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琰與我走進屋裏,說:“他們世世代代都是侍候我的。”


    我聽了,笑道:“倒是忠心。”世世代代侍候,也就是說他們也知君青琰的秘密。我又道:“方才他們看我的神情有些古怪……”


    君青琰道:“我曾在信中與他們提過你,如今終於見到你的人,難免一時高興過頭。”


    他牽著我到一處軟榻坐下,有老仆給我奉茶,是一杯淡茶,顏色澄碧,有幾縷茶葉漂浮在茶中,襯著杯中的青竹紋案,也頗有意境。


    我喝了口,打量著屋裏的擺設。


    一水兒的紅木家具,左手邊有個博古架,上頭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饒是我在大安見過這麽多珍寶,這上麵我竟大多數都叫不出名字來。


    君青琰說道:“以前去過不少地方,看到有趣的都捎回來了。”


    我擱下茶杯,指著一套七個掌心大小的小人兒,問道:“這是什麽?”綠幽幽的,七個小人兒神態不一,擺出不一樣的姿勢,雕琢的模樣帶幾分憨厚,一看就覺得福氣滿滿的,有點像八仙過海的陣勢。


    一老仆取下來。


    君青琰眼中有笑意,他道:“之前曾去過東瀛,這是東瀛的七福神,用孔雀石雕刻出來的。”


    我道:“東瀛?”


    君青琰輕描淡寫地道:“是個彈丸小國,你若想去的話,準備一番也能啟程。”


    我並不曾在書中見過東瀛此國,可奇怪的卻是聽君青琰這麽一提,我又犯病了,我總覺得我去過東瀛。滿園櫻花,穿著木屐的東瀛舞姬,妝容詭異,臉白如紙唇紅如血,手握小扇,不盈一握的腰肢搖擺得極有異國風情。


    仿佛還有稚嫩的童聲響起——


    “阿琰阿琰,我要七福神。”


    “阿嫵?”


    我回過神。君青琰問:“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我搖搖頭,說:“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摸了摸小人兒,示意老仆放回去。老仆含笑道:“夫人當初也是第一眼就看中了七福神……”


    老仆的麵色忽變,君青琰道:“好了,都出去吧,不用在這裏侍候了。”


    我咬咬唇,方才心中的歡喜登時落空。


    老仆口中的“也”說的必定是菀兒。他們都是曉得君青琰的秘密,且世世代代服侍君青琰的。那麽也就是說他們也見過菀兒的,菀兒也是在這裏住過的。


    這裏的每一樣事物,甚至連此刻我手中所捧的茶杯,興許菀兒都碰過。


    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真正麵對時我發現自己還是欠了點火候。我垂下眼,說道:“師父,我累了。”


    君青琰說:“回房歇一歇吧,我已經讓下人收拾好了廂房。”


    穿過廳門,抄了一段小路,君青琰推開房門,待我在榻上坐著後,他道:“你先歇著,我去給你做點小菜,醒來後也能吃了。”


    我喊住他,問:“師父,這是以前你睡的廂房嗎?”


    他頷首。


    我頓時有些別扭,君青琰和菀兒是夫妻,也就是說他們睡在一起,而我此刻所坐的地方菀兒也是睡過的。我騰地站起。


    君青琰愣了下,問:“怎麽了?”


    我道:“我想睡客房。”


    我再次重複了一遍:“我要睡客房。”


    君青琰最後拗不過我,讓下人去收拾客房了。他瞅著我,也不說話。一時間我竟覺得有些尷尬,索性垂下眼,一言不發地把玩著腕上的吉祥如意紋鐲子。


    人也奇怪,明明不想去想這麽多的,可此時無論看到什麽我都會想起君青琰提起菀兒時的表情,好比我腕上的手鐲,他當初也說想給菀兒送一對來著。


    “公子,容姑娘,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君青琰“嗯”了聲。


    我又別扭地站起,跟在君青琰後麵。到了客房後,老仆說道:“容姑娘,被褥枕頭全都是新的。”


    君青琰道:“行了,你退下吧。”


    老仆應了聲。


    待客房裏隻剩我與君青琰兩人時,君青琰忽然握住我的手,他輕聲說道:“我在西京郊外還有一處宅子,雖然有些偏僻,但環境清幽,是前些年才買的,我還沒住進去過。此處在鬧市中,是有些喧囂了,明日我便著手讓人搬過去。”


    他察覺到我的心思了。


    我抬起眼,咬咬唇,說道:“師父,阿嫵是不是太任性了……”


    君青琰笑了,嘴唇所彎的弧度很僵硬,可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如白琬所說的那般,吃了齜麟,連笑也不由自己了。他低下頭,啄了我的唇一下。


    他說:“有為師在,阿嫵可以任性。”


    他摸摸我的頭:“累了就歇著,我去灶房裏給你小菜。”


    我拉住他的手,雙頰發燙。


    “師……師父。”


    “嗯?”


