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之中,紀寧感覺自己的耳根又開始發燙。


    耀目日光直射進來,晃得男人眼底都鋪上細碎蜜色。


    紀時衍幾不可察地眯了眯眼,道:“可以把……”


    他才說三個字,紀寧便想起他補覺時不喜歡太亮的環境,立刻回身拉下了遮光板。


    她反應快到連自己都愣了幾秒,又不知怎麽解釋,隻好背對著他裝鴕鳥。


    紀時衍明顯也滯了片刻,沒想到這路人居然還和自己有些默契,看了幾秒她的背影,才字正腔圓地道了謝。


    她埋著腦袋死命點頭,卻不知道他看到了沒有。


    過了很久,她感覺到旁邊的人呼吸均勻,這才慢慢轉過頭去。


    大概工作真的很累,他的座椅後放,此刻已進入淺層睡眠。


    朝思暮想的人就躺在自己身邊,實在是件很令人悸動的事兒。


    男人手指骨節明朗,細瘦修長,小拇指上套著個銀色尾戒,這麽多年都沒有摘下。


    關於尾戒的八卦素來眾說紛紜,有說是紀念親人的,有說是幸運物,還有的說這是和圈外女友的情侶款。


    但她更願意相信是幸運物。


    她從脖子上取下穿在項鏈裏的同款戒指,她是戴上它之後才拿到了第一個主演,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她把戒指套在自己尾指上,而後輕輕靠近他的手指,提著呼吸拍了張照片。


    飛機一小時後抵達y市,紀時衍醒來時發現身旁的人正埋在包裏找東西,看不清正臉,也沒在意,折身下了飛機。


    可供休息的房車已經在路口等著了,紀時衍在重重粉絲包圍中上了車,聽到自己經紀人在那八卦:“你和紀寧上熱搜了。”


    雖然這個名字很陌生,但紀時衍還是側頭低問:“很稀奇?”


    “你上熱搜當然不稀奇,她有點無辜而已,”江勝歎了口氣,“你隻是扶了下她,她就被罵得杠上開了花。”


    “紅毯那個?”紀時衍這才對上號,又問,“我粉絲罵的?”


    “當然不是,是別的團隊嫉妒她資源好給買的黑粉。現在路人又太容易被帶節奏,看了點編的黑料就深信不疑,抄起鍵盤就開始‘替天行道’。”


    紀時衍對這些八卦不感興趣,喝了口茶開始看新聞。


    江勝見他沒喊停,一吐為快:“那位,一跟男演員對戲就耳朵紅,人送外號小耳朵。前陣子靠馮楠那片紅起來的,二十歲的年紀,水靈又會演戲,特別討人喜歡。”


    “勢頭看著正猛,好家夥,成了被資本犧牲的可憐。”


    “孫荷你知道吧?和她簽的一個公司。其實孫荷是老板私生女,資源好的逆天,可就是捧不紅,強捧一年剛有了點起色,大晚上跟炮友開房被拍了――她走的可是清純人設啊,爆出這種不是完蛋了?”


    紀時衍左耳進右耳出,想起飛機上的東西還沒看完,便翻出《初吻日記》的市場報告和擬選名單接著讀。


    江勝沉浸在自己世界裏:“那組照片隻拍了背影,孫荷和紀寧又有點像,公司肯定先保老板女兒啊,就把紀寧推出去了。群眾對女明星包容度又低,罵得不知道多惡毒,那姑娘是真喜歡拍戲,斷不可能在這節骨眼和公司對峙,就隻能硬抗。”


    “不過她演技真的蠻有靈氣,圈內口碑不錯,找準時機逆風翻盤也不是沒可能……”


    聽到這裏,紀時衍終於忍不住放下平板,蹙眉問了句:“你今天很閑?”


    “我跟你交換絕密八卦呢,你這古板怎麽一點都不感興趣,”江勝無奈搖頭,“你上次見到她不覺得嗎?長得真是嫩,滿臉膠原蛋白。”


    紀時衍沒搭聲,自然地回憶起那天的場景。


    下車的時候好像是看了一眼,但沒太在意,紅毯扶她時也隻看到了通紅的耳朵,捏一捏能滴血似的。


    “誒,還有人說她今天和你一班飛機,你看到她了嗎?”


