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菡不知阮黎望為何就忽然有此一問,可是這個問題卻讓她的心口驀然一緊,須臾間,翻湧而來的澀然便迅速填滿了胸腔。沉吟了好一會兒,蘇悅菡看著別開頭去望向窗外,貌似在悠閑吃茶,身子卻繃得緊緊的阮黎望,緊咬了嘴唇,卻隻是老老實實地從齒縫間吐出一個字:“是。”


    阮黎望身子一震,似乎並未想到蘇悅菡會與他這樣的坦誠,這個答案雖然其實早在預料之中,可是蘇悅菡這樣直白而又簡單地說了出來,片刻間隻讓他無言以對。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二人之間緩緩蔓延開來,依舊相互依偎的身子姿勢未變,身體卻都是僵直而緊張。


    蘇悅菡知道,自己其實可以隻簡單的說個不字的,她說了不,或許阮黎望就不會深究,那樣事實本身到底是如何也就不再重要了。可是那一刻,她卻不想撒謊,不想去騙這個對她深深信任與依賴的人。甚至,或許潛意識裏也存留了某些僥幸,隻怕真若有一天會要離開阮黎望,此時這樣的開誠布公,也總算與他有過一個交代,而不用背負著欺騙的罪名。


    可是,當沉默籠罩在二人之間時,那個身體緊繃,麵色沉鬱的男子,卻又讓蘇悅菡生出了幾許心疼,當下裏又有些悔。


    如今這樣的局麵之下,時局動亂,阮黎望作為一國之君,卻流離於宮外,本是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而此刻又正是養精蓄銳,以圖大計之時,自己這點兒女情長的小心思又算得什麽,有什麽必要非在此時此刻較這樣的真。蘇悅菡雖是不願騙他,可是緩過神來卻也想著,這會兒又何必這樣的去傷他,本也就是閑聊,一語帶過,便是太平安樂,誰揭了誰的傷疤,誰慟了誰的心肺又怎樣。即便是有一天真要離他而去,卻也不該是如今這樣的局麵之下。


    這樣想著,蘇悅菡便又想開口解釋,才張開嘴說道,“其實……”沉默良久的阮黎望這一刻卻也忽然開了腔。“其實,朕一早便明白的。”


    阮黎望終於扭過頭來,麵對著蘇悅菡,勉強地扯出一抹笑說道,“小荷,其實還在宮裏那會兒,朕看著你與馮康年有說有笑的時候,就想過,也許你喜歡的會是那樣的男子,清雅的、淡然的、與世無爭的,同你一樣的那種人。可來了這,再又見了林燁然,那一刻,朕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若是說馮康年像你,那麽林燁然簡直就是另一個相同的你。你與他,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著說不出的相似,所以,即便是當初心裏有些別著勁兒的,朕卻還是無來由地喜歡林燁然這個人,隻是因為朕總是在他身上便能看到你的影子。


    再後來,看你們那樣的默契與親昵,心裏再難過朕也總是安慰自己說,你們是血親,相似相親也是正常。可,這樣的借口慢慢有點沒辦法說服自己,所以今天才會這樣地問你一句。”


    阮黎望捏了捏蘇悅菡的手,打斷她想要說的話,便又繼續道,“其實,朕倒是有些意外你會真的告訴朕你是喜歡林燁然的,朕以為即便是真的會喜歡,你也並不會實言相告,以你的性子,總是要委婉一些地說出。不過,朕卻也感謝你的坦誠,所以,朕也坦誠地告訴你,我雖然感激你的坦白,可是這一刻,我心裏卻不舒服,很難過,很難過。”


    阮黎望說到最後,甚至再沒自稱朕,而隻是說了我,那樣無助與落寞的表情落在蘇悅菡的眼中,心下一陣惻然,便更覺懊惱,隻得強笑著說道,“皇上,您瞧,好好地說個話,您卻硬是要挑出臣妾的不是嗎?您問臣妾的是,以往是否喜歡表哥那樣的男子,既說的是從前,又說的僅僅是那樣的人,又不是說他,哪裏就變成了臣妾喜歡他了。臣妾即便是喜歡表哥,也隻是妹妹喜歡哥哥那般啊。”


