也是正常啊,他王角別說是考慮整個北蒼省了,就是新一中裏頭,那麽多的學生仔,他會在意九年一班之外的撲街們如何混吃等死?


    幹他屁事啊。


    九年一班之外的人為了購買小黃文去敲詐勒索小學生,關他鳥事?


    是因為他三觀不正嗎?


    不是,是因為敲詐勒索小學生這件事情,離他太遠。


    同樣的道理,南海太遠,洛陽,才是天子腳下。


    洛陽宮外的內閣,才是相公們辦公的地方,從來不是北蒼省的殺龍港,也不是茫茫南海之上的任何一座孤島。


    “先生。”


    王角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好奇心,直接問道,“先生是不是跟內閣大臣有聯係?”


    “不錯。”


    “……”


    臥槽,這老家夥承認了?!


    他居然承認了?!


    震驚!


    錢鏢笑了笑:“你是我學生,我是你先生。老夫瞞著你,你不知道,自然是無所謂。你若知道了,老夫便跟你交個底,也好放心。”


    師徒關係,這年頭……就是捆紮在一起的。


    總之,上了賊船,你就是大義滅親,那也首先說明了一個問題……你們是“親”啊。


    虎軀一震的王同學猛然想起來,自己穿越前給某些高校當保安,貌似有些科研狗,好像自己“老板”滾蛋之後,自己也就灰溜溜地離開了實驗項目?


    這尼瑪穿越不穿越,都差不多啊。


    “那……先生,紀天霞這個家夥,你說他有門路,他什麽門路?”


    “說不好。”


    錢老漢搖搖頭,“隻能說,大概率是鄭延昌。”


    “鄭延昌?”


    “他字光遠,多稱呼他‘光遠公’,民間多喊他‘木光遠’,因為他是原林業開發總社的社長,這是大唐國營,幾乎所有‘忠’字頭做林木采伐生意的,過去都要給他伏低做小。拿不到證,拿不到批文,什麽‘精忠社’‘武忠社’,都是死螃蟹一隻。”


    “……”


    “此人身世顯赫,滎陽鄭氏之後,是鄭穗本這一支的,鄭穗本乃是貞觀大帝在世之時,‘河北三傑’之一。而且鄭穗本有個晚輩,便是張子的妾室之一,此事知道的人甚多。”


    “……”


    老前輩牛逼!


    “我之所以猜測紀天霞的背後靠山是他,主要是因為他現在是中央宣政院的院長,你在南海長大,不太清楚京城相公們的權柄。中央宣政院跟南海宣政院、東海宣政院,其實不太一樣。”


    錢老漢身為錢家的嫡子,對這些權力機構可以說是門清,“中央宣政院有個職權,便是可以決定邊疆區、羈縻區的資源開發,而南海,從皇唐天朝的劃分來看,還是屬於邊疆區、羈縻區。”


    “啊?!這北蒼省不也是省了嗎?那沙讚,不已空降過來做官的嗎?”


    “你見過哪個省,其治所、首府,連個縣都不是的?”


    “呃……”


    “朝中大臣哪個不是人精?算計的事情,都是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計算。一代人不行,那就兩代人……”


    謀國還是謀家,附著其上的如果添加了理想光環,那真是充滿著種種不可思議。


    陡然間,王角終於明白過來,他為什麽覺得自己思考回路差點意思了。


    不是因為穿越。


    真的,穿越並沒有影響人性上的東西,而是……他是個小癟三。


    而錢老漢也好,這個什麽鄭延昌也罷,還是說之前那個聽說的張濬,甚至是沙讚,甚至是耶律阿保機……


    他們,統統都是豪門,統統都是大家族、超級家族、超級無敵家族!


    “除此之外,中央宣政院還有一個職能,那就是進奏院不涉及的民情、投資,中央宣政院可以溝通。如天竺故地的土王、土公之後,想要有所需求,便可選出入京聽宣的‘帝誥’,然後在中央宣政院的大會上,就能交換好處。”


    “‘帝誥’?”


    “當年李真人西行,持貞觀大帝空白詔書,立下斬龍台。象雄、吐蕃及勃律、天竺等國,其僧侶等等,被敕封‘法主’,而拜貞觀大帝為‘太昊天子’的君王,則是被封為‘帝誥’。”


    錢老漢對此熟悉的很,如數家珍一般地跟王角說了一通在古天竺故地之上,原來現在通行的一套意識形態及社會等級標準,竟然是兩百多年前,那個調戲白牡丹的李真人搞定的?


    這貞觀朝……有點兒玄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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