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穹明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惠然把衣服一套套地鋪在羅漢床上,共有五套衣服。


    “掌櫃說,要趕製的衣服太多,實在無能為力。別的地方都做好了,就剩衣領和袖口還未修。”惠然說,“我和秋桔晚上熬一熬,明兒個就能趕出來。”


    “我也來做吧,咱們三個人,不用熬夜就能做好。”葉棠采說。


    幾人用了飯,就開始給衣服修袖口和衣領。


    葉棠采瞧著,覺得衣服委實太素了,自己在修著袖口,修到一半,忍不住在袖口邊沿繡了小小一朵海棠花在上麵。


    繡完瞧著很歡喜,但想著,又覺得不妥,就把那朵小花折起來,一折,剛好折到了邊邊裏,縫起來,便瞧不見了。


    五件衣服,有兩件經自己手的,都如法泡製。


    等五件衣服都修好邊,已經將近子時,秋桔和惠然打著打哈欠回去睡覺了。


    今晚惠然當值,隔著珠簾,她睡在外間的床鋪上,秋桔到外頭的廂房睡。


    睡到半夜,惠然迷迷糊糊間,隻聽到一點點動響,她睜開眼,隻見臥室裏間燈亮了起來。


    她認真一看,隻見床邊的燈,透過八角的罩子,透出微黃的光線來。


    葉棠采正盤腿坐在床上,半個身子探出帳子,手裏拿著那幾套衣服,正垂著頭,認真地刺繡。


    惠然瞧著她繡東西,便是一怔,心裏一陣陣發酸。


    今天她看到葉棠采悄悄地在袖子邊沿繡花兒了,繡完就卷起,再縫上。這樣做跟本就沒有意義,因為繡出來的海棠花會收進去,跟本就看不到的。


    但她仍然樂此不疲。現在半夜裏,她還偷偷爬起來,把沒有的幾件衣服拆開,繡上小花兒,再縫起來。樂此不疲。


    微黃的燈光下,她烏黑的長發垂下,把肌膚映得越來的白皙,明豔精致的五官,也染上溫和的柔情。


    等到最後一件做好,她才咬斷繡線,看著自己的作品,眼裏閃過得意,一雙眸子熠熠生輝,亮得過份。


    惠然想到葉棠采跟褚雲攀都不做夫妻了,覺得葉棠采不該這樣做,但看著她的笑容,實在不忍打斷她。


    最近煩心事太多,這是她唯一的樂趣,怎麽忍心破壞。


    把衣服一件件整齊疊放好,葉棠采才吹了燈,睡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葉棠采就爬了起來:“惠然,給我梳頭。”


    “來了。”惠然一邊收拾床鋪一邊答應。


    秋桔素來是個早起的,已經捧著水進來,葉棠采洗漱完畢,從衣櫃裏隨意翻了一套衣服出來。


    玄色繡海棠花的上襖,水影紅密織金線合歡花長裙,頭上梳著隨雲髻,換好衣服,就抱著那一堆衣服往外跑。


    “哎,姑娘,簪子還沒帶!”秋桔手裏拿著一個赤金蝴蝶簪子追出來,“跑什麽呢?”


    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拉住了葉棠采,往她頭上一別,就簪到了她頭上。


    “行啦,也不一定要戴這個的。”葉棠采覺得這簪子弄得她頭有些痛了,一邊扶著那個簪子一邊抱怨。


    “可你頭上什麽都沒有,成什麽樣子了?”秋桔也抱怨。


    “是麽?”葉棠采跟本沒注意自己沒戴首飾出門。


    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出了穹明軒。


    沒幾步路,就到了蘭竹居,院門早就打開了。


    予陽捧著水出來,看到她就是一怔:“三奶奶這麽早。”


    “哦,這是上次給三爺量身做的衣服,今天做好了。”葉棠采說。


    予陽很高興地接過:“剛巧今天起程回鄉,現在就換上。”


    說著就往屋裏走,過了好一會,褚雲攀才走出來。字<更¥新/速¥度最&駃=0


    他站在門口台磯上,讓人眼前一亮。


    一身淺青色的素麵杭綢把他襯得越發長身玉立,濃墨似的長發重垂而下,眼梢微熏,眉目華麗間透著矜貴疏離,緩緩而來,似一幅丹青水墨畫徐徐展開,風雅到了極致,美不勝收。


    “果然好看。”秋桔看得都快移不開眼了,以前穿著舊衣就覺得好看了,現在換了這套衣裳,越發把他一身皎皎如明月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就是太素了點。”


    “還好還好。”葉棠采眯著眼笑。不素啊,有朵小花兒,藏在袖子裏。


    褚雲攀見她笑得像隻小狐狸一般狡黠可愛,毛聳聳的樣子,心下微動,然後掉頭就往屋裏走:“書都裝好了嗎?”


