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看出對方意欲害他,他便不能貿然進入陷阱,得先跟對方交涉一番。


    “規矩?”無空子神情木然,不容商榷,“考場之上,考官就是規矩。你必須服從我的安排,否則,就剝奪你的考試資格,立即從這裏滾出去!”


    第一輪已失手,這輪絕不能讓楊崢輕鬆過關。


    楊崢眉頭皺起,打量著無空子身上的道袍,問道:“那麽,你是考官嗎?如果我沒記錯,這屆冬試是由儒家主持,你沒有權力幹涉。”


    說罷,他轉頭看向孟紫雲。


    其實他心裏清楚,孟紫雲多半是孟家的人,也跟他有隙,讓無空子負責排位,擺明了就是衝他而來,不會主持公道。


    但他依然出言反駁,目的在於逼孟紫雲公開表態,證實此人是跟無空子串通舞弊。


    果然,孟紫雲坐在前方,並不跟楊崢爭辯,從嘴裏吐出兩個字,“坐下。”


    旁邊的田甜見狀,頓時氣急,想上前理論,卻被楊崢攔住。


    他轉身看向眾多考生,說道:“冬試規則是,按出林名次定座位遠近,這兩個考官卻公報私仇,無視排名,故意刁難我,改日我會讓家裏出麵申訴,請你們做個見證!”


    言外之意是,他絕不會吃啞巴虧,今天這事沒完。


    此刻他才體會到,背後有一方勢力撐腰,是多麽必不可缺的條件。如果他孤身赴試,無依無靠,就隻能忍氣吞聲,任由對方欺淩。


    但今非昔比,他成為即墨田氏的準孫女婿,公然欺壓他,就等於跟即墨城作對。身為學宮主考,敢踐踏規矩,這可跟後輩們打鬧不同,損害的是學宮威嚴。


    日後即墨田氏派人申訴,別的不說,孟紫雲和無空子必遭重罰。儒道兩家為了維護顏麵,當然不會認賬,隻能把他們當做棄子犧牲。


    “你……”


    孟紫雲臉色劇變,沒想到楊崢竟這麽硬氣,剛才確認誰是考官,原來是誘他上鉤,頓時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別說是即墨田氏,你就算以後去請聖人,今天這場考試也由我說了算!我數三聲,你再不坐下,就視作自動棄權!”


    他惱羞成怒,無論如何,都要讓楊崢淘汰。畢竟,冬試結果跟祭酒之爭掛鉤,即便楊崢日後申訴成功,能免試錄取,已跟祭酒之爭無關,他的意圖也就得逞了。


    楊崢見他氣急敗壞,露出凶相,反倒淡定得很,坦然坐到那裏,笑眯眯地道:“我在林裏玩了一會兒,有些疲憊,剛好想聽曲子靜靜心。”


    明明是被圍追堵截,卻被他說成玩了一會兒,輕描淡寫,故意想氣道家的人。果然,無空子想到興師動眾,卻獵殺不成,臉色愈發難堪。


    “規矩就是規矩,不容任何人踐踏。我醜話說在前頭,接下來,若還有違背公平之處,我都會當眾揭穿,讓天下人共睹,學宮將如何處置!”


    他就不信,這倆人卑鄙無恥,稷下學宮也會跟著不要臉。


    被圍追堵截的滋味,嚐一次就夠了,他不想再隱忍。此刻若不發飆,給對方施加壓力,他們隻會變本加厲,用盡各種手段算計他。


    看著他的笑容,孟紫雲不寒而栗,心裏開始猶豫,接下來這一曲琴音,還要不要繼續按計劃彈?


    不就是坐得近點麽,楊崢毫無懼意,坐在孟紫雲正前方,笑容溫和可親,“前輩,您倒是彈啊!”


    ……


    ……


    萬裏外。


    隆冬時節,天寒地凍,易水卻未曾冰封,粼粼波動著,清澈江水如一麵鏡子,透徹見底。


    江畔坐落著一處恢宏宮殿,氣勢磅礴,牆瓦上俱塗白漆,在日光照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透著聖潔意味。


    當今天下,有八大修道聖地。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水寒宮。


    宮殿後方不遠處,是片莽莽森林,林裏光線晦暗,隱藏著一座寒潭,跟茫茫易水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此地僻靜幽深,人跡罕至,卻蓋著一間茅屋。


    茅屋跟潭邊相近,有名高大男子臨碣而坐,姿態懶散。此人烏發披肩,身穿單薄麻衣,裸露出白皙皮膚,在這淒冷環境中,也不覺得冷。


    此時,他脫下草鞋,拍打著鞋底的黏泥,漫不經心地道:“規矩就是規矩,不會為任何人改變。更何況,你又打不過我,有什麽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說罷,他側過頭,淡淡瞥對麵老者一眼。


    那老者穿著道袍,半陰半陽,正是陰陽家祖師鄒衍。


    自從離開即墨城後,他帶著徐福北上,不遠萬裏,目的就是來燕國水寒宮,來見這名男子。


    聽到男子的嘲諷,鄒衍不為所動,盯著波瀾不驚的寒潭,悠悠說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能太死板。我打不過你,又不代表我徒弟打不過你徒弟。”


    他徒弟自然是指徐福。


    說完這話,他忍不住輕歎,暗自感慨,可惜隻收了傻大個,要是把楊崢也帶來,這一架便不存在輸的可能。


    男子盯著鞋底掉落的爛泥,嗤然一笑,“虧你想得出來,帶一個三境的傻子,就敢來踢山門?若不是看在當年,你出過不少力,我早把你轟走了!”


    鄒衍也不生氣,眼神微黯,“蓋聶,我沒幾天活頭了。你如果真把我當回事,就成全我這一次吧。那小子雖傻,卻是我最後的機緣……”


    名為蓋聶的男子聞言,表情終於有些認真,盯著下方幽綠的潭水,答道:“水寒宮不是我的私物。你的麵子,我成全不了,還是要公事公辦。”


    話音剛落,他轉身看向林間某處。


    很快,一名衣衫華貴的英俊少年匆匆跑來,站在碣石下,朝蓋聶恭謹行禮,喘著粗氣,明眸湛湛有神。


    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清秀眉眼中間,天生一點紅痣,鮮豔勻稱,宛如熟透的櫻桃,頗具美感。


    “稟告師祖,那個傻……兄弟,居然真把所有人打敗了!”


    他本來是想說傻大個,忽然想到,能跟師祖平起平坐,這老者絕非等閑之輩,才尷尬地改口。


    鄒衍聽到結果,微微一笑,想著那副憨厚麵容,眼神溫和。


    蓋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你也輸了?”


    少年點頭,並不沮喪。


    蓋聶眼裏泛起一抹趣意,穿上草鞋,回頭朝茅屋說道:“小荊,你去玩玩吧,別讓人家看貶咱們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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