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曠緩緩收勢,渾身酒氣蒸騰,竟如瀑布一般化作白霧向四周發散。


    背後已經被汗水濕透,而體內原本滿溢的靈氣也下降至正常水平,若非有胃中暖融融的一團繼續補充,他現在的境界就要下降回九竅齊開了。


    但即使如此,這樣的境界也支撐不了多久。


    等逍遙酒的酒液逐漸蒸發,他的實力也會逐漸回落。


    因此速戰速決是最好的選擇。


    一擊殺先天。


    看似強橫,但陳曠自知運氣和算計成分更大一些。


    先天境分上中下三種境界,下為合勁,中為元勁,上為虛勁,皆是那混元一氣的狀態。


    合勁意指靈氣由分散凝成一束,潮汐化作河流,運功發勁時,便如破堤潰壩,一泄如注。


    元勁之元,則意味著生生不息,當然這並不是說成為永動機,而是每每用去一道靈氣,便會自發反哺一縷,而不用再刻意打坐調息。


    因此在戰鬥時,靈氣幾乎呈連綿不絕的態勢。


    假如在雙方水平差距不大的情況下,將是極大的優勢。


    而至於虛勁,則是靈氣不再聚集在穴竅之內,化實為虛,融入肉身各處,舉手投足,靈氣由意所發,不再受穴竅桎梏。


    合勁與元勁之間,差距並非不可彌補。


    而方才的黑甲衛,便是元勁。


    陳曠這個假先天,堪堪到合勁而已。


    但是他先發製人,敵明我暗,又加上他利用對方愣神的功夫,用天魔律幹擾精神,拖延時間順利疊滿了白蓮托生的三重勁力,才打出這全力一擊。


    且他先用琴,再用掌,就是為了讓對方聚精會神防備音殺,出其不意再用肉掌襲擊。


    這種反差,不亞於從法師忽然變戰士,足以讓對方的錯愕再上一層。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首次發現,在戰鬥時,“洞若觀火”另有妙用。


    這看破一切虛妄和偽裝的被動,竟也能察覺到對方刻意在隱藏的弱點和罩門!


    陳曠剛才那一掌,便是直直朝著對方的罩門而去。


    因此可以說這一擊是疊滿了buff,但凡換個場景,他都不可能再做到。


    然而同等級,甚至還要更加強的黑甲衛,還有十八個……


    得再抓緊時間才行。


    幸而天牢所在角樓,距離外城已經不遠。


    此刻這一道艱難障礙突破,便算是看見黎明了。


    陳曠回身叫起楚文若,算了算路程,便不打算節省靈氣了,當即運功發力,帶著母女倆朝著城門口飛速奔行而去。


    一路上,遇見士兵,不論修為高低,皆以龍齦殺之,幾乎幾步便有一條人命,撥弦一瞬,殺人一擊。


    陳曠身上的氣勢愈殺愈勇,節節攀升,宛如出鞘利劍,脫籠猛虎,與其對視一眼,都會感到頭皮發緊般的難受。


    殺人如斬草。


    一枯一榮,殺意愈勝,自身愈強。


    他腦海中觀想的那把劍,終於得到滋養,綻放出了驚世光華與滔天邪異。


    它在蠢蠢欲動,宛如獲得了生命。


    斬草歌……


    “殺人如斬草,枯榮一息間,活劍需死人,斬人也斬我……”


    陳曠下意識地喃喃吟道。


    他抬起頭,緊閉的東城門近在眼前,隻要擊碎那道門。


    便會有梁國修行者前來接應。


    楚文若驚呼道:“城牆上,有人!”


