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菡其實怎不知阮黎望的脾性,此情此景下與他說的這番話,他究竟還是是聽不進去的。可是答應了父親盡力而為,也隻能盡力至此了。蘇悅菡這會兒不免有些懊惱,其實早幾日鋪墊時,若是能好好說與阮黎望聽,他雖是個別扭的人,到底還是能聽幾句勸的。可那時,正是她最心煩意亂的時候,阮黎望的好意被她折了,阮黎望的試探被她冷淡,倆人間早已在這事上暗暗結下了些心結,此時,卻是多說也不是,少說也不是了。


    蘇悅菡無望地跪在那裏,心中煩惱不堪。太後的病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那時隻道是太後心中鬱結不開,又是有了些歲數的人,小病小痛並不礙的,自是著人十分上心地醫治著,可到底也沒當成是大事,怎知一朝不好,便跟先帝一樣去的這麽突然,畢竟自己還是沒能把太後當成親娘一樣地上心著,到了這會兒後宮亂著,前朝肯定也是有事,蘇悅菡怎能不自責自己的不孝,更自責自己還是太年輕不經事,凡事都沒個預備,到頭來手忙腳亂,混亂不堪的局麵卻也怨不得旁人。


    阮黎望惶恐不安,蘇悅菡又何嚐不是,太後隻要還在,即便是個不管事的,後宮諸人諸事總有個人震懾著,真有阮黎望聽不進她的話,太後總是還能壓著的。事隻關自己,倒是還無妨,大不了也就是吃些委屈,可是此時是大事,一個皇後的地位不尷不尬,雖說是能主些事的,但是阮黎望的決定她又怎麽能輕易地改。到頭來,父親急切地托付與她的事,卻是一樣也沒做成。這會兒顯然是走不開,也隻能悄悄讓春暖帶個信出去,讓父親知道她沒能勸說成阮黎望,若是有個什麽,也好及早能準備著。


    夜漸漸地深了,靈柩前除了帝後二人,還有幾個太妃和皇子、公主,再加上吳熙妤和喬羽菱,這會兒許是都哭累了,低泣聲漸漸沒了,隻留下一片寂靜,偶爾有人欠下身子換個姿勢,卻也沒有太大的動作,白茫茫而又死氣沉沉地一片。


    同樣是白色,玉潔如蘭花者,清新而帶著抹遺世獨立的驕傲,浩然如白雪著,蒼茫而又帶著股浩瀚無垠的希冀。而此刻,眼前一邊白色,卻隻是慘淡而沉重,像是鋪天而來的暮靄,沉沉地壓在了蘇悅菡的心頭。


    蘇悅菡眼神掃過眾人,微閉了下酸澀的眼睛。心中默想著這幾日接下來的安排,諸王爺進京後大約總是要在皇城裏落腳,一如當初先帝駕崩的時候。父親隻說了最好不許淮王進京,卻也不知是為何,永昌朝有律,封屬地的王爺進京至多隻能帶隨從不超過二十人。帶二十人而來的淮王到底會有怎麽樣的威脅呢?蘇定遠當初說過,不能讓淮王對皇城裏太過熟悉,所以上一次急急地為他治好了病打發回屬地,當初還因此跟阮黎望有了齟齬。那麽這次呢,不能阻止淮王進京,是不是盡量縮短他在京中的時間就好呢?


    若是這樣,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欽天監找到最近的吉日,著禮部奉儀大行皇太後梓宮至皇陵,盡快與先帝合葬一處。太後的身後事辦完,諸王爺便也沒有再滯留的道理,隻是不知這樣,是不是就能為父親所擔心的事周全一二。可唯今之際卻蘇悅菡自忖能做的事,似乎也就是隻有這樣了。


    蘇悅菡才想得頭痛,忽聽咕咚一聲,似是有人栽倒在地的聲音,在宮人的驚呼聲中抬頭看去,原來是吳熙妤體力不支昏倒在地,蘇悅菡急忙讓人扶著吳熙妤先下去歇息,又讓太醫趕緊跟過去瞧。吳熙妤到底是公主,身子嬌貴些,該是總沒有這麽長時間地跪過。蘇悅菡安置完吳熙妤,回頭瞧見其餘的人麵色都十分憔悴,便又囑咐著讓太醫院去煮了提神,補元氣的湯藥來給大夥灌下。都安排好了,才又去對阮黎望說道,“皇上,您麵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上哪不痛快,雖說為太後守靈是您的一片孝心,可到底還是得在意著龍體啊。”


    阮黎望卻隻是輕扯了嘴角低聲道,“哪個跟吳妃似的那樣嬌氣,才跪了五六個時辰而已,朕覺得絲毫無礙。”他倦怠的神色裏有一絲淡淡的不屑掠過,頓了下卻又不合時宜地關切道,“小荷,你這幾日俱是如此忙碌不得歇,朕倒是怕你的身子撐不住呢。”


    蘇悅菡卻也隻是微微地搖頭道,“臣妾亦無礙。”


    阮黎望便去悄悄地握住了蘇悅菡的手,並不說話,隻是用指尖一點點地摩挲著蘇悅菡的掌心,長久,悠然如歎息般地低喃,“還好,朕有你。”


    那不過是如耳語般的聲音,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幾個字,可是那一瞬間,蘇悅菡隻覺得心口一片濕漉漉的感覺,像是三月天裏沒被烘烤過的棉被,潮濕而冰冷地層層裹住了她。這樣充滿依賴和欣慰的話語,聽在蘇悅菡的耳中,那原本的融融暖意卻被沉甸甸的托付所覆蓋,須臾間想到深藏於匣底的那份密詔,蘇悅菡隱隱有了種不安的感覺,或許,那個承諾終究是一紙空文,自從自己放棄了某些堅持之後,一切回頭的可能就已經渺茫。比如,那緊緊握著她的幹熱的大手,她真的能狠心甩開嗎?若是曾經給了她那一巴掌的阮黎望,或者她還會少些猶豫,可是此時呢?