    “你陪阿嫵一起歇著,好不好?”


    君青琰和衣躺下,有他在身邊,我的心變得安寧。我很快便睡著了。睡夢中,許多破碎的夢境一晃而過,夢中記得格外清晰,可一醒來卻絲毫也記不起。


    宅邸裏的老仆找人牙子買了兩個手腳伶俐的新丫環核桃與碧桃,侍候我的起居。


    花了數日,君青琰也如他所說那般,將宅邸裏的東西都搬到郊外的那一處新宅院裏了。一晃眼,我便在趙國住了大半月。


    我讓核桃出去打聽大安的事情。


    核桃打聽完後,回來稟報道:“聽聞大安的明玉公主不見了,大安的皇帝派了好多人去尋找,連禦林軍都出動了。”


    這……委實出乎我意料。


    皇兄竟連禦林軍也出動了!皇兄派禦林軍來尋人,定然少不了被諫官上折子,說皇兄濫用私權。我頓時惴惴不安,心裏愧疚極了。


    可事已至此,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核桃問:“姑娘,外頭的寒梅開了,煞是好看。姑娘想去看看嗎?有什麽不高興的,興許賞完寒梅心情便好了。”


    碧桃附和道:“奴婢這就去準備幾樣吃食。”


    這兩個丫環倒是將我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估摸君青琰沒少吩咐她們倆。君青琰今日外出了,前些天我在西京春元巷的巷尾吃到了一碗勁道特別足的麵,料也特別足,頗有我大安的西北風味。我吃了後便有些戀戀不舍,又吃多了半碗,接連幾天都讓君青琰陪我一起去吃麵。


    君青琰見狀便想著法子去磨那位麵鋪的老板,問他願不願來宅邸裏當差,每日煮個麵就成了。結果老板說這是祖傳的麵鋪,不能關。後來君青琰又想了個法子,為表誠意,效仿諸葛孔明三顧茅……麵鋪,磨著老板傳授他祖傳擀麵手藝。估摸著君青琰活得久,所以銀子多,耐心也足,磨了四五日,麵鋪老板受不住,鬆口了。


    於是這幾日一大早君青琰陪我用過早飯後,便去跟麵鋪老板學藝。


    我和君青琰說我隻是心血來潮想吃個麵,不必這麽大費周章……


    君青琰說還是自己學會了比較好,畢竟不會一直留在西京,等哪天離開了我想吃的時候,他馬上就能給我做。


    我悄悄地去看過君青琰學藝。


    我委實難以想象君青琰套著布衣,站在爐灶前嘿咻嘿咻地擀麵的場景。不過待我親眼瞧過後,倒是覺得這世間果真是看臉的,明明套著那麽醜的布衣,可在君青琰身上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尤其是他認真擀麵的時候,專注的眼神讓我雙眼都發直了。


    核桃抱來狐裘,給我披上。


    她扶著我往外走去。


    宅邸裏並沒有栽種梅樹,核桃說的寒梅在宅邸外麵的小山坡上。君青琰說梅樹栽種的年頭有些遠,他也不大記得是誰栽的,他看中這座宅邸時梅樹已經布滿整個小山坡,也正因為這滿山的梅樹,才讓周遭的幾座宅邸多年來無人問津。


    理由有兩個,一是偏僻,二是太貴。


    經我與君青琰的多日相處,我發現師父不缺錢,也如他說的那般,我在宮裏過什麽日子,他便能給我一樣甚至是更好的日子。


    幾座宅邸都被君青琰買了,接連的院牆被打通,還挖了十裏荷塘,比起我在大安的明玉山莊,絲毫不遜色。


    “姑娘,前幾日剛下了雪,地滑。”核桃提醒道。


    家丁牽來馬車,核桃扶我上車。碧桃也備好酒食,放在竹簍裏,與核桃一道跟著馬車前行。不過片刻,山坡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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