    男人轉了轉腕表:“不知道。”


    ///


    紀寧今天的拍攝任務是一組港風片,或許是因為氣質極佳,她的時尚資源從出道以來就很好。


    “最後一組了,側一下臉,完美――收工!”


    紀寧撐著桌沿,艱辛地動了一下。


    助理諾諾趕緊過來扶她:“結束了,不用踮腳了。”


    “我知道,”紀寧挪了挪足踝,“但是我腿好像抽筋了。”


    “……”


    這牆麵背景過高,她需要踮腳配合,棚子裏地磚冰涼,之前赤足的她又趿了雙拖鞋。


    幸好拖鞋沒有入鏡,照片裏的女星仍然矜冷動人,明豔不可方物。


    出棚的時候諾諾感慨:“誰能知道看起來這麽性冷淡的港風照片,居然是你穿著皮卡丘拖鞋踮腳拍完的。”


    “幻滅嗎,”紀寧笑,“我上次采訪碰到主持人播完新聞出來,上麵領帶西裝有模有樣,底下居然是一條海灘短褲,還帶印花。”


    諾諾也被逗笑,看了會她的側臉,出神想著自己也伺候過幾個藝人,但沒有一個像她這麽好相處。


    既不擺架子,也不假好人,相處起來很舒服,而且她把工作人員都當做朋友,在虛情假意的娛樂圈是真難得。


    剪彩開始前有個商業飯局,吃飯間隙時她發現,#紀寧摔到紀時衍懷裏#已經霸占熱搜第一很久了,有人特意挑了模糊重點的動圖,圖中她與女星並未撞上,好像是她碰瓷倒向紀時衍一般。


    評論也早盛滿了十足的惡意――


    【不會走路就別穿高跟鞋了,自我管理是一看到頂流就自動失效嗎?】


    【紀寧什麽時候從我眼前消失?蹭低調帥哥流量的都sl(死了)。】


    【啊啊啊啊不可以,髒東西離我哥哥遠一點!!】


    【前麵的人撞到她了嗎她就開始自我婊演,拍戲的時候演技怎麽沒這麽精湛。】


    【別罵了,該表揚還是要表揚的,起碼人家昨晚沒約炮了呢[狗頭保命]】


    人性總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人性,仗著躲在屏幕後就開始肆意攻擊,哪怕看的隻是營銷號刻意黑人的圖。


    網絡暴力者往往認為自己在正義那邊,而對自己的惡行不以為然。


    沒人希望自己和喜歡的人像這樣被放在一起,她胸口發悶,借著洗手出去透氣。


    諾諾大概猜到她在做什麽,給她發消息:【要我再催催公司嗎?】


    【不用了,過兩天我親自去公司談。】


    換新團隊刻不容緩,黃金公關時間隨網絡發達越縮越短,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


    紀寧正想著談判時的說法,沒想到在後院碰到了某個人品極爛的製片人,不僅曾妄想潛規則她,這會更是讀不懂她臉色地在那講個沒完:“我下部劇真的挺好的,還想把本子給紀時衍看看,你認識他嗎?”


    她以為是問自己有沒有聯係方式,搖了頭。


    “紀時衍都不認識?”對方顯然是不知道她和紀時衍的紅毯事件,“演《奈何》那個啊!”


    ――原來是問她知不知道紀時衍。


    不過紀寧也不想閑聊,挑起一個尷尬而禮貌的笑,準備快速結束話題:“不太認識,沒見過。”


    結果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


    製片有些傻眼地看過去:“……紀時衍?”


    紀寧身子一僵。


    側邊落地鏡裏浮現男人的臉,不久前飛機鄰座,她還仔細地想數一數他頰邊的絨毛。


    他大概站在這有一會了。


    紀寧手機嗡嗡響了兩下,是諾諾在找她:【你在哪呢,咱們要剪彩啦!】


    她咬了咬唇,心道自己在外麵胡說不認識他就算了,怎麽還能被他發現啊……


    “我、我先走了。”紀寧回頭想看他,結果又沒那個膽子,鞠了個躬就低頭倉促繞了出去。


    路過他時,又聞到清冽的琥珀烏木味道。


    後來她一整場剪彩都心不在焉,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裏落了個怎樣的印象。


    紅毯摔倒冒冒失失?飛機上讀心狂魔?不識前輩狂妄自大?


