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菡微微愣怔,阮黎望若是不提醒這句,卻還真沒想起或許會隨軍一起回來的林燁然,心裏幽幽一動。然而,卻也不過是須臾之間,便隻是靜靜看著阮黎望道,“皇上以為臣妾盼著誰回來呢?”


    阮黎望卻被問得愣住,一時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句話,訕訕一笑,隻說,“朕不過是隨便問問。”


    接下來便是沉寂,二人一下子就沒了話說,許久,隻聽見輕輕啜茶的聲音在殿裏響著,阮黎望和蘇悅菡就這樣各自想著心事,再無言語。直到夕陽西下,春暖來問,是不是要準備著晚膳時,倆人才回了神過來,彼此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一個眼神中有著探尋和不安,另一個卻隻是悲憫與漠然。


    很多年之後,蘇悅菡也常常會回憶起剛剛那一刻的場景,有時,也忍不住會想,若不是彼時自己的太過任性與堅持,若是當初能圓融或者豁達幾分,那麽他們之間是不是便不會有這樣一場戛然而止的對話。那麽,是不是命運也會從此改寫,她會如願在宮中平靜一生,守住回憶,安於過往,寂然終老,再不會生出任何的波瀾?但,偏偏是那一刻,才生出過罅隙的二人,忽然就談起了這麽件大事,卻又在一個人的狐疑與另一個的失望之中不再繼續。隻是誰又能想到,彼時一個沒有說開的小小心結,卻也改變了那麽多人的命運。


    那一天阮黎望在鸞闕宮用了晚膳之後便就留宿了下來,因為太後的一句話,阮黎望此舉,幾乎可以說是奉了太後懿旨留宿,蘇悅菡還當真再找不出什麽樣的借口來拒絕。好在,蘇悅菡介意和擔心的,隻是自己會把阮黎望的陪伴變成了一種習慣,久而久之隨著生活而延續下去的習慣會讓心頭的細膩變得粗糙,會讓純淨的守候便的渾濁。所以,隻此一次,或者每月有這麽幾次,卻也當真並不會有太深刻的排斥。


    阮黎望終於如願以償地留了下來,卻睡的很不踏實,蘇悅菡覺得身畔的那個人,自躺下後就一直輾轉著,心中也僅是淺淺地想著,或許隻是阮黎望久未睡在這邊,擇席了而已,並不知,或者是不願深想,咫尺之遙的這個男人心中有著怎樣的煎熬。


    阮黎望翻來覆去地,似睡非睡,腦子裏卻是一團混亂。


    阮黎望幾日間留宿於律樂宮中,自然絕非諸人揣測那般對吳熙妤著了迷。初時當然隻是與蘇悅菡的賭氣之舉,到後來卻是自己變得慌張與不安,反而不知該如何麵對蘇悅菡。


    他自然是希望這一舉動能讓蘇悅菡在意,能讓她從此之後對他不再那麽推拒。可是細細去想,蘇悅菡若是真是那樣的一個女子,之前種種又怎麽會發生。日日蘇悅菡來乾昌宮求見時,他總是硬下心來回絕,事後卻又忍不住跟孫福圓去打聽皇後如今是怎樣的情形。


    可是蘇悅菡能是怎樣的情形呢?還不是一如既往的靜若止水,求見被拒從來不惱,順從離去轉日複又再來。有時阮黎望甚至盼著蘇悅菡轉日可以不來,那至少證明她在賭氣,她也是有情緒的。


    阮黎望問孫福圓:“皇後就沒有一絲的不快?”


    孫福圓老實答道,“皇後娘娘看上去並沒有不快。”看阮黎望皺緊了眉頭,卻又察言觀色,不太確定地說道,“也許也有不快?”


    “那到底是怎樣,皇後有沒有一點生氣、發怒、傷心的樣子?”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舉止一向雍容安詳,奴才可看不出心裏到底是個怎麽樣,但從表麵上看倒是一切安好。不過奴才琢磨著,萬歲爺這麽著不見娘娘已經有幾日,娘娘心裏總是不好過的吧?”孫福圓謹慎地說道。


    阮黎望卻仍是惱怒,“你琢磨著,朕何時是問你怎麽琢磨了,朕問的是皇後到底看上去如何?神色可還是很平靜,氣色可還好?人有沒有瘦了些?”


    孫福圓畢竟也是從小伺候著阮黎望的,到了這會兒,心裏也明白阮黎望想聽些什麽。可是皇後娘娘明明氣色紅潤,神態安和,人也看著還和以往一樣,他到底是也不敢欺瞞阮黎望的,隻能小心翼翼地說,一切看上去都還好。


    阮黎望便沒了精神,費勁巴力地在律樂宮中被吳熙妤糾纏多日,原雖不指望蘇悅菡能有多大的反應,但哪怕是眉宇間略有一絲憂愁也是好的。孫福圓說的話,阮黎望卻是信的,倒並非是對孫福圓信任有加,隻是孫福圓說的那個蘇悅菡,的的確確是他認識的蘇悅菡。那個並不會為了他的寵幸與否傷神的蘇悅菡。


    其實一個皇帝做到了這般地步,阮黎望自己也覺得悲哀。後宮女人本該視若性命的榮寵,在他的皇後眼裏隻若敝履。他從小見慣了阮齊疆在位時後宮幾位妃子爭寵的事,阮齊疆自然幾乎是獨寵他母後一人,但是偶爾礙於情麵,也免不了留宿於其他宮中。他母後一貫清冷、淡然,但是阮齊疆並不在她處過夜之時,他照樣還能看出母後的失落與無奈的。


    他本不求更多,如母後那般即可,真若是對他糾纏不休也隻會讓他厭煩,但總該有些失意吧,總該有些介懷吧,總該有些傷感吧。他已經連續幾日不見蘇悅菡,並且大張旗鼓地留在律樂宮中,為何卻沒有丁點的收獲可言呢?


