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我假意說要歇息,將冬桃肉肉團都屏退左右。我撿了幾樣重要的東西塞進包袱裏,頭一回離宮出走,也不知要帶些什麽,隻好將銀錢首飾備好。


    不過我頗為苦惱。


    宮裏的銀錢在外頭一兌換,行蹤必定就暴露了。可我渾身上下能用的銀錢都是官銀。我苦惱之際,身後驀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銀錢都不必準備了。”


    我一怔,隨後驚喜地扭頭。


    “師……”剛說了個字,我就警惕地看向外頭。窗紙上有兩道人影,皆定定地站著,紋絲不動。君青琰道:“你放心,都控製住了。”


    我鬆了口氣,道:“白琬都跟你說了?”


    君青琰頷首,又道:“銀錢這些都不必準備了,你若要去趙國,有為師在。”他看著我,輕聲道:“你因何與皇帝爭吵?”


    我心中咯噔了好幾下。


    皇兄罰我閉門思過的原因,我絕對不能和君青琰說。若君青琰曉得皇兄也知道玉人,尤其是近來皇兄屢屢修建道觀,朝中亦有不少臣子上折子勸皇兄莫要沉迷問道,以君青琰的聰慧,定能猜出個一二來。


    所以我不能告訴師父。


    我道:“是……是我挨罵了,皇兄知道我從明玉山莊回宮時是騎馬回來的,所以有點小生氣。隻是我都這個年紀了,皇兄還處處管著我,我心有不平,便與皇兄拌嘴了幾句。其實我也知皇兄是為我好,但是挨罵了心裏還是不太舒服,便想著離宮出去走走。”


    實際上我是想讓君青琰早點離開大安,不能讓他知道皇兄也在找玉人。其次是我不能讓皇兄知道澄月郡主的友人就是君青琰,皇兄已經開始懷疑了,我必須早點弄走君青琰。


    恰好那一日白琬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趙國的時候,我就有些心動,如今曉得我並非是先帝親生的,我也想知我的親生爹娘究竟在何處。


    此番離開皇宮,我的主要目的是拖個一兩年,玉人也快二十五了,等二十五一過,玉人都化玉了,君青琰找不到菀兒,皇兄長生不老的美夢破滅,我也能回來了。


    有君青琰和白琬這樣蠱術絕佳的人,從冬桃與一眾宮人眼皮底下逃走簡直是易如反掌。


    我本想帶著肉團走的,可君青琰說肉團留在宮裏照應比較好。我也是此時才知肉團原是君青琰送來的人,難怪當初這麽合眼緣,這幾個月來肉團也的確幫了我不少。


    君青琰還準備了一個與我身形差不多的姑娘。


    我一看,無需他告訴我,我便知他想做什麽,無非是要拖延時間。等白琬離開皇城時,我就悄無聲息地混進去,而另外一個姑娘穿著我的衣裳便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一路留下馬腳,分散皇兄的注意力。


    到時候皇兄發現抓錯姑娘了,那時的我估摸著已經在趙國了。


    我在周遭晃蕩個一兩年,等玉人二十五一過,我就乖乖地回宮認罪。


    有君青琰幫著,在外邊留個一兩年問題應該不大。


    君青琰替我喬裝打扮了一番,成功混入了白琬離開皇城的隊伍中。頭一回幹這麽偷雞摸狗之事,心情略微有點緊張,所幸的是皇兄並沒有發現青玉宮的明玉已經不見了,我成功離開了皇城。


    趙國與大安相鄰,路程倒也不算遠,比去蒼城要近得多。趙國就在大安的北邊,車隊一路向北,走得也快,不到十日,便已經臨近趙國與大安的邊界了。


    我也褪去喬裝,穿了一身尋常姑娘家的鵝黃衣裳,坐到了白琬的馬車裏。


    白琬問我有什麽打算。


    我想了想,說道:“去趙國瞅瞅吧。”


    君青琰說:“還是得跟你分開,等大安皇帝反應過來,多多少少也能查到你身上去。就在此處別過吧。”君青琰這麽一說也有道理,皇兄遲早能查到澄月郡主身上,的確早日分開為妙。


    白琬說:“我還想著帶你去看看我們趙國的皇城,雖然比你們大安小,但也十分恢宏壯闊。”說著,白琬看了看君青琰。君青琰拉過我的手,道:“皇城都建得差不多,沒什麽好看的,阿嫵,我們就在這裏和白姑娘辭別吧。”


    白琬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


    “是呀,皇城其實都差不多。來日方長,我們有緣再見吧。”


    與白琬告辭後,我與君青琰上了另外一輛早已備好的馬車。


    馬車轆轆,走得不快,還微微有些顛簸。


    我褰簾望去,馬車走的是山路,寒風蕭瑟,樹木枝椏光禿,看著有些冷。君青琰問我:“想你皇兄了?”