    葉棠采撇嘴,幹嘛不讓人瞧,又不會虧。


    但葉棠采心裏還是很高興的,轉身出了蘭竹居。


    一邊走著,秋桔一邊說:“中午到益祥院吃飯,伯爺說要給二爺和三爺餞行。”


    “哦。”葉棠采答應一聲。


    二人回到穹明軒,惠然才梳洗好出來,便看到葉棠采一臉明媚的笑容。


    “對了,也不知玲姑娘那邊如何了。”秋桔突然說。


    葉棠采便皺著眉頭。


    惠然暗地裏瞪了秋桔一眼,難得有個天仙似美男子換新衣服給人看,逗得姑娘一臉歡樂,秋桔卻哪壺不開提哪壺。


    惠然說:“咱們不用擔心,橫豎還有老太太把關,她最疼玲姑娘了。”


    說到這,葉棠采才是一笑:“也是。”


    實在不行,大不了直接讓苗基和摔死得了。


    “隻是,咱們還是少回去吧。”惠然又說,“這段時間經常跑回去,先不說益祥院那邊如何想,光是老太爺那裏,就怕會有微詞。”


    葉棠采雖然擔心溫氏和葉玲嬌,但天天往那邊跑,也實在不像樣子。


    幾人隨意用過早飯,葉棠采就抱著自己的貓在院子裏玩耍。


    惠然一邊掠著衣服,一邊往那邊瞧。


    隻見葉棠采蹲到地上,手裏拿著一麵閃閃發亮的金牌子。


    那貓喵嗚一聲,怒叫著,奔過來就要搶,葉棠采笑著拎高了幾次,它就跳起來,一口叼著,然後跑了。


    “這賊貓,是真的好賊。”秋桔有些無語,“這次咱們也要好找了,瞧它把東西藏到哪裏去。”


    一邊說著,已經追著貓跑了。


    葉棠采笑道:“瞧她玩得比我還高興。”


    惠然掠完是後一件衣服,無奈地一笑。


    很快到了中午,綠葉過來傳飯。


    葉棠采出了穹明軒,在門口碰到了褚雲攀,夫妻二人便結伴往益祥院而去。


    走進院門,綠葉站在廊上打起簾子,二人進屋,就聽到費姨娘的笑聲。


    “老爺放心,夫子都不止一次誇二爺了,隻要發揮穩定就夠了。”費姨娘說。


    榻上的秦氏卻是嗤一聲冷笑,以為這舉人是街上的大白菜嗎?說夠就夠?


    “二郎啊,進考場之後,啥都不要想。”褚伯爺一臉擔憂。“就是中秋要在外頭過,孤零零的。”


    正說著,隻見簾子掀起,葉棠采和褚雲攀走了進來,朝著上首行禮:“父親,母親。”


    “哦,三郎和三郎媳婦來了。”褚伯爺看到褚雲攀就是一怔,這才想起今年褚雲攀也是要去趕考。“中秋兄弟倆一起過,也不會太寂寞了。”


    葉棠采嘴角一抽,她家三爺就是點作用?


    葉棠采眸光往屋子淡淡一掃,隻見早坐滿了人,該到的都到了。


    “三哥換了套新衣服。”褚妙畫突然說。


    “是啊,出門趕考嘛,自然得穿新衣服。”葉棠采笑著答。


    眾人早就發覺了,畢竟褚雲攀平時裝束實在太固化了,來來去去就那兩身衣服。


    褚從科看到褚雲攀夫婦進來那刻,臉上就僵了僵,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為今天他也換了一套新衣服。


    一身寶藍底寶瓶紋杭綢圓領錦袍,腰纜玉帶,頭上束著銀冠,把他整個人襯得更加的俊朗貴氣。


    不想褚雲攀一進來,隻一身簡單的淺青素色直裰,就把他壓得整個人都黯然失色,落了下剩。


    褚從科臉就黑了黑,葉棠采更是連一眼都沒有多看他,他的心裏更是酸溜溜的直冒泡兒。


    “二弟,三弟,你們要努力啊,光宗耀祖就靠你們了。”褚飛揚看著兩個弟弟,那一雙冰冷的眸子,這才有點暖光。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連你的份一起努力的。”褚從科笑著說。


    上首的秦氏嘴角抽了抽,心中忿恨。當年兒子年紀小的時候,就該念書科考的,學什麽打仗,學什麽領兵!


