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希望給老太太治療了一個月,施針了三次,之後老太太就能下地試著走路了,不過因為曾經癱了三年,所以想要一下子就和正常人一樣是不可能的,還需要她自己堅持複健。


    接下來的三個月,劉金鳳一直幫助老太太做複健,同時一日三餐也照顧得妥妥的。老太太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在大院裏逢人就誇劉金鳳對她有多麽多麽好。


    俗話說物極必反,因為老太太誇得太過了,聽在外人耳裏反倒覺得怪怪的,總感覺這老太太是話裏有話。所以再見到劉金鳳時就有意無意開始回避她,甚至還悄悄流傳起一些閑言碎語,無非就是說劉金鳳是個失婚女,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原因才離的婚,居然跑過來跟著弟弟隨軍,吃喝花用都要弟弟負擔,真是不要臉什麽的。


    劉金鳳一開始還沒怎麽在意,然而到後來,流言愈說愈過分,居然說她是偷漢子才生的劉杏兒,劉杏兒根本就是個野種。劉金鳳氣哭了好幾回,有心跟那些人爭辯一下但嘴又笨,而且那些人視她為瘟疫一樣,她還沒近前,那些人就迅速離開了,她根本都來不及開口。


    不過寇奶奶倒是人緣挺好的,因為她兒子是光榮的烈士,所以為了自己的好名聲,大院裏的很多人都對寇奶奶挺熱情。寇奶奶就繼續誇劉金鳳,不過她越誇,外人越覺得裏頭貓膩多。


    三個月後,寇奶奶終於不用拐杖自由行走了,然後問題又來了。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寇奶奶本來就是當家當慣了的,之前因為癱瘓在床沒心思也沒能力爭奪管家權,如今她好了,手腳都利索了,於是就開始端起她的當家主婦派頭了。


    首先是指使劉金鳳和劉杏兒幹活,其次是挑剔她們幹的活兒這不行那不行的。劉金鳳心性寬厚吃苦耐勞,所以不跟老太太一般見識,但劉杏兒可受不了老太太什麽不幹還嘰嘰歪歪的態度,就故意無視老太太。


    結果老太太就趁著劉大海晚上回來吃飯的當口躲進自己臥室裏抹眼淚,說自己老了,說話做事都惹人嫌什麽的。劉大海一聽,肯定就要問原因,老太太也不明說,隻偶爾暗示幾句,劉杏兒就被劉大海給狠狠罵了一頓,劉杏兒不服,就和劉大海爭吵起來,劉大海氣得伸手就打了劉杏兒一巴掌。劉杏兒眼睛都氣紅了,眼淚汪在眼眶裏,她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


    劉大海看著她桀驁不馴的樣子,也是氣急了,抬手又要打,劉金鳳猛地將劉杏兒抱在懷裏,劉大海的一巴掌擦著劉金鳳的肩頭而過,也是他收了力道的結果。


    在劉大海的印象裏,他這個大姐一直都是軟弱善良的,但此時他卻在他大姐的眼神裏看到了堅毅和剛強,他不禁怔愣住了,也沒管寇奶奶在後麵明著是勸架,實則句句帶著火上澆油的嫌疑。


    “二弟,當年你為了俺去東坡村打架,臨走時還塞了一卷錢給俺,那一刻俺心裏無比溫暖,想著俺也是有兄弟幫襯的,俺也有後路。後來你又陸陸續續給俺寄了錢,再加上有希望的幫助,讓俺能和杏兒好好活下來,你和希望都對俺和杏兒有大恩。”


    劉金鳳突然流著眼淚說起了以前的事情,劉大海就覺得心裏像被人生生挖了一塊一樣,痛得不得了。


    “俺大姐,那是俺應該做的,什麽恩不恩的……”


    “二弟,這一年多來,俺替你照顧閨女,替你伺候老人,俺覺得俺盡力了,俺無愧於心,所以俺和杏兒還是離開這裏吧!”


    “俺大姐,你說什麽呢?你離開這裏能去哪兒?再說了,杏兒現在也是個兵,她還要在這裏工作呢!”


    劉金鳳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淡淡道:“俺去外麵租民房住,杏兒就住部隊宿舍。”


    “俺大姐,你為啥呀?是不是因為我打了杏兒?我,我剛才是氣急了……都是我不對,我該死!我該死!”劉大海狠狠地自甩了兩巴掌,一米八幾的漢子像個孩子似的委屈地看著劉金鳳和劉杏兒,“俺大姐,杏兒,對不起,我錯了,你們別走,別走……”說著竟流下淚來。


    劉金鳳和劉杏兒也是不忍心,兩人抱在一起哭起來,而劉大海則背對著他們擦眼淚。


    兩歲多的劉寇因為一直是劉金鳳帶的,所以和劉金鳳特別親,見劉金鳳哭了,也張嘴嚎了起來。寇奶奶急忙將她抱起來,哄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停下,而她就感覺懷裏的劉寇就像個稱砣似的很重,她的兩條胳膊不一會兒就酸了,腰也支撐不住了,隻能將孩子放下來,扶著老腰就呼痛起來。


    劉金鳳和劉杏兒已經看透了寇奶奶的本質了,也沒有上前,隻有劉大海上前關切地問道:“幹娘,咋了?腰痛了?”


