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過流淌江河,粼粼一片波光裏,水鳥立在伏搖蘆葦,叮鈴咣當的銅鈴聲傳來,扇著翅膀驚飛拂過水麵遠去對麵。


    晃著鬃毛的老驢馱著書架悠閑走過,一身青衫的書生手裏握著書卷負在身後,邁開的腳步裏,哼著曲子的紅憐輕快上前挽著他胳膊,說起別人耳中聽來的蘇杭。


    “公子,真要去哪裏啊?最後一個陣眼在杭州什麽地方?”


    “具體.....也不知,大概是在西湖附近,要過去才知曉。”


    “西湖啊,那邊好像很美的,尤其現在這個時節。”


    “紅憐以前去過?”


    “沒有......就是以前唱曲的時候,聽人說起過西湖美景,原想唱成角了,讓班主令著我們去杭州來唱唱......”


    天光裏,原本還蹦蹦跳跳,興高采烈的女子,神色一黯,後麵的話停了下來,陸良生刮了她一下鼻子,聲音也放得輕柔。


    “現在也不遲啊,而起還多了我,和師父陪你一起逛西湖美景。”


    丫兒啊兒~~~


    不遠低頭啃草的老驢抬起頭,朝這邊嘶鳴兩聲,提醒陸良生還有它,書生笑笑,補充了一句:“對,還有老驢!”


    噗!


    聶紅憐看著公子,還有那邊扇著兩隻長耳磨著嘴的老驢笑了出來,剛才的陰霾,頓時散去,頰邊微現梨渦,也不知是瞪書生還是瞪那邊老驢,不過眼下,看到陸良生能這般說笑,她心裏隱隱的擔憂終是放了下來。


    叮當的銅鈴聲裏,驢背晃蕩的書架打開一扇小門,蛤蟆道人沉默的嗒著煙嘴,一陣一陣的吐著煙霧,瞅著道旁有說有笑的男女,想起那晚徒弟跟小道士在樹下說的那番話,蟾眼裏泛起些許思緒。


    ......跟著良生一起成仙......有些不妥啊。


    老夫豈是那種攀結之人......妖?


    唔......天上好像沒什麽吃的吧.....規矩又多,總不能每日烤隻仙鶴,瑤池裏撈一條魚?


    沒人間調料,老夫也做不好吃.......


    糾結啊~~


    蛤蟆道人看著江河景色,有些傷感的歎出一口氣,不久,係緊了繩子,隨著老驢一起渡河,沿著北上的官道繼續前行,到的這天晌午,道路間愈發顯得繁忙,商旅行人來來往往,路旁飄著旗幡的茶肆也人滿為患,多是來杭州做買賣的商販再次歇腳,與旁人打聽一些城中買賣的行情。


    將至三月天,南方的氣溫明顯回暖,微風拂過路旁青柳,陸良生牽過老驢來到樹下坐青石上,接過紅憐遞來的水袋,抿了一口,聽著附近茶肆進出的旅客聊著天南地北,偶爾也會有一兩件趣聞來。


    “你們聽說沒有,淨慈寺要弘揚佛法,開壇講經。”


    “聽過一些,不過好像講經的,不是淨慈寺的和尚,反而鎮江金山寺來的。”


    “哎呦,那這和尚不得了,都跑到咱們杭州來講經了,可是大德高僧?”


    “不知,聽人說,是個二十多歲的和尚,還是金山寺的主持,好像是萬佛寺出來的。”


    “這麽厲害?正好我在杭州停留些時日,到時去看看。”


    坐在樹蔭下的陸良生挑了挑眉角,那‘萬佛寺’三字倒是聽了進去,這二十年了,也不知法淨那大和尚如今怎樣,佛法可有精進,正好做完最後一件順著大運河北上,去趟萬佛寺見見他,就當道個別吧。


    休息了一陣,各種見聞對陸良生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了,收起水袋,重新啟程,不過並沒有去往杭州城裏。


    繞著外麵的道路前行,周圍田野鄉間,偶爾能見處處園林莊園,也有起伏盤旋的山丘,滿山青綠蔥蔥的茶樹,站在丘陵高處,遠方城池建築矗立延綿的城牆內,重重疊的的延綿開去。


    一片繁華裏,偶爾響起兩聲厚重悠遠的鍾聲,在遠方敲響,便正是陸良生要去的西湖,南方多雨,江南煙雨蒙蒙,走去山上涼亭,眺望寶山、湖泊,雨滴打在片片荷葉,一座長橋橫跨湖麵延伸,仿如一幅江南美卷。


    咚~~咚~~


    鍾聲回蕩蒙蒙細雨,陸良生帶著紅憐走在西湖邊上,女子張望間,他掐著法決循著《山海無垠》上標注的陣眼緩緩望去,湖泊西南岸,林野茂密,丘陵頂上,能見一座高塔聳立一片水汽之中,法光凝聚眸底,便看到絲絲靈氣嫋繞塔身。


    “果然在這。”


    “公子,什麽在這?”四下看了看的紅憐小跑過來,順著書生的目光,也看見了那高塔,忽然抬了下衣袖,將臉遮住,側過身偏去一邊,“公子那寶塔,好生嚇人,看的妾身不舒服。”


    “那留在附近,照看下老驢,還有師父,我先過去看看,陣眼是否在塔下。”


    陸良生叮囑了兩句,趁著四下綿綿細雨裏,沒人注意過來,身形一晃,踩著湖中片片相連的荷葉,蜻蜓點水般,飄去湖泊西南岸邊,走過林間,這才看到塔基的輪廓,繞著走上半圈,來到正中寬闊的白岩廣場,塔身八角,共五層,足有三十多丈高,青瓦白牆,飛簷翹角下各有銅鑄的風鈴,顯得風姿優美。


    “好塔!”


    “阿彌陀佛,公子也覺得好塔嗎?”


    陸良生看著高聳的巨塔讚歎一聲時,下方青石階上,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緩緩上來,豎著法印,來到銅鼎前方,朝著這座高塔禮佛一拜。


    “春雨微寒,公子遠道而來麵見佛塔,可見誠心禮佛。”


    陸良生知曉有人過來,聽到忽然而來的話語,倒也沒什麽感受,回過頭看去那和尚,膚色微微銅黃,俊秀英氣,身形壯碩挺拔,在出家人裏,倒是少見,便不由笑了笑。


    “大師誠心禮佛,他人未必就是來禮佛的,寶塔在我眼中,不過一處風景罷了,讀書之人,還是喜歡書本上的東西。”


    他如今修為,世間難有人再看到,放在麵前這和尚,還是普通人眼中,都是一樣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


    那邊和尚豎印低了下頭,大抵對於這位書生的話,並不認同,想要爭辯一番,摟著袈裟慢慢上來。


    “施主言辭過早,書有千句良言,佛也有千言善法,看待書,與看待佛,並沒有兩樣......”


    就在說話間,下方有青衣僧人快步過來,將他話語打斷,隨後跑近附耳過去,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那和尚麵帶著笑容,朝陸良生豎印一禮,轉身快步走了下去。


    不過依稀之中,陸良生聽到那青衣僧人喚他‘法海’‘主持’等字眼,嗬嗬輕笑出聲,雙袖一拂,卷去身後,看著下方茂密遮掩的樹枝之中,離去的身影。


    “當年的小沙彌都長這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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