    阮黎望聽蘇悅菡這樣說,眸子裏亮光一閃,擁住蘇悅菡的手臂驟然緊了緊,可是隻一瞬,那抹光彩卻又迅速暗淡下去,撇了嘴道,“你在哄朕。”


    蘇悅菡這會兒,心裏已經有了些計較,輕笑著用雙手握住阮黎望的手,捧住在胸前道,“臣妾哪有哄您呢,說的都是事實啊?以前沒有嫁人時,心裏對未來的夫君總會有個勾畫,那時身邊接觸的最多、最熟悉的男人也不過是父親、兄長和表哥,會覺得那樣的好,也並不稀奇啊?皇上以往難道就沒曾想過會喜歡個什麽樣的女子?而現在也和那時的想法盡數一樣嗎?”


    蘇悅菡的問話,本是為了轉移阮黎望的注意力,也知道這樣的話阮黎望會去思考,繼而相信。可是說著,她自己卻也微微有了些疑惑,是啊,那時,她的身邊似乎也隻有表哥,那麽她與林燁然之間,是否也是像曾經的阮黎望和喬羽菱呢?僅僅因為是相近,僅僅因為是唯一,所以才有了那樣的依戀。這念頭像是輕薄的刀片,好似在她心口割開了一條細小的傷痕,一瞬間有些失措地疼。忽然惶恐於,如果這份感情並非那樣的不可替代,那些過往的堅持與執念會不會變得可笑?


    阮黎望卻是聽了蘇悅菡的話,略略想了下,表情一下子就輕鬆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由衷,歡欣鼓舞道,“小荷這樣一說,朕倒是覺得也對呢,你看啊,以前呢,朕以為朕喜歡的就是菱兒那樣的女子,溫柔、甜美、順從、體貼,可是自從有了你之後,朕才知道,那樣的喜歡也不過就是喜歡而已,朕見了她自然是開心,卻遠沒有對你這樣的,嗯……上心。”阮黎望說著,因為這樣的表白,麵色有些赧然,卻依舊是誠摯地盯著蘇悅菡,一雙眼睛裏含滿了笑意。


    蘇悅菡的心裏一陣的混亂,隻是下意識地迎著阮黎望的笑,也揚了揚唇角,阮黎望便又有些得意忘形地問道,“那小荷現如今可是喜歡朕的?”


    蘇悅菡的心裏再次一顫,那個“是”字在喉邊梗了許久才總算發出了聲音。阮黎望聽了,研判地端詳著麵前的蘇悅菡,皺了會兒眉頭卻又展開,笑道,“即便現在不是也無妨,朕隻希望有一天能是,就好了。”說完,輕輕地攬過蘇悅菡,把一個吻印在了她的額角,臉頰貼上她的臉頰呢喃道,“朕想著,總是會有那樣一天的,哪怕那一天咱們都老了也不怕,反正怎樣,你也是要陪在朕的身邊的,朕會讓你一點點喜歡朕的。”


    蘇悅菡無力地靠在阮黎望的懷裏,兩個人的麵頰摩挲著,心裏驀然一陣荒涼。


    再又坐了會兒,阮黎望見蘇悅菡再沒說話,便體貼道,“小荷是累了吧,那隻管歇著就好,朕也就回去了。”


    蘇悅菡點點頭,站起來福身行禮,阮黎望稍遲疑了下,就也站了起來,伸手扶起了蘇悅菡,邁開一步要走,卻又猛地回身,在蘇悅菡的唇邊蜻蜓點水地一吻,看著蘇悅菡先是驚了下,臉頰便迅速如著火般紅了起來,滿意地咧開嘴角,無聲地笑著,大步出了屋門。


