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 我和明潤還有柳豫三人過得相當不愉快。自從柳豫當著明潤的麵和我吵架之後,明潤為了避嫌不再和我們同一輛馬車, 而柳豫在馬車裏也是沉默不語的。


    我和柳豫可以說是一路冷戰到京城。


    回到京城時已是接近初秋,城門外的梧桐樹也開始落葉了。明潤下車告辭時, 我顧著柳豫的心情忍住了下車的衝動,隻隔著窗子微微含了笑意,輕聲道:“先生保重。”


    明潤也深深看了我一眼,“公主保重。”


    我頗是惆悵,這回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了。依柳豫的性子,以後我若是背著他同明潤相見, 他定又會大吵大鬧了。


    我在心中輕歎了一聲。


    回府後, 柳豫換了朝服進宮回稟靖西一案,我經過長途跋涉,再加上與柳豫冷戰已是身心疲累,寬了衣便早早在床榻上歇了。不料這一歇卻是歇出了病來, 次日醒來時, 頭昏昏沉沉的,喉嚨極癢,說話也帶著鼻音。


    趙太醫說我感染了風寒。


    我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許久不曾生病,這回一病委實讓我辛苦極了,藥也不知喝了多少碗,那黑漆漆的藥汁如今我一看就反胃。


    承文曉得我病了也來看了我一回, 許久沒見承文,承文愈發穩重了,模樣也極是俊朗。


    他滿臉擔憂地看著我。


    我聲音沙啞地道:“承文你這眼神真讓我覺得我快要不久於人世了,我隻是感染了風寒,趙太醫也說喝多幾天藥就能痊愈了,你無需如此擔心。”


    “阿姊,你要快些好起來。”


    雖說帝王心思難以揣測,但承文始終是我的阿弟,我和他當了這麽多年的姊弟,他此時有心事我是能看得出來的,我咳了幾聲,問道:“承文,你可是有話想同我說?”


    承文的目光凝了凝,“等你好起來後再同你說吧。”


    見狀,我也沒有勉強承文。


    承文離開後,我又閉目養神了好些時候,再次睜開眼時,卻是見著了柳豫。他蹲在我床畔邊,目光隱隱含愁,見我醒了過來,他立馬道:“娘子,是我錯了。”


    我微微一愣。


    他又繼續道:“都是我不好,全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該懷疑娘子和明潤公子之間的知己之情,更不該口出穢言傷了娘子的心。娘子,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這是我和柳豫冷戰這麽久以來,他主動開口和我說話。許是生病的緣故,我的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柳豫神色慌張地急道:“一直以來都是我不好,是我要求太高了,娘子願意和我成親就已是我的福分了,我不應該要求這麽多的。”頓了下,他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隻要娘子不再和我冷戰,以後娘子和明潤來往,我也不會反對。”


    我輕歎一聲,剛想說柳豫不需要這樣做時,他又道:“我這樣做並非是因為娘子是公主,而是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愛娘子。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娘子能過得幸福快樂,所以隻要娘子高興且不生我的氣,無論讓我做些什麽我都願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娘子現在願意和我說話了麽?”


    “瑾明,我……”


    話還未說完,柳豫就已是喜笑顏開,“娘子什麽都不用說,我明白的。”


    驀地,房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駙馬爺,翠明山莊的明潤公子已經到了。”


    我一怔,柳豫起身輕聲道:“我方才已是讓人去翠明山莊叫了明潤公子過來,他一來……娘子的病就會好了。娘子稍等一會,我去和明潤公子打聲招呼,然後……再帶他進來。”


    柳豫也不知在怕些什麽,從頭到尾壓根兒就沒有我說話的餘地。


    須臾,房門被推開了。我抬眼一望,就見著了明潤。他神色怔忡,看起來似乎對目前的狀況也不太了解。柳豫從明潤身後走了出來,他對明潤道:“我娘子病了好些日子,服了許多藥也不見好,我記得明潤公子頗是擅長醫術,還請你幫娘子診一診。”


    他又對我道:“我已是吩咐了下人不得靠近,不會有人來打擾……娘子和明潤公子的。”


    說罷,他就迅速轉身跨出了門檻。隻聽吱呀一聲,房門就已是緊緊地閉上了。我見著了柳豫的影子靠在了門上好一會,之後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一時間,我隻覺我是個惡人。


    柳豫如此做,我更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和溫衍一起說話了。


    思及此,喉嚨一癢,我低低地咳了幾聲。明潤走了前來,伸手探了探我的額,神色擔憂地道:“之前我已是聽聞你感染了風寒,不料竟是如此嚴重。把手給我,我替你把把脈。”


    我笑了聲,從錦被下伸出了手,“你還真的會診脈呀……”


    他道:“略懂一二。”


    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脈搏,好一會他才道:“看來是上回你衝破溫凡所點的穴道遺留下來的病症,我需要看看趙太醫給你開的藥方。”


    我喚了聲“雲舞”,結果並無人應,我又喚了好幾聲來人,也是無人應我。


    我瞅了明潤一眼,道:“看來瑾明真的將所有人都支走了……”


    我心中很是糾結無奈,如今我們三人落得如斯田地,也不知究竟天意弄人還是什麽。我揉了揉眉心,道:“這事不急,眼下有更要緊的事。”


    明潤安靜地看著我。


    “先生,瑾明體內的情蠱能不能弄出來?”