    天就這樣一點點地亮了起來,叩了最後一遍頭,蘇悅菡攙扶著阮黎望起身,兩個人卻都是幾乎要站不住了,勉強被攙好,蘇悅菡讓幾個內監扶著阮黎望回殿休息,阮黎望這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緊拉著的蘇悅菡的手,兩隻握在一起幾個時辰的手,好似已經生出了關聯一般,此時乍一分脫,竟有些輕微撕裂般的疼痛,微微的涼意便從手心處開始蔓延。


    阮黎望憂心地看著蘇悅菡道,“小荷也快些去歇著吧,你若是再有個什麽,朕可不如何是好。”


    蘇悅菡頷首,安撫地衝著阮黎望笑笑,“臣妾一切安好,謝皇上掛心,等再交代些事,臣妾也確實要去迷瞪會兒了。”


    蘇悅菡打發了其餘的也先去休息,隻留下喬羽菱,看著她也已經慘白無一絲血色的臉孔,不免擔憂地問,“菱兒可還堅持得住,若是實在堅持不住也不要硬撐,本宮讓人來替換你。”


    喬羽菱的眼神裏沒有一絲的生氣,隻是木木地從阮黎望離去的背影中收回視線,無意識般地搖搖頭,便垂下眼瞼輕語,“奴婢無礙,不勞娘娘掛心,就當奴婢這輩子為太後娘娘盡最後一點心吧,總是能挨過去的。”


    蘇悅菡艱難地邁動幾乎要沒了知覺的雙腿,又囑咐了下幾個伺候的人,多關切著些喬羽菱,才被人攙著回到了鸞闕宮。進得內殿,靠在榻上,頭才挨到枕頭,人便已經沉沉地睡去。


    蘇悅菡再醒來時已經是快晌午的頭上,不知不覺竟是一個多時辰已經過去,雙腿依舊酸麻難忍,頭痛欲裂,嗓子也是幹幹地疼著,每要說一句話,都似是有小刀在喉嚨裏輕輕地割了一下。寢殿裏此時很安靜,春暖也不在身邊,隻有平日裏近身伺候的一個宮女在。蘇悅菡站起身,活動了下腰肢,便覺渾身骨節都是咯吱作響,這會兒真的隻想再能睡上幾個時辰才是最好。可是這當口,卻不可能有這樣的好命的,便也隻是喚來那宮女問道,“春暖呢?本宮睡著這會兒,可有什麽事?”


    那宮女搖頭道,“皇後娘娘,春暖姐姐才出去,說是蘇大人和蘇夫人進宮來了,她去看看有沒有要捎給娘娘的話。“


    蘇悅菡一皺眉,“怎麽不喊醒本宮,現在大人和夫人在哪呢?”


    “奴婢也並不十分清楚,該是在太後娘娘的靈堂磕頭呢吧,春暖姐姐也是才走了一會兒的功夫。”


    蘇悅菡趕緊吩咐人備好了鳳輦,才走至綿福宮殿前,就看到阮黎望的禦輦也到了跟前,蘇悅菡下轎給阮黎望行禮,阮黎望去更快一步地下來扶住了蘇悅菡,皺眉道,“臉色這麽的差,如何不再多睡會兒?這會兒隻是朝臣來叩頭,小荷隻管親貴們來時再來就好。”


    蘇悅菡並不言語,隻是攙了阮黎望往裏走著,嘴裏關切道,“皇上歇的可還好?臣妾看,您這會兒精神還是不錯的。”


    阮黎望神情哀戚,“睡得並不踏實,夢裏斷續著,總是母後小時候教訓朕時的樣子,可是明明是在罵朕,朕心裏卻總是熱乎乎的,反倒是醒來,知道再不會有人罵朕了,心頭倒是涼個通透。”


    “皇上,慢慢就會好了,母後是和先帝團圓於地下了,您若還總是這麽牽腸掛肚的,怕是他們也會惦念,最重要的還是一定要保重龍體,讓先帝和母後也能含笑酒泉。”


    說話間,二人進了殿,殿中吊唁的人趕緊給帝後二人行禮,再抬起頭,蘇悅菡便看見父親焦灼的目光直視著自己,似是有話要說。


    免不了繁文縟節的禮數,總算扯出個空,蘇悅菡假意讓春暖陪著出去更衣,行至殿外,終於見到了等候多時的蘇定遠。也顧不上什麽禮數,蘇定遠隻是急急地問道,“皇上還是執意不調陸將軍回朝?”


    蘇悅菡蹙眉點了點頭,蘇定遠悠然長歎一聲,“那怕是要來不及了,我們也是近日裏才得了信,淮王的私兵早就是悄悄地往京裏來了。”


    蘇悅菡一驚,慌忙問道,“難道他真是要反?那咱們該如何?”


    “此時正是動蕩,真若是他有不軌之舉,陸將軍兵馬鞭長莫及,咱們也是回天乏力,隻能想法先保全著皇帝了,小荷,乾昌宮與聚芳宮那邊可還好?”


    蘇悅菡穩了好一會兒神才回道,“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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