    蘇悅菡這一夜睡得卻是極不安穩,腦子裏反複地是林燁然與阮黎望交錯出現的麵孔,對表哥,那少年時的情意的確是千真萬確,可是正如阮黎望與喬羽菱,於她那難道不會也僅僅是懵懂之時的迷戀嗎?那麽此時呢,每次見麵時依舊的心旌蕩漾,是不是能證明並非如此呢?那對阮黎望呢?或者曾經可以斬釘截鐵地說,他於她來說隻是個君王,隻是個符號甚至是個任務。可此時呢,她敢說再無一絲的感情於他嗎?難道不會為他心疼,不會為他牽掛嗎?如果此時此刻,便真的能離開他,投入林燁然的懷抱,自己就真的能沒有丁點的不舍嗎?蘇悅菡想著那個帶著調皮笑臉離去的男人,心裏忽地覺得自己也並不是那麽確定了。


    蘇悅菡迷迷糊糊地想著,也不知道多久才是睡了過去,夢裏卻依舊是兩張熟悉的麵孔交錯地出現著,紛亂而困擾。


    第二日一早,蘇悅菡起了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馮子餘便來了,給蘇悅菡再又診了脈,笑吟吟道,“小荷啊,今天看著是大好了,天氣也是不錯,若是願意,不妨也是出去轉轉。”


    蘇悅菡聽了,也是笑著對他說,“咱們馮大夫總算是放人了啊,這些日子,連個屋門也不讓出,隻怕是再不見見太陽,都要長出黴了呢。”


    馮子餘收拾了醫箱假意生氣地瞪了蘇悅菡一眼,唇邊卻依舊是噙了笑意,問道,“如何,這會兒可想著出去走走,我也算是半個主人,能帶你轉轉的。”


    “好。”蘇悅菡應道,便也問,“我母親和大嫂呢?還有表哥?”


    馮子餘挑了門簾在門邊站著道,“凡安這時間約莫著是在看書,你母親和嫂子怕是連日裏一早就在你這邊占著你說話,讓皇上不高興,今兒本是說晌午再來的。不過既然是皇上並未過來,咱們去找她們便是。”


    倆人一起去了蘇夫人住著的院落裏閑聊了片刻,便又去找了林燁然,林燁然見蘇悅菡已經可以出屋走動,甚是歡喜,忙不迭地帶著她們在院子裏到處地走著,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走走停停,再又閑說幾句,轉眼著也就到了晌午。


    半日間也沒見到孫福圓過來,蘇悅菡有些小小的意外,前幾日春暖說過,她與母親閑聊時,孫福圓總是會過來走動下,看上幾眼,自是奉了阮黎望的命的,今天卻是連個人影也無。蘇悅菡總以為或許逛到一半,阮黎望便也會加入其中,這樣沒個音信,蘇悅菡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隻怕是昨日裏說的話,阮黎望回去想上一夜,不定是心裏生出什麽不痛快,這會兒會別扭著。於是到了午飯的當口,也就打發著春暖過去問問阮黎望要不要一起用膳。


    幾個人等著春暖回話,閑坐在南邊院子裏的水榭中,馮子餘和林燁然臨水而立,不知正在說著什麽,衣隨風擺,笑聲朗朗。蘇夫人與蘇悅菡幾個,拿了些點心掰開碎末正是悠閑地喂著水中的錦鯉,微風送爽,隻覺分外安逸。蘇悅菡心頭裏的那點不安才覺要淡去,春暖卻是步履匆匆而來,一臉的焦慮之色,不待站穩步子便說道,“娘娘,皇上身邊的侍衛說,皇上跟孫福圓天大亮時便出了門,說是他們不用跟著,這會兒卻還是沒回來,已是整整兩個時辰了。”


    蘇悅菡一慌,手裏裝點心的托盤一個不穩落在了水中,驚的一池鯉魚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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