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那是一個災難的開始。


    龐觀得到消息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了,宮寶森托人寄來了一封書信,共有四頁,前兩頁寫當今時勢。


    東北淪陷,關東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北方的門戶。龐觀知道,次年,東北三省就將全境淪陷。


    北平天津與東北毗鄰相隔,北方的局勢不容樂觀啊。


    第三頁寫了一件大事,宮寶森要一力打破門派間的阻隔,促成拳術間的交流融合,打破門戶之見,他欲:北拳南傳!


    而第三頁,也就是最後一頁,龐觀見到了,但字裏行間卻將他雷的外焦裏嫩。


    信中這樣說到:龐兄,時隔多年,當日北平一約,尚記得否?某宮家大堂,太師椅上,群雄見證,口頭約定。任之為小女取名‘若梅’,至今為止,尙是一段佳話,八卦形意門中長輩聽聞,撫須大笑,甚是讚同。經年二十,若梅芳齡二一,正是青春年華,適婚歲月,何不尋個機會,讓任之走上一趟,見上一麵,你我雙方約定個日子,先行訂婚?


    這最後一頁的意思十分明顯清楚,但正因為清楚,才讓龐觀無所適從。


    龐觀回想當日的情形,當宮寶森說出要龐父為他女兒起名之時,大堂眾人無不詫異非常,特別是尹福的臉色,瞬間鐵青。


    龐觀當時沒多想,並不明白其中真意,現在回想起來,宮寶森那句‘由你為小女起名,也不算壞了規矩,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方才明白過來。


    是啊,夫婿為妻子起名,訂下娃娃親,眾人見證,名字優美,的確是圓滿美好,堪稱佳話。


    可龐觀沒準備啊!


    前世看這部影片時,劇中並未明確表示宮二的未婚夫是誰,但經過那場火車上的偽裝情侶,宮二靠在一線天的肩膀上,用大衣遮住一線天的槍傷。


    龐觀大膽猜測,宮二的未婚夫正是一線天,八極門的扛把子!


    而後來一線天將理發店開在宮二醫館的旁邊,始終守候,也證明了這一點。


    可到了這裏,龐觀莫名其妙當了宮二的未婚夫,這讓他在今後的事件當中如何自處?


    他又該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此事已經注定,當時各門各派的麵子人物都在場,特別是太極門的扛把子與李老頭也在,這件事是傳了出去的,佳話也流傳在了北方武林之中,雙方長輩,門中前輩具是高度讚同,想要推諉,絕不可能。


    “過些日子去一趟北平,雙方見個麵”龐父說道。


    “嗯……是”龐觀尤自複雜的回應。


    “怎麽?不願意?”龐父見到龐觀的臉色,問道。


    “啊?沒有沒有,隻是……”龐觀連連擺手,有些遲疑。


    “擔心什麽?”龐父問。


    “宮家是北方武林的望族,宮先生更是中華武士會的會長,而咱家呢?論起武功,咱家當仁不讓,但要論起名望,地位,家產,這些……”


    這就是龐觀擔心的地方,婚配講究門當戶對,一線天貴為八極門扛把子,還是軍方的高層,論起武功名望地位,一樣不差,但他龐觀,卻是差的遠了。


    “你就擔心這個?”龐父原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不過如此。


    “這還不重要?”龐觀不解。


    龐父負手踱步,抬眼看了看自家破落的小院。


    “觀兒,你覺得一個功夫高強的人會缺少這些?


    怕是這些年咱家的境遇讓你誤解了”。


    龐觀不明白,自家也就是普通家庭,靠打鐵為生,不時上山打些野貨,吃飽穿暖不成問題,但要配的上宮家大小姐,還差個十萬八千裏。


    “文人以筆亂法,俠客以武犯禁,隻要思路放開一點,膽子大一點,還怕沒有家財?而今東三省危在旦夕,那裏誰最有錢?”


    龐觀想,當然是那些日本兵!


    哦~龐觀明白了,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自己沒錢,找有錢的‘借’啊,他也可以當一回俠客,路見不平,劫富濟貧。


