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妃的冊封儀式,終究還是如期進行著。


    睦順二年,三月末,天還很短,春寒料峭,輕風翦翦。


    此時天色還黑沉著,宮中派出到各家接小主入宮接受冊封的馬車卻已經駛出。宮牆外一片馬蹄清脆踩過石板路的聲音不絕於耳。而宮中的大多數人,這會兒還都沉沉地睡著,隻有禮部和內務府的眾人,不可避免地一片忙碌中。


    這一天蘇悅菡起的卻更早,宮外的車馬還沒架上,她就已經到了綿福宮中探望太後。太後依舊沒有什麽好轉,但是好消息是也並沒有再惡化,隻是懨懨於病榻,每天都有多半的時間是昏沉著的。蘇悅菡原本隻是在要去準備所有的事情之前,先去太後宮中探一下。她也不知為何這麽做,似乎隻是想求個心安。沒想到,太後這會兒卻是醒著的。


    服侍太後的人剛喂太後喝了藥,這會兒正取了水給太後漱口,蘇悅菡便上前去,等太後漱了口,拿了手中的帕子給太後擦拭嘴角的藥漬。太後見是她,眼裏有了幾分暖暖的笑意,唇角抽動了下,最終卻也沒能抽出個弧度,似乎很費力地喘了幾口大氣,才示意周圍的人退下,對著蘇悅菡無力地說道,“悅菡怎麽這麽早上哀家這來,今天冊封的典禮你還要顧著,總是要忙上一陣的,也不多睡會兒。”


    “兒臣想看過母後這邊無礙,才能放心地去做別的事。”蘇悅菡道。


    太後又是極費力地存了會兒氣力才又說,“悅菡,哀家今天不以太後的身份與你說話,隻是作為過來人,最後再與你嘮叨幾句。望兒雖然不懂事,但心卻是好的。哀家不知道你跟望兒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情形,要是果真最後也無法交心,哀家也不攔著你自己的選擇。可是,如果你覺得還能接受望兒,聽哀家一句話,趁著年輕,要個孩子吧,即便你是皇後,背後還有你蘇家這個堅強的後盾,但是在後宮之中,沒有孩子的女人,最後總是淒涼的。因為望兒那孩子終究不像先帝對哀家那樣,能一直維護著你。隻怕日後,其餘宮妃若是都有所出,到時候,反倒讓你這個皇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蘇悅菡聽完太後說的話,看著麵前喘息愈發沉重的形容憔悴的女人,心裏不可抑製地動容著,知道太後如今這番話,於她果然是沒有一點私心的推心置腹。太後若是真的不在了,阮黎望年輕又易衝動,如今在朝堂上還並不能把握真正的實權,蘇家若是有了私心,想把持天下,隻等她蘇悅菡有朝一日有了孩子,便隨時能尋了機會,立幼主而廢阮黎望。既神不知鬼不覺,還名正言順。她這樣一個權臣之女,雖然彼時因為被利用的關係才立為皇後,但是在這當口上,卻還能得到太後如此的信賴。一時間蘇悅菡真的隻覺無論如何也無法報答這份信任。


    太後似乎也知道蘇悅菡心中所想,微閉了眼睛道,“悅菡,哀家已經不中用了,其實此時也隻是在賭,賭你能交心於望兒,若是再有個孩子牽絆著,那先帝那封遺詔就可以永遠不見天日了。哀家知道,一個女人也許不一定會為了一個男人付出一切,卻一定會為了她的孩子那麽做。所以哀家一直那麽希望你能有個孩子,那麽,無論如何,你便永遠不會再離開望兒了。而你,隻要願意留在他身邊,就一定會對他好的。”微微頓了下,太後並不等蘇悅菡接話,便說道,“你去忙吧,悅菡,哀家會盡力提著這口氣,多堅持一日是一日的。”


    蘇悅菡再想說什麽,太後卻已經緊閉了雙眼不再言語,蘇悅菡想了想,也隻是再又幫太後掖了掖被角,輕聲道,“母後,那兒臣先去準備冊封禮的事了,等新妃都冊封了位分,若是您精神好點,兒臣帶她們一起來看您。”


    太後微微點了下頭,蘇悅菡也就起身回去鸞闕宮準備著。


    跟底下的人交代好,今日入宮的妃子要入住的寢宮和安排的伺候的人再去核對一下是否都準備妥了,又讓人去打點好一會兒要舉行儀式的大殿所需的一應物事。蘇悅菡再坐到鏡台前梳理妝容時,天已經大亮了起來,阮黎望也起了身,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道,“小荷起得好早。”


    蘇悅菡今天天要穿戴極正式的皇後的服製,從頭到腳都是十分繁複的裝扮,這會兒頭發正梳到一半,不太方便起身行禮,便也隻是坐在那裏微微動了下身子給阮黎望請安道,“皇上起了啊,今日可能是要趕一些了,一會兒您早朝的時間莫要太長,別誤了冊封的吉時。”


    “哦。”阮黎望應了下,走到蘇悅菡身後,握住她纖細的肩膀,端詳著鏡中的她,說道,“朕下朝了之後,想先去看看母後,小荷也一起去嗎?”


