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落陽關城頭有飛劍,中午一酒樓死了三人,下午烏沱江被一道赤紅光芒斷開,一件件事徹底打破了邊關小地方的平靜,但當事人已經置身事外。


    暮色漸重,華燈初上,烏沱江畔的烏沱鎮在清涼江風中夜景繁華。


    西邊的城市沒有南方大城來得舞榭樓台繁華似錦,但邊城有大漠孤煙的那份寧靜。烏沱鎮最熱鬧的沿河大街上,各色小販叫賣,人流息壤,有一個賣糖葫蘆的尋常男子興許是站累了,坐在裝糖葫蘆的木箱上,扛著那插滿糖葫蘆的杆子發呆。西邊產的山楂個頭小,冰糖也從南邊進來價格不菲,所以他的糖葫蘆又小又沒光澤。


    薑五熊就安靜的站在一邊,怔怔的望著糖葫蘆。


    “小姐,來一串?”賣糖葫蘆的小販勉強擠出一個笑臉,眼前這青衣女子,一張臉太對不起這身段了。


    薑五熊沒有回過神。


    賣糖葫蘆的小販也歇夠了,見眼前這女子沒買的意思,背起木箱扛著杆子吆喝著遠去了。


    薑五熊這才轉身,踱著步漫無目的的往前走,看著在麵前晃過的女子手捧河燈有說有笑,心想這種平淡快樂的日子已經與她無關了。抬頭可見異常清朗的星空,明月被一片薄雲遮住,沒來由一陣落寞,回頭去看影子。


    就在暮然回首時,眼眸中映出了宗陽的身影。


    薑五熊會心一笑,雖然再次見到宗陽內心喜悅,但她還是強壓著不表露,淡然問道:“你怎麽在?”


    宗陽微微一笑,走上來說道:“這裏不是落陽關,不用擔心我的安危。”


    薑五熊心領神會,但還是有些小內疚,麵露羞色道:“那時的話別在意。”


    “這麽見外?”宗陽的這句話讓尷尬又不自然的氣氛一轉。


    宗陽與薑五熊並肩走著,不知怎的,當薑五熊再抬頭看夜空月色時,忽然發覺特別美,這就是女子的古怪心情。


    元賁就跟在後麵,兩隻眼睛對周遭的美味東張西望目不暇接。


    “慕……叔叔怎麽讓你下山闖蕩了?”薑五熊的另一層意思是想說你怎麽這點實力就下山了。


    宗陽心底一笑,若大哥能親耳聽薑五熊喊一聲慕叔叔,指不定要大笑三天了。薑五熊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他當然能聽出幾分,也不用刻意解釋,隻道:“我與大哥在天台山一別,已有大半年,後來去了青丘門,完成一些事後就下山到此了。”


    薑五熊美眸流光,心思縝密的她這時也經不住內心的衝動,直問道:“來找我?”


    問出這一句,薑五熊還是後悔了。


    宗陽當然少了薑五熊的那點情愫,所以打趣笑道:“是啊。”


    薑五熊忽然止住了腳步,跟在背後的元賁直接撞了上去,真的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薑五熊一驚,轉身卻見一個咬手指流哈喇的壯碩小子。


    “元賁!”宗陽賞了元賁腦門一顆栗子,知道這小子在幹嘛。


    元賁睜眼傻笑,在薑五熊麵前倒是裝出天真無邪。


    宗陽向薑五熊作了一番介紹,當然略去了元賁的境界和身份,元賁與外人本能保持著距離,唯獨與宗陽親,也不與薑五熊打招呼,自顧自走到宗陽邊上。


    “江湖險惡,就算是小孩也不要隨便相信。”薑五熊頭側向宗陽,輕聲說道。


    宗陽以笑作回應,薑五熊口口聲聲說江湖險惡,卻低估了那位白衣公子的睚眥必報陰毒狠辣,全然沒有發現一直跟蹤在後麵的人,不過那人已經被元賁一腳踢在胯下暈死在暗巷裏了。


    再接上剛才的話頭,宗陽如實回答要去凰圖城,再進陰陽城尋找有關自己身世的線索。


    “陰陽城?!”薑五熊臉色肅然。


    宗陽對於薑五熊的反應並不意外。


    “我雖然不甚清楚,但至少知道那裏是個特別凶險的地方!”薑五熊說道。


    宗陽在隨鏢局西走時,與一個叫老黃的老頭並乘一輛貨車,從中也打探了一些關於陰陽城的消息,確實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地方。


    “沒事,我會小心行事。”宗陽安慰道。


    薑五熊的表情還是很緊張,宗陽不希望她太過擔心,趕忙岔開話題問道:“你呢,自從下了天台山後,過得如何?”


    薑五熊對宗陽岔開話題的目的心照不宣,思慮宗陽為了找尋身世赴險地,自己何嚐不是為了報血仇而孤身在鬼門關邊走,都是決絕選擇,不需要退路。她稍理思緒,回道:“下山後不久我劍意大成入了靈域境,這些時日輾轉多地,終於在名單上抹去了三個名字,早半月前我剛殺了臨近函穀城的一位將軍,特意到這邊來避一避風頭。”


    薑五熊提到那位將軍時想起了那一夜刺殺他時的凶險,若不是倚仗背後木匣裏的劍,她應該已經身首異處了,前幾日半夜每每睡下後就被噩夢驚醒。她伸手拍拍背後的木匣,對宗陽說到:“慕叔叔替我拿回父親的禹皇了。”


    宗陽在落陽關見過這柄古劍,確實非凡。不過兩人都不知道,為拿回禹皇,慕天可是特地前往炎龍帝國帝都,找神璣子促膝長談了一番。


    “你可知今日那人的身份?”宗陽問道。


    “知道。”薑五熊麵色一冷,繼續說道:“是五城牧的獨子,哼,我要還是……”


    薑五熊止住了話,神色一黯,她本想說自己要還是武侯之女,不過有些身份已經一去不複返,已然是昨夜之夢了,她抿了抿嘴,說道:“我要是十方道君,那五城牧都不敢得罪我半分!”