    至於名望地位,那是靠打出來的。


    想到這裏,龐觀不在迷惘,倒是期望什麽時候走上一趟北平,見一見自己名義上的妻子,那位內外皆剛的宮家大小姐——宮二。


    ……


    1933年4月21日,時隔二十二年,龐父再次帶著龐觀來到了北平。


    這一次,父子二人再不是趕著驢車,穿著麻布。


    而是身穿針腳嚴密,布料上等的長大褂,上邊還繡了花紋,買了兩匹好馬,帶著一小箱小黃魚,以及一根三百多年的長白山老山參,由北向南,進了老北平。


    至於這些東西怎麽來的,龐父在來北平之前,提前三個月去了一趟東北三省。


    關東軍大本營不敢觸碰,但地方性的小駐紮營地,兩人還是有能力來去無影的。


    那也是龐觀第一次親手殺人,聽著對方脖子裏‘咯滋’一聲響,一條鮮活的人命就沒了。


    雖是殺了人,但龐觀卻沒什麽不適應,也不見多麽惡心。


    三個月的時間,夜襲了八九個小駐點,就湊了這麽一小箱小黃魚,可見這些關東軍是有多麽的富有,也可見他們在東三省搜刮了多少金銀。


    想想那些在關東軍統治下艱難活命的普通人民,龐觀後來更是下手狠毒,絕不留情,最血腥的一次,是直接拍碎了一個禽獸軍官的腦袋,血水混雜著腦水一起蹦出,紅白相間。


    三個月的曆練,手下人命過三十,龐觀氣質大不相同,身上殺氣縈繞,眼神犀利,一回來的他直接就理了個發,剪了個寸頭,更顯得煞氣衝天。


    龐父沒去宮家大院,而是帶著龐觀去了當時的中華武士會,今天在這裏,宮老爺子要打破門派間的隔閡,舉行第一次的北拳南傳!


    父子二人牽著馬,提著聘禮,與那些帶著一大堆門徒的師傅們格格不入。


    會館裏聽到消息的人自然走了出來。


    這是龐觀第二次見到宮老爺子,與二十二年前想比,無疑蒼老了許多,一張黃臉也多了褶皺。


    這次他身邊跟著的不再是有‘關東之鬼’稱號的丁連山,與輩分奇高的尹總管,這老家夥早已避世不出,有沒有老死已經無從得知。


    右邊是宮老爺子的大徒弟,也是接他的班的馬三,他大龐觀四歲,不過剛入而立之年的他竟然兩鬢就有了白發,看起來不苟言笑,沉穩有餘。


    而宮老爺子左邊那位,一頭青絲束在腦後,細彎眉,單眼皮,瓜子臉,雙手貼在小腹,行走間從容大方,氣場不俗,可說巾幗不讓須眉,正是宮家大小姐宮二,也就是龐觀名義上的未婚妻。


    龐觀隻從宮老爺子身上匆匆略過,視線就一直盯著宮二,察覺到龐觀的目光,宮二同樣將視線投了過來。


    兩人眼神相交,並無絲毫羞澀膽怯。


    你探尋著我,我觀察著你。


    在龐觀眼中,宮二依舊是前世所見那樣的剛強,與自己未婚夫首次相見,居然就如此直視,好奇中還帶著一股倔強。


    而在宮二眼中,眼前這位一米八三左右的青年漢子殺氣外露,五官堅毅,眼中神光內斂,身軀壯碩魁梧,很難想象這種高大威猛的漢子能起出‘若梅’這樣溫柔婉約的名字。


    如此,她好奇了……


    宮老爺子自然瞧見了兩人的情形,但卻喜聞樂見,隻是嘴上的笑容更開心了幾分:“龐兄,多年不見,近來可好?”。


    “平平淡淡,平安就好”龐父很少笑,即便是這種重逢,臉上也是冷的,當年在宮家大院也是如此。


    “先進去再說”宮老爺子走下階梯,伸手引進。


    後麵的老薑挎著鹿皮刀鞘,肩上站著灰毛猴子,伸手接過了龐父以及龐觀手上的聘禮。


    馬三跟在宮老爺子兩人身後,不發一言,倒是宮二走在了龐觀身邊。


    兩人挨得很近,手臂幾乎能碰到,宮二雖在女人當中算高的,但比起龐觀來還差了一截,頭頂不過與龐觀鼻翼持平。


    兩人隻是一起走,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互相再看。


    走進武士會,大廳格外的寬大,中央一大片木板鋪就的空地,會場是圓的,四周每隔三米便有一個牌子,上麵寫著通背、地行、螳螂、披掛,三皇炮捶、燕青巧打。


    龐觀粗略一看,不下於二三十。皆是在北方能占據一席之地的拳種,區別隻在於門人的多少,功夫的高低,每家拳術門派前隻有一把椅子,這是每門拳種的扛把子坐的位置,弟子們隻有站著了。


    今時今日,龐家隻為訂婚而來,並不以門派自居,宮老爺子倒也清楚,所以並未有鐵砂掌的牌子。


    但宮老爺子知道龐父的功夫,加上親家的關係,特意在自己的椅子旁加了一把,隻是位置稍稍落後宮老爺子半步。


    但就是如此,也讓很多不認識龐父的門派私下產生了爭議。


    龐觀本想就這麽站在父親的身後,但宮老爺子卻說道:“若梅,任之既然來了,大會也還差些時候,你帶著任之去周邊轉轉”。


    這是明示宮二,要兩人先互相熟悉熟悉,是好意。


    宮二沒有絲毫推諉,她也十分好奇自己的這位未婚夫。


    從小就聽家裏人說到,自己周歲時,這位鐵砂掌的傳人不過四歲,但少年老成,心智絕佳,在北方群雄麵前從容不迫,隻四處一張望,就給自己取了個‘若梅’的雅名。


    如此人物,如今成年,初次相見便能從他身上清晰的看出那一身殺氣,就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一般,這位大自己三歲的未婚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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