    “臣妾才從母後那邊過來,母後雖沒有大好,精神倒是也尚可,皇上的時間若是來得及,您就自己先過去吧,臣妾還有許多事要準備著,等冊封禮完了之後,臣妾再去。”


    阮黎望聽了點點頭,匆匆更衣,草草用了些早膳,便去上朝。


    蘇悅菡終於收拾地差不多,套上最後一件外袍時,吳熙妤過來了鸞闕宮。進門看見蘇悅菡,就撅起嘴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蘇悅菡一邊讓春暖幫著把所有的紐子都結好,一邊笑問道,“吳妃妹妹,這是怎麽了,一早就不高興似的,不是老早嚷嚷著無聊,今日之後,可就是有許多姐妹能陪著你了,可該高興的不是?”


    吳熙妤卻是皺皺鼻子,懶懶地靠近椅子裏,“還不是頭上要戴這麽多的珠翠,好煩。大婚那天就是,戴了整整一天,脖子都要壓折了。還以為那以後就不用再戴,誰知道今天又要都頂上。皇後姐姐,今天又是要多久啊?不是也要一天的吧?”


    蘇悅菡聽說吳熙妤隻是為此事不快,心裏暗暗地發笑,愈發覺得這個公主果然是個天真的姑娘,便安慰道,“也不用太久的,你如今是皇上的妃子,今日進宮的姐妹位分都在你之下,是要與你行拜見的大禮的,所以總要正式些。等儀式完了,午膳時,倒也不用還穿的這麽隆重了。”


    吳熙妤聽了,這才笑了笑說,“那還好,否則,我這脖子可真就是完了呢。”


    兩人正說著話,外間裏有人進來問道,“皇後娘娘,喬小主那邊也收拾好了,是把她帶到您這邊來,一會兒一起過去嗎?”


    蘇悅菡點頭道,“帶她過來吧。”


    等來人出去,吳熙妤好奇道,“這個喬小主是誰,怎麽跟姐姐一起去?位分很高的嗎?”


    “菱兒要封的位分是婕妤。”蘇悅菡說道。


    吳熙妤聽見菱兒二字,微微有些疑惑地皺了眉,正巧喬羽菱這會兒被人引著領了進來。蘇悅菡對她說道,“菱兒,本宮前幾日跟你說的今日的規矩,都還記得吧?到時候也不用緊張,行禮的時候,你就記得跟在蔣婕妤的後邊就好。”


    一身盛裝的喬羽菱,今日格外地嬌媚,卻仍是恭順地垂首應著是,吳熙妤端詳了她半晌卻忽然大驚小怪地喊道,“皇後姐姐,這個菱兒不就是你以前身邊的那個宮女?”


    喬羽菱聽了吳熙妤的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卻也不言語。蘇悅菡也是有些尷尬地說道,“吳妃妹妹,喬婕妤以後也是自家姐妹了,之前在本宮這裏也隻是暫時這樣安置,太後一早就許了喬婕妤給皇上了。”


    吳熙妤上下打量著喬羽菱,目光並不友善,看了會兒,走到蘇悅菡身邊,附在她耳邊輕聲道,“皇後姐姐,她一個小小宮女如今也要做皇上的人嗎?妹妹在吳越的時候,妹妹的母妃就跟妹妹說過,這樣的狐媚子最要不得,整日裏不想著怎麽伺候主子,隻想著勾搭皇上,斷斷是不能縱容的,皇後姐姐怎麽這麽好脾氣,倒還給了這麽高的位分,要依妹妹看,這樣妖媚惑主的賤婢,沒拉去杖斃,已是她的造化,您可是別太好心腸了。”


    蘇悅菡聽吳熙妤這話微微有些詫異,總以為她這麽個單純、率真的姑娘絕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轉念卻又一想,她自小生在皇宮之中,這樣的事耳濡目染,隻怕是懂得其實也並不少的。也隻是拉了吳熙妤的手,微不可辨地對她皺著眉搖搖頭,才開口道,“行了,時辰也是差不多了,咱們現在就過去吧,皇上那邊該是也下朝了。其餘的姐妹這會兒也該是在殿外候著了。”


    吳熙妤不情不願地撅撅嘴,又不滿地看了喬羽菱一眼,才起身跟在蘇悅菡身後出了鸞闕宮。喬羽菱也跟在她們身後,隻是到了冊封儀式的殿外,便也跟著其餘的女子候在了外邊,隻蘇悅菡與吳熙妤一起進了殿,不多時,阮黎望也進得殿來。


    隻等著吉時一到,第一個接受冊封的陸琦嵐率先進了殿。陸琦嵐進殿跪好,便早有宮人開始宣讀冊封的詔書,宣讀完了交由蘇悅菡手中,陸琦嵐上前剛要準備從蘇悅菡手中跪接詔書。忽然殿外有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蘇悅菡的身子微微一滯,拿在手中的詔書還沒待遞出,就聽那人哭喊道,“皇上,皇後娘娘,太後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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