    寇奶奶因為腰痛了,心情不好,心裏話就沒有在腦子裏過一遍再講出來,而是張口就抱怨道:“不是說你那個鍾什麽的姐醫術好嗎?好什麽呀,這麽長時間還不好?我這腰啊,痛死了……”寇奶奶隻自顧自說著,卻沒注意到因為她的話而突然冷下來的劉大海,“大海呀,你趕緊再去把那個鍾什麽的叫過來給我瞧瞧啊,唉喲,我的腰啊!”


    劉大海突然就感覺心裏哇涼一片,老太太都癱瘓在床三年了,他姐用三個月就讓她能自由行走了,在他看來,不說是大恩大德報恩什麽的,但總得有那麽點最起碼的感恩之心吧!可現在看來,她根本就沒那個心,到現在連他姐的名字都記不住,不,她不是記不住,她是壓根兒就沒記,不樂意記,不稀罕記!


    “幹娘,是鍾希望救了你!”劉大海強調。


    “哎呀哎呀,我知道,她不是你姐嗎?你趕緊去把她找來給我看看啊!”寇奶奶根本不以為意。


    劉大海的心更涼了,是他姐,她就能這麽理所當然嗎?他現在終於理解為啥劉杏兒每回和他說話都那麽衝了,她這是對他感到失望了。


    劉大海搓了把臉:“鍾希望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她並不是專職醫生,沒這個義務,我看幹娘這腰並無大礙,回床上躺躺就好!”


    “什麽?大海,我這腰是真的痛得要命啊,你……”寇奶奶不依,不過她沒說完就被劉大海打斷了。


    “幹娘,如今你這腿也好了,俺姐說過,你的身體被這一年來養得不錯,所以我打算明天就把你送回老家去,那裏是你熟悉的地方,估計你會住得更舒心,當然,每個月我還是會照常寄錢給你的!”


    劉大海的話無疑如驚天霹靂一樣劈在寇奶奶頭上,怎麽回事這是?不是劉金鳳母女倆要走嗎?怎麽說到最後要把她送走?不,她不要回去,在這邊多好,有吃有喝還清閑,要是回去了,如今那個賤女人跟人跑了,就隻能她自己種地幹家務了。


    寇奶奶張著嘴“啊啊”了幾聲,就這麽暈了過去。


    劉大海一驚,急忙伸手接住她,跟著就去掐她的人中。


    而劉杏兒則撇撇嘴,個老巫婆,又演戲!


    劉大海這人不愧是個雷厲風行殺伐果決的軍人,之前見寇奶奶半身不遂想來也活不過幾年很是可憐,便將其接過來,特意讓自己親姐來照顧,還抱著不婚的念頭來全心全意地報恩。如今寇奶奶的腿好了,而且貌似現在才真正認清她的為人,於是果斷決定將她送回老家。


    寇奶奶被掐得疼了,想不醒也裝不下去了,隻能“幽幽轉醒”。她本來就被劉大海扶著,所以想就此癱在地上哭天搶地一番也是不可能,隻能唉喲唉喲幹巴巴地哭幾聲,眼淚倒是真的流下來了。


    寇奶奶一向在劉大海麵前是扮好人臉的,所以這會兒雖然不願意回去但也不好明說啊,隻能不停地說自己的腰疼腿疼全身都疼,想借此博得劉大海的同情心收回剛才說的話。


    不過劉大海也是有心底的原則底線的,而這個底線恰恰好就是對鍾希望絕對的信賴和崇拜,就像後世的那些對心中偶像絕對死忠的粉絲一樣,一旦有人說一句他們偶像的不好,他們就能立馬爆炸。而寇奶奶無意間就恰恰好踩在了劉大海的原則底線上,所以在他權衡了一切綜合因素之後,毅然決然地要將寇奶奶送走。


    寇奶奶蹦躂了三個多月,結果隻一句話就將她之前所有的“步步為營”都付之一炬了,燒得連渣都不剩。


    第二天早上八點過後,劉金鳳和劉杏兒坐在客廳裏,劉寇依偎在劉金鳳身邊,手裏玩著一個小布偶。


    客廳裏很靜,隻有劉寇不時發出一兩句自言自語的聲音,小家夥似乎也察覺到客廳裏的氛圍有點不對勁,抬起頭看向劉金鳳:“姑……”


    劉金鳳就伸手摸摸她的頭,她便繼續低頭玩自己的小布偶了。


    “真的送回去了啊?”劉杏兒半天冒出一句話來,本來她還以為她舅舅昨天隻說隨口那麽一說,誰能想到今天就真的將老太太送走了呢?她這舅舅呀真是……夠爺們兒!劉杏兒的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是啊,真的送回去了!”劉金鳳也跟著說了一句,同時長長地鬆了口氣,整個人從未有過的輕鬆自由,這種感覺她記得當時鍾希望幫她離完婚後也有過,真是舒坦哪!