    結果等想科考的時候,年紀已經大了。


    秦氏在心裏咒著褚從科必定落榜,至於褚雲攀,她都懶得咒了,因為這是必定落榜的。


    誰都知道他上不是睡覺就是走神,這次下場也是被媳婦逼的。


    “擺飯吧!”秦氏說。


    外頭的丫鬟立刻抬來一個個食盒,把裏麵的菜放到桌上。


    眾人吃過飯,就散了。


    褚伯爺又叮囑了幾句,就讓褚從科兄弟回去了。


    褚雲攀回到屋裏,予陽和予翰一人搬一個箱子,就前往東角垂花門處。


    這次出門二人使了兩輛馬車,一輛是朱輪華蓋的大馬車,一輛是青逢馬車。


    褚雲攀和褚從科的行李都放到小馬車裏,朱輪華蓋馬車坐人。


    臨上車前,褚雲攀說:“我帶予陽回去,予翰留在家裏,你若有什麽事,找他就好。”


    “好。”葉棠采一怔,然後點頭答應。


    褚從科已經登上了大馬車,看著夫妻二人臨上車前還要說體己話,心裏膈應,酸溜溜的冒泡兒:“三弟,快點上車吧。再不走,天黑之前趕不到外頭的鎮子。”


    說著又望了葉棠采一眼,但葉棠采仍然沒瞧他。心裏更難受了。


    褚雲攀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這才登了車,馬夫甩了馬鞭,便駛了出去。


    看著他離開,葉棠采就往回走。


    ……


    又過了兩天,葉棠采寫了信,讓秋桔送到靖安侯府。第二天,葉玲嬌就回信了。


    惠然和秋桔都湊過來看:“如何了?”


    “小姑說,祖母已經著人去查了。”葉棠采說。“隻見他天天到那邊戲樓給那個花旦捧場,別的便是沒有。”


    秋桔皺著眉頭:“那究竟是怎麽回事?究竟值不值得嫁?若不出這事,苗公子是真的好。長得好,還有才華,人人都豔羨的大才子。其實,咱們那天是真的太衝動了,不能因著一件小事就誤會人。”


    葉棠采眉頭輕皺,“還是謹慎些。”


    “姑娘不要擔心,老太太是玲姑娘的親娘,沒有人比她更上心,更擔心了。”惠然說。


    葉棠采嗯了一聲,心裏記掛著溫氏,但又不好常回娘家。


    時間慢慢地溜走,在葉棠采的期盼之下,終於到了八月。


    八月初二,這是個好日,葉棠采急不及待地到外頭買了月餅並糕點,帶著秋桔和惠然一起回靖安侯府了。


    中秋佳節,外嫁女給娘家送月餅是理所當然的。


    一大早,葉棠采就坐了馬車,前往靖安侯府。


    走了兩刻鍾左右,馬車進入靖安侯府的角門,在垂花門停下。


    葉棠采走到安寧堂,就怔住了,隻聽到裏麵一陣陣的笑聲響起,這肆無忌憚的聲音正是孫氏的。


    “大姑奶奶回來了。”丫鬟給葉棠采掀起簾子。


    葉棠采走進去,隻見苗氏和葉鶴文坐在上首。


    溫氏、二房和三房都坐在圈椅上,坐在右邊第一張圈椅上的,卻是一個大著肚子的小婦人,不是正別人,正是葉梨采。


    葉梨采已經快五個月身孕,原三尖尖的小臉也有些圓。臉上帶著笑容,瞧著開心的樣子。


    但葉棠采卻想起前生,前生葉梨采懷孕那叫一個紅光滿臉,春風得意。


    現在與前生一對比,實在黯淡無光。


    看來,張曼曼的事情對她的影響不少。


    看到葉棠采進屋,孫氏怔了怔,接著就一臉驚喜地走過來:“這不是大姑奶奶麽,真是巧了,今天你也來走親戚,跟二姑奶奶撞上同一天,快過來坐。”


    葉棠采討厭她那一臉驚喜的嘴臉,因為她之所以這副嘴臉,不過又是為了擺顯而已。


    葉棠采走到中央,給苗氏和葉鶴文行禮:“祖父,祖母。”


    “嗯,起吧!”苗氏淡淡道,“快坐。”


    葉鶴文卻皺著眉頭,老臉拉得老長的。


    “棠姐兒快這邊坐。”葉玲嬌卻是笑嘻嘻地笑繡墩上起來,拉著葉棠采到溫氏身邊。


    她也不回繡墩,就在葉棠采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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