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菡眉頭微皺了下,對阮黎望說道,“皇上您先歇會兒,也用些吃食,臣妾還有些事,過一會兒與您一起去給母後守靈。”


    阮黎望神情有些沮喪,孩子似的伸出手勾了勾蘇悅菡的手指問,“你很快就回來陪朕嗎?”


    蘇悅菡微微扯了扯唇角安撫道,“皇上,有菱兒先陪著您說會子話,臣妾去去就來。”


    “菱兒?”阮黎望似乎有了一刹那的困惑,愣了下才又恍然地點點頭說,“哦,菱兒。”


    蘇悅菡便也不敢多逗留,趕緊去尋替父親遞話的人。蘇定遠雖然偶而也會讓蘇夫人帶些話給蘇悅菡,亦或是下了朝之後,若是與阮黎望探討國事後剛好留在宮中,也會在偶然邂逅蘇悅菡時說上幾句,可卻從未有這般火燒眉毛似的找蘇悅菡。畢竟蘇悅菡掌管後宮,蘇定遠把控前朝,他們若是太過頻繁的會麵,總會讓有心的人挑出錯處來,而一旦挑出,便絕不是小事。所以蘇定遠原本是極其留心的,可是這會兒正是後宮內人仰馬翻之時,蘇定遠卻這樣急著找蘇悅菡,這讓她心裏隱隱泛起一股不安。


    太後賓天的事也是才擬了詔書詔告天下,蘇悅菡不知父親要說的事是不是與太後有關,忐忑地讓小末子把送信來的小太監帶到了鸞闕宮,蘇悅菡拿出蘇定遠的信。信並不長,甚至還有些草,看起來是情急之下一揮而就。


    “小荷,驚聞太後賓天,諸事操勞,小心身體。太後大喪,皇上定是要罷朝幾日。為父怕沒有機會與皇上進言。小荷切記囑咐皇上莫允淮王進京奔喪。另,最好能勸動皇上今日就急詔陸將軍大軍回朝。”


    蘇悅菡看完心,心裏的不安更重了幾分,有些猶豫地問送信的小太監道,“本宮的父親還有沒有其他的話讓你帶到?”


    那小太監用眼斜瞟了眼仍立在一旁的小末子和春暖,低了頭,並不說話。蘇悅菡知道能讓父親派來送信的人,定是父親極其信賴之人,便也遣了那二人出去。小太監見殿內再無旁人,才又壓了極低的聲音與蘇悅菡說道,“大人讓我跟娘娘再多說一句,隻怕是落在紙上不方便。說是萬一有了什麽極端的結果,記得安頓好退路。”


    蘇悅菡緊張道,“你可知到底是出了何事嗎?”


    那小太監卻搖頭道,“奴才不知,大人隻是讓奴才送信和跟您說剛才的話。”


    蘇悅菡皺眉想了半晌對他道,“你若是還要回去複命,跟本宮的父親說,所囑之事,本宮定盡力而為,隻是恐不能周全,望他還有早有其他準備。”


    那太監再一福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蘇悅菡也不敢耽擱地太久,匆匆換了孝衣,去了珠飾,便去乾昌宮尋阮黎望。禮部著人已經算好了入殮的吉時,入殮後她與阮黎望是要在靈前跪守上一夜的。


    乾昌宮中,阮黎望此時早也換好了孝衣,隻是這會兒疲憊地伏在喬羽菱的膝頭睡著了。蘇悅菡卻不得不上前喚醒了他道,“皇上,一會兒該是要入殮的時候了,咱們要過去,您剛才可是得空吃過東西了?”


    阮黎望無力地點點頭,拉著蘇悅菡的手站了起來,頹然道,“原來母後是真的沒了麽?朕才睡著了,醒了還以為是一場噩夢。”


    蘇悅菡也隻好勸道,“皇上您一定要堅強著些,當初先帝沒了,您不也是扛過了,您是一國之君,天下的百姓還仰仗著您呢,這會兒可不能太過悲傷,還有許多的事等著您來定奪。”


    阮黎望不說話,隻是點點頭,便拉著蘇悅菡往外走去,喬羽菱也是趕緊幾步跟在了後邊,一起往綿福宮走去。


    阮黎望與蘇悅菡跪在一側,眼看著太後被裝棺入殮,阮黎望幾次似乎想要衝上去,蘇悅菡便隻管抓緊了他的手,用力地拉著。兩雙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同樣冰冷卻也同樣的汗濕,蘇悅菡雖然知道太後賓天,阮黎望自然是會難過的,卻並未想到,他竟會到了如此失態的地步。想起當初先帝才走時,阮黎望雖說也是傷痛,卻始終看著冰冷而僵硬,並不似如今這樣的激動,原以為太後一向性情清冷,與阮黎望之間的感情或許還未必如先帝。如今再看,到底是母子連心,才到了這樣情難自控的地步。蘇悅菡心裏又想起父親的囑托,更覺心亂如麻,如今這樣沉浸於悲慟中的阮黎望,又怎麽還有心思管那些事,心頭那不安的感覺便又強烈幾分。


    棺槨入靈堂,蘇悅菡與孫福圓合力,才攙扶起跪在地上似是傻了一般的阮黎望,待到擺入靈位,再又跪下磕頭,阮黎望終於再次痛哭失聲。阮黎望這一哭,上上下下豈有不哭的道理,一片哭泣中行完了禮,阮黎望幾乎要昏厥般毫無力氣地靠在蘇悅菡的身上,蘇悅菡吃力地扶著他,嘴裏也隻能空泛地安慰著。