    陳曠自然看見了。


    一個氣質文雅的中年男子,正立於城牆之上,手中展開一把空白折扇,緩緩地搖動著,嘴角悠然含笑。


    似乎已經在此等候許久了。


    來者,自然是衛蘇。


    三劫宗宗主之子,辟海境修行者。


    衛蘇往下看,與陳曠對視,折扇上墨跡顯現,竟是一團雜亂。


    “你知不知道,本可用長生藥換一條命。”


    他看向楚文若,讚賞道:“早聽聞梁國夫人美貌傾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又話鋒一轉,笑意冷然:“隻可惜……溫柔鄉,英雄塚。”


    陳曠目光一閃。


    看來這人就是衛蘇了,他的挑撥離間之計既然險些成功,就說明對方肯定是猜出來了李紅綾以為長生藥在他這兒。


    現在這時候過來,目的不好說……


    陳曠冷笑:“李將軍可是說了,七天一到,不管我說不說,都必死無疑,實在沒有把我當成人看。”


    “士可殺不可辱,如此態度,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將長生藥拱手讓人。”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仙師能夠保我一命出城……”


    衛蘇搖了搖扇子,歎了口氣道:


    “要是你早幾天這麽說,說不定我就信了,但此刻回頭一想,你既然有膽子去和李紅綾討價還價,哪裏會怕死呢。”


    “況且……”


    衛蘇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陳曠的腿上。


    “我聽聞,李紅綾踩斷了你兩條腿。”


    “現在……怎麽又好了呢?”


    陳曠麵不改色,道:“若我說是沈仙師心善,見我可憐,順手將我治好了,你信不信?”


    衛蘇將扇子一合,哈哈一笑:


    “我信,我為什麽不信?”


    他驟然消失在原地,而聲音則出現在了陳曠身後,如陰冷毒蛇嘶嘶作響。


    扇子上的墨跡變化。


    化作了幾道……琴弦。


    “等我將你打個半死,看看你的腿究竟是怎麽好的,你說什麽我都信!”


    衛蘇伸手搭在了陳曠肩膀上,難以匹敵的浩瀚靈氣摧枯拉朽,霎那間撕裂了皮肉骨。


    陳曠急忙伸手撥弦,卻發現琴弦已失去蹤跡。


    龍齦的琴麵上空空蕩蕩!


    什麽都沒有!


    偷天換日之術!


    陳曠心中一沉,瞬間意識到,這就是那將長生藥整個概念抹消的力量。


    橫跨三個大境界的修為差距,真正的碾壓之勢!


    “哢嚓!”


    片刻猶豫,衛蘇伸手輕輕一擰,竟直接撕下了陳曠的手臂。


    陳曠冷汗涔涔。


    白衣書生微微一笑:


    “我特意去找到了你以前的同僚,為數不多幸存下來的樂師,證明了你原本真的是瞎子。”


    “但你的眼睛,現在似乎好好的呢。”


    “這世上,唯生死一事不可逆轉,除非……你吃了長生藥。”


    他看見了陳曠震動的瞳孔,於是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終究是他三劫宗,勝了!


    遙遠的身後,一道沙啞女聲借助靈氣傳遍了整個皇城。


    “今日,既然群雄際會,那我便當著梁國眾位的麵……好好送大梁殺神一程,也算是聊表敬意。”


    ……


    城頭上,李紅綾走到被迫跪地的霍衡玄身前,舉起了自己的長戟,冷聲道:


    “從今以後,梁國將真正成為曆史的塵埃!”


    “好好看著吧,這天下歸誰所有。”


    她深吸一口氣,手中巨星沉淵旋轉一圈,隨後高舉,猛地朝霍衡玄的頭顱砍下!


    “砰——”


    沉重的巨戟落勢驟然停止。


    沒有鋒刃切入肉體的裂帛聲,反而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托舉著,緩緩地,一寸一寸往上挪動。


    李紅綾瞳孔緊縮,手中青筋暴起,肌肉虯結如塊壘,然而卻沒有辦法阻止巨戟抬起的勢頭。


    老人被砍斷的雙手截麵,血肉重塑,已重新長出兩隻白玉般的手。


    他單手托舉巨戟,另一隻手已橫掃而過,挾住兩個試圖製住他的黑甲衛的脖子,將其夾在腋下。


    巨大的力量瞬間將黑甲衛的頭顱碾碎,脖子以上都成了灘塗。


    霍衡玄慢慢地站了起來,全身閃爍金芒,劈裏啪啦的聲響當中,金針流竄,他身上的禁製一一解開。


    他咧嘴一笑,終於站直了身體。


    “你再說一遍……這天下歸誰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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