    “今天休息,我要睡它個一天!”劉杏兒大叫一聲,猛地從座椅上蹦起來。


    劉金鳳無奈地看了劉杏兒一眼,不過眼神裏卻是滿滿的寵溺。


    劉金鳳知道寇奶奶之所以能被送走,關鍵還是鍾希望將她癱瘓的腿治好了,所以這回還是鍾希望幫了她。這輩子能得鍾希望這麽個朋友,真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接下來隻要再給她二弟找個賢惠媳婦就圓滿了。


    寇奶奶這事兒在劉金鳳看來已經告一段落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寇奶奶臨走前還給她整了一波流言,說她和她女兒故意拿離家出走威脅劉大海,讓劉大海將她送走,真真是歹毒心腸什麽的。不光這些,寇奶奶甚至還隱晦地暗示別人,劉金鳳和劉杏兒在她癱瘓期間苛待她,不給她飯吃,不幫她洗衣服什麽的。


    劉金鳳聽說了之後心裏還難過了很長時間,畢竟這一年多來她都是盡心盡力在照顧那一老一小,小的還好說,老的脾氣不但古怪挑剔得很,還擅長扮作雙麵人,這些她從來沒跟劉大海抱怨過,都自己忍了下來,結果沒落著寇奶奶一句謝不說,還被倒打一耙,說她歹毒。


    劉金鳳心裏憋得慌就去找鍾希望,她就發現鍾希望家院子裏的蔬菜瓜果長勢非常喜人,放眼望去一片翠綠,透著勃勃生機,南牆角的雞圈裏養的十來隻小雞已經長了半大個了,嘰嘰咕咕地在那一圈地上找食吃。


    鍾耀和鄭典兩個孩子正蹲在菜地裏捉青蟲,見到劉金鳳帶著劉寇來了,都站起身跟劉金鳳打招呼:“鳳姨好!”


    劉金鳳笑著連聲應著,這時候就見鍾希望也從屋裏走出來,笑眯眯地望著她。


    劉金鳳突然就覺得心裏一下子亮堂了,所謂的流言蜚語不過是外人對她的看法,懂她的人不需要她去解釋,而不懂她的人壓根兒就沒有去解釋的必要。


    “金鳳你來了,我還說等會兒過去找你,給你送點院子裏摘的菜呢!”鍾希望將劉金鳳讓進屋裏,劉金鳳就見廚房門口確實有一竹籃碼好的蔬菜,脆嫩嫩的很新鮮,顯然是剛采摘下來不久的。


    “不用了,俺也在自留地裏種了兩壟蔬菜……”


    “我知道,不過我摘的是你自留地裏沒有的,清炒涼拌都好吃。”鍾希望一邊說一邊給劉金鳳倒了茶,又端了一小碟綠豆糕放到劉寇的麵前。


    鍾希望在劉金鳳對麵坐下來,也端起一茶缸茶水喝了一口:“對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兒要說啊?”鍾希望也聽說了大院裏的流言,在她看來,劉大海將寇奶奶送走一事很明智,不過她擔心劉金鳳可能會受到流言的影響。


    劉金鳳有些靦腆地笑笑:“本來是有事兒說的,不過現在沒有了,俺發現那些都不是事兒!”


    “不錯!這句話我愛聽!”鍾希望笑露一口白牙,表情很欣慰。


    “其實,這都多虧有你在,俺才能這麽快想開,俺……”劉金鳳剛想對鍾希望說感謝的話,就被呼啦一下衝進屋裏的鍾耀和鄭典打斷了。


    “媽媽,我們也要吃綠豆糕!”


    “洗手了沒?”


    “洗了!”


    “在廚房裏,自己過去端!”


    ……


    劉金鳳看著眼前的娘仨,覺得羨慕得緊,總感覺這才是生活。


    這時,大門外又傳來一陌生女人的聲音:“有人在家嗎?”


    因為女人的聲音比較輕柔,被院子裏雞叫的聲音和屋裏說話的聲音遮蓋住,所以她連說了幾聲都沒人理她。不過女人很有毅力,依舊以著輕柔的嗓音在外頭一聲聲喊著——


    “有人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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