    我不願再如此糾結下去了。柳豫之所以會變得這樣,完全是因為他體內的情蠱作祟。愛我的不是柳豫本人,而是他體內的情蠱。


    明潤搖頭,“如今駙馬體內的情蠱已是與他連為一體,倘若情蠱消失了,駙馬也會危在旦夕。”


    我沉默了。


    我曾希望有人喜歡我一輩子,且永不變心。可事到如今,我才發現若是那人非我心中所喜歡的,那麽這樣的一輩子除了是負擔還是負擔。


    明潤忽道:“還有三個月,再過三個月我會解決掉所有事情。”


    我微愣,“什麽意思?”


    明潤柔聲道:“公主隻要等三個月就好了。”


    三個月……


    我問:“先生,你要做什麽?”


    明潤目光柔和且堅定地看著我,“公主信我嗎?”


    我頷首。


    他輕聲道:“公主信我就行了。”


    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隻覺今天每個人都十分不妥,先是承文再是瑾明,現在又是溫衍。明潤離開前替我掖了掖被子,神情極為溫和。


    明潤離開後,我就躺在床榻上等著柳豫進來找我。果不其然,明潤前腳剛離開,柳豫後腳就進來了。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好久,才道:“明潤果真是娘子的良藥,娘子現在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


    我的嘴皮一抖。


    溫衍是不是我的良藥,我不曉得,但我曉得的是我這回生病絕對不是心病。可如今柳豫完全就是認為我因見不著溫衍才生病的。


    他又道:“方才明潤公子離開的時候,我還約了他明日來我們府裏品茶。我記得他之前曾送了娘子一套清水紫砂,明日娘子可以和明潤公子一起用那套茶具來品茶。”


    我坐了起來,靠在軟枕上。


    我開口道:“瑾明……”


    柳豫張口想要打斷,這回我很是堅定地不容他插口,“你莫要逃避,你聽我說。瑾明,你不需要這樣做,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我也願意和你說話了。你真的真的不需要這樣做,你無需如此委曲求全。”


    柳豫垂下了眼。


    我靜靜地等著他接我的話。


    頃刻,他對我道:“我一直都知道娘子喜歡他,現在也還是喜歡他,我不想娘子不快樂,所以才想成全娘子和他。我也知道娘子之所以願意和我成親,一是因為聖旨沒有收回的理由,二是娘子不願見到他受罰。”


    他的神情很認真,“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娘子是那種一旦心裏有人了就再也裝不下其他人的人,可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而且還險些就被恨意蒙蔽了雙眼。我們冷戰了這麽久,我想通了。”頓了下,他扯開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話本裏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都需要一個推波助瀾的人,而娘子和溫先生是相互喜歡著的,那我不妨就去當那個推波助瀾的人。娘子可以將溫先生偷偷收進府裏,而我繼續當娘子名義上的駙馬。如此一來,天命還是天命,而娘子也可以與溫先生終成眷屬。”


    這方法或許能行得通,可我做不到。


    我也很誠實地說了出來。


    柳豫睜大了眼睛,“為何做不到呢?娘子不必顧忌我,我是真心願意這麽做的。隻要娘子高興,我沒有什麽是不願意做的。以後娘子和溫衍在一起後,隻需要偶爾來看看我就足矣了。我這命本來就是溫衍救回來的,我這麽做也算是報恩了。既然能報恩又能讓娘子高興,那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若是我當真承了柳豫這份情,那我這輩子估摸也不能放開心胸地和溫衍在一起了。


    我道:“瑾明,你莫要亂想了,你真的不必這麽做。”


    柳豫很固執地道:“娘子,我是為你好。”話音未落,他就已是站了起來,“等娘子和他真的在一起了,娘子你定會感激我的。”


    我來不及反駁他任何話,柳豫就離開了我的房間。


    從那天以後,柳豫每日都以不同的說法將明潤請了過來,第一天說品茶,第二天說作畫,第三天說聽戲……日日都有著新花樣。每一回他將明潤帶到我眼前時,他總會黯然離去,留下我和明潤兩人。以至於到了最後,我一見到明潤心裏頭就有愧疚感。


    我愈發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我想上輩子我和柳豫定是都欠了對方,不然怎麽到了這輩子都在互相折磨?折磨來折磨去,我真的覺得此時此刻的我比以前在府裏日日夜夜地等晏清歸家還要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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