    這讓他覺得,他這樣一個對於蘇悅菡來說可有可無的人,總有一日會失去這個女人。或者不能說是失去,因為他從來也並未得到過。隻能說這個女人也許會有一天脫離開他的生命當中,從此不複存在。想到會有那樣的一日,阮黎望就覺得難以接受,心口發悶。雖然一再地安慰著自己,蘇悅菡是他的皇後,即便再不喜歡他,也不可能離他遠去,卻就是無法讓自己安頓下來。


    阮黎望最大的苦惱,便是分寸拿捏之間的糾結計較。他總怕自己走近的太急,讓蘇悅菡對他變得厭惡,卻又怕丟開的太遠,連最後一點因為經年相處而產生的親密之感也消失殆盡。遠不得,亦進不得,這世上卻是第一次有一個女子讓他這麽深深無力,卻又在心頭揮之不去。


    再有幾日其餘的妃嬪也便該入宮了,蘇悅菡便就會有更多的理由,把他推去別處。而他除了能盡可能多的呆在蘇悅菡的麵前,以此讓二人更加親近卻又別無他法,於是少有的能安心留在蘇悅菡床畔的這一日,又還如何能安枕下去呢。


    阮黎望迷迷糊糊地想東想西,不知什麽時候才睡熟了過去,好似才睡了沒一會兒,卻又忽然被人聲吵醒,迷離地睜開睡眼,卻蘇悅菡已經在整裝準備出門。恍惚地看了眼還黑著的天問道,“小荷,才什麽時辰啊,你這就起身了?”


    “皇上,太醫院來人說,母後那邊十分不好,入夜就傳了太醫去,喝了藥原本是睡下的,可這會兒卻又咳醒,來人說,竟是咳出了血來。臣妾這就過去看看情形。”


    阮黎望的盹一下子也就嚇醒了過來,趕緊著吩咐人更衣說道:“朕與你同去。”


    “臣妾原本看皇上睡得極沉,一早又是還要早朝,臣妾不敢妄自打擾,隻想著去母後那裏看看,若果真是不好,再來回稟皇上的。”蘇悅菡說道,也幫著孫福圓迅速地給阮黎望理好了衣服。


    “母後雖然身子一直虛弱,卻也並無大病啊,如何一下子就這麽嚴重了?”阮黎望更好了衣,抓著蘇悅菡的手就往外走去,手心裏全是濕膩膩的汗,神態與語氣間也盡是焦灼。


    “皇上也別太過憂心,母後吉人天相,定會早日康複的。”蘇悅菡勸慰道,感覺阮黎望握著自己的手便又緊了幾分。


    二人來到綿福宮時,太醫才診治完從裏間退了出來,蘇悅菡跟太醫問著情況,阮黎望卻已經忙不迭地衝進了內殿之中。蘇悅菡跟太醫詢問稍許,再進殿中,隻見阮黎望已經跪在太後的鳳榻之前,臉上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蘇悅菡便也上前跪倒了一邊,太後臉色蠟黃,神思倦怠,但是看到蘇悅菡還是強扯出抹笑意,勉力地抬起握住阮黎望的手把蘇悅菡的手也覆在了一起。聲音極是虛弱道,“哀家知自己大限將至,心中卻並不難過,也總算是能與先帝與酒泉之下團圓了。”說了這半句話,卻又喘了起來。


    蘇悅菡和阮黎望趕緊安慰道,“母後隻是身體微恙,不日就能恢複,可不要說這樣的話。”


    太後順了氣隻是微微搖了頭,“哀家原也不指望能長命百歲,日日心念著先帝,其實早早便想隨他去了的,隻是望兒不讓哀家省心,總舍不下最後這點牽掛。可畢竟是身子骨不濟,哀家不知還多少時日,隻想趁著還清醒時與你們說上幾句。望兒,悅菡是個極好的孩子,你若是日後薄待了她,哀家即便在地下也絕不饒你。日後凡事,你要多聽悅菡幾句,她性子比你沉穩,心思也比你細。旁的你不用管,隻要記得你父皇信得過蘇家,哀家亦信的過悅菡。他們所說之話,所做之事,隻會是為你好,為你父皇給你留下的江山好,切莫猜忌,切莫離棄……”太後說著幾乎氣若遊絲,蘇悅菡趕緊攔道,“母後好生歇著,別一次說太多話,太醫說了,您隻需將養幾日就好,過些日子新的宮妃入宮,一衝喜,也許當時就好了也未可知。日後的事,皇上與兒臣還都要仰仗著母後呢。”


    太後無力地閉了閉眼,再又張開,好半晌才說道,“望兒,你先去吧,一會兒還要早朝,我跟悅菡再念叨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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