    宗陽關心問道:“你怎麽會跟那女子在城頭一戰?”


    薑五熊一聽,沒好氣的別過頭,作女子的怨恨狀,說道:“還不是為了一根釵子!”


    宗陽劍眉一挑,隻道女子終究是女子。


    三人不知走到哪了,發現周圍冷清了下來,想來烏沱鎮的人都奔江邊放江燈去了。


    宗陽四下掃視,隻發現在一條清冷深巷裏有個賣吃食的小攤,就問薑五熊是否吃點東西,身邊的元賁倒一個勁點頭,薑五熊還未吃過晚飯,也就應下了。


    臨走入深巷之際,宗陽開神識查探四周,並未發現跟蹤之人,想來對方隻派了先前那人跟蹤。


    深巷的周圍不知有什麽好去處,走著隻聞到巷中香味濃鬱不散,元賁說了聲:“好香。”


    “是很香。”薑五熊已經很久不用妝粉香料,對這些氣味當然懷念。


    小攤的攤主是個老頭,攤子就是一輛手推車,無桌無凳,他聽到了元賁和薑五熊的話,笑道:“隔壁大巷都是脂粉樓,當然香。”


    元賁可不知道什麽是脂粉樓,人已趴在推車上,踮腳看有什麽吃的。


    薑五熊一聽是脂粉樓,稍有些不自在。


    老頭看了看這應該是一家的三口子,男人俊美,女子麵醜但好歹是清秀瓜子臉,但這熊娃子怎麽看也不像是親生的。


    “老板,有什麽吃的?”宗陽笑問道。


    老頭也不再計較這三個外鄉客的關係,回道:“本攤子的麵在江對岸的城裏也小有名頭,一日五十碗,真不巧,今日隻剩一碗了。”


    薑五熊眼看推車上還有不小的一坨麵,弄三碗綽綽有餘,在這小地方竟然還有這麽瞎講究的生意人,有些不悅道:“老板你怎麽做的生意,還跟錢過不去?”


    老頭知道這外鄉人有所不知,笑嗬嗬的解釋道:“誤會誤會,老頭我叫莫五,當年算命的道士說我是五數之名,真巧,我生了五個兒子,在五十歲時得了老五家生的第五個孫子,其他還有許多與五有關的事,老頭我就不一一細說了,賣這麵五碗太少五百太多,所以就定了五十碗,何況咱烏沱鎮就這麽些人,我做個五十碗的招牌,生意反而好,那些個吃不到的隔日總歸會惦記著來吃,錢不少賺,是不是這個理?嗬嗬。”


    元賁也跟著笑起來,似乎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說道:“你一隻手也是五根手指。”


    薑五熊聽了撲哧一笑。


    宗陽摸摸元賁的頭,元賁並不知自己說了個笑話。


    老頭也是個實誠的人,說相見也是緣,不為難外鄉客了,答應破規矩做三碗麵,但隻收一晚的錢。薑五熊靠牆站著,悄悄借去了有些難受的麵皮,露出那張絕色的臉,乖乖蹲著的元賁抬著頭看得張大了嘴。不一會兒,宗陽先後端出了三碗熱騰騰的麵,當他見到薑五熊的真容時,明顯訝異。


    薑五熊對視宗陽,笑罵又不是沒見過。


    元賁端著比他臉大一倍的瓷碗大快朵頤,宗陽也蹲著,吹開熱氣品了一口麵湯,老頭剛才說了,他的麵出名,麵條是其次,關鍵是湯好,祖傳的。


    薑五熊見一大一小兩人蹲著吃,累了一天,也就默默蹲下了。


    深巷鋪著大小不一的石頭,表麵隨著歲月的更迭變得光滑暗啞,顯得這裏有些古老。江風吹進,香味飄散,薑五熊其實不喜吃小攤的下品東西,興致乏乏的夾起一大筷麵條,驀地發現了藏在下麵的荷包蛋,楞住了,因為宗陽和元賁的麵湯麵分明,不會有荷包蛋。


    老頭雞蛋隻剩一個,放在薑五熊碗裏是宗陽的意思。


    宗陽轉頭看了一眼,發現薑五熊端著麵的手十分好看,但掌上有醒目的厚厚老繭,可見她練劍是多麽的刻苦。宗陽微微一笑,說出了藏在心底早就想說的話:“以後一切小心,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你的仇,我會幫你一起報,快吃吧。”


    薑五熊依然夾著麵,堅強表麵下那顆其實柔弱的心激動萬分,此時蘭息急促,美眸蒙上了一層水霧,神情傾國更傾天下,卻不想讓宗陽發現。


    薑五熊開心的吃起天下最好吃的麵。


    宗陽再回頭看元賁,為隻要吃飽的小弟夾去兩大筷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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