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煜再也沒有力氣多想,四肢百骸時而惡寒襲襲,時而如烈火焚身五內焦灼。她強忍著眩暈的腦袋,被纖雲半摻半扶送回翠薇築。


    關上門便隻剩主仆二人,蘭煜緊緊蹙著眉頭,舌頭像打結一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怎麽樣了,你方才跟他們收拾遺物,有沒有找到那東西。”


    纖雲懊惱地搖了搖頭,道:“沒有,外屋內殿都找了,什麽也沒尋到。”


    蘭煜六神無主,慌亂不已,“怎麽辦,你聽見了沒有,太後本來就心存疑慮,這事本不幹咱們的,那本詩集萬一落到她那,咱們......咱們如何也脫不了幹係!”


    纖雲連忙摟住蘭煜,說了無數個安心,不住地勸道:“小主,慧妃生前打打砸砸了那麽久,那本詩集說不定早就被清出去了。這再者說,詩集又不會說話,怎麽就能說是咱們的。況且,是她自己要自戕,這咱們更不知道啊!”


    蘭煜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雙手撐著腦袋,強迫自己冷靜:“是啊,太後隻是懷疑,也不見得真有蹊蹺。隻是纖雲,我也真的奇怪,她那樣的人,怎麽會自戕呢?”


    纖雲忙將一隻軟枕墊在蘭煜身後,道:“奴婢也怕,一個大活人突然死在了咱們跟前,奴婢也奇怪,自戕,實在不像慧妃能幹的事。”她遞來一盞溫水,“不過咱們可沒害她,都看見小主病成這樣,咱們也沒力氣害她。”


    蘭煜手捧著茶碗,瑟縮著道:“纖雲,你知道我最怕什麽?我最怕,是她真的自戕,那麽我便是害死她的始作俑者。”她緊緊閉著眼睛,無限淒楚地搖頭,“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走到哪都有人容不下我,我隻是想活出點動靜,或者至少有點尊嚴,可是戴佳金煜,還有寶音,一個一個都排擠我。”


    纖雲攥住蘭煜的手,想傳達給她安心的力量,可語詞間時不時的失聲,分明暴露了她比蘭煜更怕。她勉強自己言之篤篤:“小主,她們防您恨您,是因為她們都不如您,她們都知道,小主的美貌,若是出人頭地,她們都得黯然失色。”她語氣堅定不移,帶著切切的懇求,“所以小主,您一定得快些好起來,隻有您好了,才能讓防您恨您的人,隻能敬您畏您。”


    蘭煜噙著淚水的眼睛裏嗤地展開了笑意,她帶著濃濃的鼻音道,“好了,我病得這些日子,你忙歸忙,整天還提心吊膽,生怕我想不開了。”她的臉上浮起少女的純稚,遐想道:“隻是,今天皇上過來,並沒有多看我一眼。”


    纖雲也笑了,“今天畢竟出了這麽晦氣的事,掃了皇上的興,不過小主聽見了沒有,皇上吩咐您好好休養呢。”她又道,“其實,慧妃走了也好,鍾粹宮裏再也沒人給小主氣受了。”


    蘭煜手裏攥著一方杏色絹子,比在心口,道:“可我總覺得,這事情還沒完。”


    當寶音的死訊傳遍六宮,妃嬪們個個難掩心中竊喜。畢竟,寶音的家世尊貴無匹,人人都將她視如大敵,如今大敵驟然除去,自然可喜可賀。何況,她還是自戕,當然,皇上對外宣其病逝,這話是不敢掛在嘴上的,隻是私下裏,還有什麽比嘲笑一位家世煊赫卻愚蠢如斯的女人更有樂趣的呢?隻是笑著笑著也就乏了倦了,因為玄燁的恩寵永遠隻在那幾個女人身上,於其它女人而言,日子照舊過下去,不曾更好,也不曾更壞。


    寶音的喪事繁簡得宜,既在妃位的規製上有所隆重,顯出對皇親的優待,卻又算不上過分張揚,落了刻意。這都出自晢瑛的安排,連病愈不久的太皇太後,提起來也對晢瑛甚是讚許。當然,晢瑛是有些私心的,中宮無子,使她在其位上大為尷尬,若是無所作為,便更加根基不穩,有此契機,自然是盡善盡美,無不妥當。


    蘭煜便是這樣安排下的受益之人,有皇後的吩咐,蘭煜總算能按時延醫問藥,病體終於見了起色。纖雲照舊從外頭熬了藥回來,一壁伺候蘭煜進藥,一壁笑道:“小主雖然還不能見風,不過再有個三五日,下地走動總是無礙了。”


    蘭煜但笑未語,纖雲忽而想起一事,道:“今天內務府過來清點之前在正殿伺候的奴才,許小主按位分再留下宮女太監各一名,奴婢挑了一名年輕老實的宮女,隻是太監那頭......”她為難道“其它幾個推推搡搡,奴婢看著就來氣,倒是有個願意留下的,叫小寧子,不過奴婢前天剛看見他順走了慧妃生前的遺物,這樣的人,就不知小主怎麽看。”


    蘭煜略略思索,搖頭笑道:“日子拮據,他見財起意倒不稀奇。罰倒不必,隻是手腳不幹淨也不能用,讓他一道去內務府吧。”


    纖雲思襯著:“按照位分,小主身邊該有兩名宮女,一名太監,如此一來,小主身邊就隻有兩名宮女了。”


    辛苦的藥味還彌留在唇齒間,蘭煜順了順氣道:“怎麽,心疼我不夠體麵了?”她一笑,“前些日子那叫什麽,連氣帶病,那才不體麵。現在總算得了恩惠,先把身子養好,別的慢慢再說吧。”


    說話間,打外頭進來三名宮女服製的人,看麵相都是是積年的老宮女,各個麵容肅穆。為首的上前一步,倒也客氣:“奴婢見過戴答應,戴答應病中本不應打擾,還望見諒。”


    蘭煜不明就裏,道:“姑姑免禮,請問姑姑是......?”