    阮黎望聲音早已哭得嘶啞,隻是絮絮地輕喃著,“小荷,朕總以為,即便朕做了皇帝,隻要母後還在,朕還能由著性子當個孩子的。母後嚴厲,愛管著朕,朕自然也是煩的。可是,有這麽個人管著,罵著,說著,朕就總覺得,朕可以不用急著長大,還可以逍遙幾年的。”


    阮黎望說完抬起滿是哀傷和委屈的臉定定地看著蘇悅菡道,“母後很疼朕,可是她性子一向淡淡的,所以朕其實跟她遠不如父皇那樣親切的。朕小時候調皮、偷懶,到處惹禍,太傅不罰朕,父皇不罰朕,母後卻是一定會罰的。最開始的時候,朕心裏是怨母後的,可是慢慢的,朕又覺得,有母後管著,日子才過的更有樂趣。隻要不是做了太大的錯事,平日裏偷懶早課時睡個覺,秋天裏爬樹摘個果子啊,夏天裏下池塘裏撈個魚,偷偷的,反倒是更有趣些。於是大錯朕不敢犯,小錯朕卻每天都犯上幾次,就為了讓母後念叨朕幾句,朕就會覺得這世上總有人是在意朕這個人的,而不是隻在意著永昌朝太子這個身份。


    父皇寵著朕,可是人人都是寵著朕的,卻也並不稀奇,所以父皇走了,朕雖然難過,卻總想著還有母後在,朕就依然能有個偶爾撒嬌、耍賴的去處,有個真心實意疼朕的人。可是母後如今卻也沒了,那日後連個管著朕,會罵朕的人也沒有了呢。”


    蘇悅菡拿著帕子不停地為阮黎望擦著源源湧出的眼淚,聽他絮叨完了,才輕聲說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心裏難過。可是臣妾卻也不得不說,即便是母後還在,您已經是一國之君,萬不能再把自己當做是個孩子了,您可是全天下百姓的父母,滿朝文武的仰仗啊。”


    阮黎望聽了並不吱聲,隻是低了頭去,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蘇悅菡手裏有些無助地捏緊了帕子,也一起沉默了下來,畢竟這個當口,無論是安撫亦或是勸慰,似乎對阮黎望都再無意義。


    天就在這樣無盡的沉默中漸漸暗了下來,春暖附在蘇悅菡耳邊問道,“娘娘,您一天也都沒吃東西了,要不要將就著用些點心?”


    蘇悅菡這才動了動跪得有些酥麻的腿跟阮黎望說道,“皇上,先起來吃口東西吧。”


    阮黎望卻隻是麻木地搖了搖頭,仍是低著腦袋跪在那裏一動不動,蘇悅菡又勸道,“皇上,這當口您再怎麽難過,也不能不保重龍體啊,總是得吃些什麽的,還要跪上一夜呢,臣妾怕您身子吃不消。”


    阮黎望依舊是搖頭,隻是無力地說道,“朕不餓,身子也沒事的,你去吃些東西吧。”


    蘇悅菡又怎麽能走,隻好也是陪著他跪著。腿已經麻木的似乎沒了知覺,肚子裏也絲毫沒有餓的感覺,頭卻愈發的昏漲了起來。


    蘇悅菡亦是難過,卻遠沒有阮黎望這樣的切膚。腦子裏卻是反複地想著父親的囑托,這一時半刻間卻是沒有機會開口,也不知會不會耽擱了什麽大事。王親貴胄那邊也都是下了詔的,路程近的,明日也就會到了。淮王稍遠些,最遲兩日內也是會到,而這時候該也是在路上了。這樣的大事,若是阮黎望不開口,或者說不找個好的借口,無論如何也是無法攔著淮王進京了。可是父親那樣著急地與自己說,總是事情已經大了,她又實在是不敢拖延。反複猶豫著,實在無法,也隻好開口跟阮黎望說道,“皇上,此次分封了屬地的王爺們是不是就不讓他們進宮了?”


    阮黎望迷迷糊糊地抬頭看蘇悅菡,“不進宮?為何不進宮?依照祖製,莫說皇叔們,五品以上的大員,不也該是來叩頭的嗎?”


    蘇悅菡咬了咬嘴唇道,“若是都進宮,臣妾怕自己安置不過來,慢待了王爺們。”


    “舉國致哀的日子,誰還會挑這樣的理,你若是忙不過來,讓內務府幫忙安頓著就好。”


    “嗯,那淮王的身子一向不好,上一次悲慟過度傷了身子,良久不愈,若是皇上開恩,就免了淮王進宮叩頭吧,臣妾怕他身子吃不消,如今人仰馬翻之際,也得不著照顧,若是有個病災,延誤了總是不好。”


    阮黎望似乎根本不想再說這個話題,隻是擺擺手道,“無礙,若是七皇叔身子又不好,宮中這許多太醫,總有人照看的,大不了就讓他在宮中將養著就是。朕沒心思想這些事了。”


    蘇悅菡無奈,停了下,卻又硬著頭皮再問道,“皇上,那下詔也讓陸將軍回朝吧,京中這些日子人多,萬一有亂,總能有個照應。”


    阮黎望聽了眉頭皺得更深,“京中有再大的亂,自有禦林軍把守,陸將軍千山萬水地回來作甚?小荷,現下裏能不說這些事來煩朕嗎?朕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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