    原來我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擔憂沒有逃過君青琰的雙眼。


    我此回離開皇宮,皇兄發現了一定會勃然大怒,也一定會擔心我。我這次的任性之舉也必然給京城的官兵添了不少麻煩。


    我離開的時候,留了一封信箋。


    裏頭勸誡皇兄放棄長生不老的念頭。自古以來多少皇帝為求長生不老,到頭來反而因此喪命,皇兄今年不過三十好幾,倘若為了問道修煉丹藥,到時候恐怕會成為大安曆代以來最早喪命的皇帝。


    我離宮出走還有個原因就是為了抗議皇兄這個念頭。


    他一日不放下,我就不回去了。


    長生不老有什麽好,到頭來隻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而且……我又想到了君青琰,心裏頭難免有些煩。他吃了齜麟,萬年不滅,從另外一個方麵而言,跟長生不老也沒什麽區別了。


    我扶額,揉著眉穴。


    唉,頭疼呀。


    我說:“皇兄恐怕此時此刻惱極了我。”我歎了聲,道:“我打小就跟皇兄特別好,皇兄也格外寵我,現在我私自出走,皇兄一定會擔心我,雖然我留了書信,但是……”


    君青琰本就坐在我身邊,我再次揉眉穴時,他握住了我的手指,另一手勾住我的腰肢,微微用力,我整個人便坐到他的雙腿上,他替我揉著眉穴。


    “上回你說你皇兄臀上有一顆黑痣,你……是怎麽見到的?”


    我一怔,隨即直勾勾地看著他。


    “師父,你……該不會連我皇兄的醋也要吃吧?”


    君青琰的手指微微一頓:“沒有。”


    我就知道師父嘴硬,我道:“是太醫告訴我的。”眉穴上的手指又繼續動起來。


    我哭笑不得地道:“師父,你怎麽誰的醋都要吃一吃呀?”之前還吃了周雲易的醋,為此還把最後一塊紅燒獅子頭給端走了。


    君青琰咳了聲。


    我拉下他的手,微微靠近他,正經八百地道:“師父,我知道你不喜歡阿嫵的皇兄,可他是我的兄長,是阿嫵的親人。師父看在阿嫵的份上也去喜歡皇兄,好不好?”


    我委實頭疼。


    君青琰不喜歡皇兄,皇兄也不待見君青琰,兩個人還爭奪同樣的東西。


    君青琰歎道:“好。”盡管聲音裏不是很心甘情願,可我知道師父答應我了就一定會做到。我笑眯眯地親了君青琰的臉頰一口,說道:“師父,也許我們生米煮成熟飯了,到時候皇兄也奈何不了我們了。”


    君青琰的眸色閃了閃,神情頗不自在。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沒有多說什麽。


    半月後,我與君青琰到達趙國的都城西京,比起大安京城的繁華,西京始終稍遜一籌,不過倒別有一番風土人情。


    君青琰在西京的冬柳巷有一處兩進的宅院,由幾個家丁老仆打理,庭院裏載了幾株青竹,竹下有一方石桌,不難想象閑暇時在此處品書賞竹是件愜意之事。


    宅院的幾個老仆一見到我,皆是露出欣慰的神色。


    我頗為不解。


    君青琰咳了聲,說道:“我的未婚妻,容嫵。”


    老仆激動地喊道:“夫……夫人。”


    我笑道:“還未成親呢,還是喚我容姑娘吧。”


    幾位老仆應了聲“是”,整齊劃一。這倒讓我想起在宮中,我青玉宮裏的宮人每次在皇兄過來了說些什麽話,但凡我有違皇兄的意思去命令宮人時,他們都要看看皇兄的臉色方敢應聲。如今君青琰這幾位老仆回答得這麽迅速,甚至連看也未看君青琰,著著實實是尊我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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