    頭疼。


    她恍惚地走向換衣間,沒發現有兩個看門的姑娘,那倆人也沒發現她,她走到盡頭拉開簾子,男人精彩的寬肩窄腰映入眼簾,雖然隻有一瞬間。


    紀時衍長臂一展,正穿上襯衫,冷不丁聽到有排扣一邊倒的聲響,他背對門口,回過頭。


    紀寧耳邊一陣嗡鳴,第一反應是道歉,然後拉上簾子趕緊走。


    結果手足口同時發出指令,大腦運行內存不足,卡了一下――


    沒好完全的腿又開始抽筋,她發現自己挪不動了。


    …………


    要不是此刻的酸痛感十分真實,她還以為自己在拍偶像劇。


    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紀寧實行最後的補救,捂著眼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


    男人的聲音稍沉,從容扣上最後一顆紐扣,一針見血地提示道:“比起轉身和捂眼睛,你應該還是退出去更直接一點。”


    這是把她當什麽人了,她要能走早走了!


    她麵上火燒火燎,又不好意思說自己抽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可不可以先……”


    結果男人不疾不徐地來了句:“我還沒換褲子。”


    紀寧腦子裏轟一下爆炸開,艱難地側過身試圖往外挪,結果足跟就像是死死釘在原地,動一下就就開始發麻酸痛。


    為什麽非要來這裏換衣服?她瘋了嗎?為什麽不回車上再換?


    她往左轉也不是,往右轉也不行,一百八十度這種高難度更是做不到,一時間,顯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焦灼來。


    紀時衍不清楚情況,看她耳垂通紅著,在這違背常理地亂擺,像是沸水裏的湯圓和壞了的指針。


    他抱臂,莫名就輕笑了聲。


    他一笑,紀寧就更慌了:“你別笑啊。”


    剛剛那麽虛,現在又莫名來了底氣,好像他本來就不該笑似的。


    紀時衍蘊著笑,挑眉沉聲:“好,抱歉。”


    最後是接到電話的諾諾來扶她出去的。


    說來真是好笑,她那雙看到紀時衍就走不動路的腿,出了休息室居然又能健步如飛了。


    上了房車,紀寧直奔小床而去,拿枕頭把自己給捂了個明明白白,隻發出兔子拔毛一樣的細微慘叫。


    諾諾出去了一會,再回來時,明顯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沒關係啦,都是誤會。紀時衍在你後麵有活動,換衣間就一個,門口女生又忘了跟你說,不是你的問題。江勝哥我認識,你快起來,我讓他介紹你和紀時衍認識一下。”


    怎麽介紹?


    ――你好,我是紀時衍。


    ――你好,我是並未獲得正版授權但仍堅持自己是你正牌妻子的紀寧,你可以稱呼我為紀太太。雖然我今天才說過不認識你,看了你穿衣服還差點目睹你換褲子。


    那她的演藝生涯可能到此就要歇菜。


    紀寧暫時無顏麵對丈夫,悶悶回絕:“不用了。”


    諾諾尊重她的決定,又不辭辛勞地跑去紀時衍那邊:“不好意思啊,我家藝人膽子比較小。”


    紀時衍眉尖動了動,看向不遠處的房車。


    膽子小?那可未必。


    之前說沒見過不認識他的時候,他看她膽兒挺大的。


    ///


    紀時衍活動結束後,也和江勝聊著上了房車。


    《初吻日記》這節目他有參與幕後和投資,有個投資大頭沒投過戀愛節目,非要他參演才願意跟投。


    他考慮了幾天,覺得無非就是戀愛綜藝,和拍戲差不多,正好新劇延後了,他借著錄節目的名頭出去旅旅遊也無不可。


    於是他問江勝:“打算給我配誰?”


    “一共就三個女藝人,沈心、黎羽佳、紀寧。黎羽佳資曆久一點,打算讓你們組cp。”


    黎羽佳這名字連他都聽過,逢男拉瓜逢女豔壓的炒作女王,而他生平最厭惡被捆綁炒作。


    紀時衍蹙了蹙眉:“要參加也可以,換人。”


    “也沒幾個可選啊,你不要黎羽佳的話還能換誰?”


    男人目光在名單上掃了一圈,意味深長地落向了一個名字。


    他敲敲桌沿,若有所思道:“紀寧吧。”


    下午還說不認識他?


    那就讓她好好地……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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