    那宮女道:“奴婢是壽康宮的簡竹,太後派奴婢過來,請小主走一趟。”


    聽聞太後所請,蘭煜主仆均是一凜,纖雲心直,脫口要問所為何事,卻被蘭煜先頭按住。太後所請,豈有推三阻四的道理。如此,纖雲不敢耽擱,隻得撐著麻利為蘭煜收拾起來。


    蘭煜一路上滿心的算盤打著,卻理不出半分頭緒,周遭許久不見的紅牆都成了掠影,來不及看上一眼。等到了壽康宮,令她略略吃驚的是,榮嬪、溫貴人和穆常在一應在場,圍擁著最上首的太後,一身暗紫色福壽長春的錦服,華貴雍容。


    一陣濃膩的脂粉香氣自蘭煜鼻尖傳入,她顧不得身上的病痛,小心翼翼朝在座行禮:“臣妾參見皇太後,見過榮嬪娘娘,見過溫貴人,見過穆常在。”


    太後倒是如常笑道:“原想著將養了這些日子,總該好些了,如今看著,還是沒好利落。”


    榮嬪忙笑著讓香雲將蘭煜扶起,和顏悅色道:“咱們是心急了,聽說戴答應很是聰明識大體,就想著趕緊見見,沒顧著妹妹的身子。”


    蘭煜趕緊怯怯回道:“太後與娘娘賞識,是臣妾的榮幸。”


    溫貴人在一旁道:“剛才說起,這回慧妃小主的後事辦得妥當,有皇後娘娘之才,還多虧了戴答應機靈剔透。”


    穆常在自然不甘沉寂,緊搭上話:“原先看著戴答應柔柔弱弱的,聽姐姐們這麽一說,可真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了。”


    太後一壁笑著,一壁吩咐簡竹將一卷軸遞上前,笑道:“她們這連著茬地誇你,哀家不賞倒不行了。這畫在哀家這有些日子,如今便賞你了。”


    蘭煜連連謝恩,穆常在在她上首,一張臉堆滿了脂粉,連笑都是僵著:“妹妹呀,我跟你一道進宮,見了太後娘娘這些日子,都沒得了賞呢,你這才來了一趟便有所得。怎麽也得讓咱們開開眼才是吧?”


    蘭煜一向不喜她張狂,與寶音大抵是同樣的人,不過礙著麵子,還是將畫幅緩緩展開,蘭煜細細看著,溫貴人在對麵道:“妹妹快說說,太後賞的是那副佳作。”


    蘭煜笑道:“嬪妾自小並無機緣品鑒書畫,大多是紙上談兵。”她一笑,眼睛掃過那副書畫,字跡挺拔剛勁,用筆皴染結合、勾點交錯,筆力渾厚,便道“這圖筆繪深穀蘭花,畫風剛柔相兼,作畫之人自題:丙午正月十五日作此一卷。並有‘所南翁’印章一方。臣妾鬥膽猜測,該是鄭思肖的《墨蘭圖》,不知......”


    話已出口,蘭煜猛地意識到不對,怵怵地抬起眼,卻對上了太後的目光,太後笑意如初,可是眼中分明有一絲精光閃過。榮嬪低著頭,撥弄著平金手爐罩子上的穗子,悠悠道:“戴答應,你可知罪?”


    蘭煜的背脊霎時間冒出一層冷汗,嗖嗖的發涼。她死死繃著想要發抖的身體,卻像是被什麽釘住了膝蓋一樣,直直跪了下去,“臣妾才識淺薄,若是言行有失,還望太後恕罪。”


    穆常在絞著杏色的絲絹,笑道:“戴答應哪裏是才識淺薄,分明是咱們這一撥的姐妹裏,一等一的玲瓏剔透人兒呢。”


    溫貴人一揚手,一冊書卷被扔到了蘭煜跟前,蘭煜過眼一看,隻覺得太陽穴突地一跳,整個腦袋便要炸裂開來。原來如此!在未央殿遍尋不著的詩集,竟落到了覓瑛手裏。覓瑛恭謹欠身,道:“太後,如今先有物證,更有戴答應自露馬腳之言,實在不必多費口舌,但請太後發落。”


    太後神色漸漸冷了下去,每冷一分,就讓蘭煜的四肢百骸就僵凍住一分,她寒聲道:“你還有什麽話說麽?”


    還能再說些什麽?蘭煜深恨自己嘴快,再說什麽都不中用。隻是為什麽,為什麽榮嬪、溫貴人和穆常在,一個個都衝著她來,明擺著是一張天羅地網,將蘭煜死死裹住。


    一下刻有更刺耳的聲音傳來:“戴答應用心不良,誘導慧妃觸怒龍顏在先,戕害嬪妃,謀傷人命在後,歹毒之心,其罪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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