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李斯年久久未說話, 程彥隻以為問到了他的傷心處,他才會如此,心中不免有些自責。


    她與李斯年相處多年,李斯年看似溫潤,實則頗為偏激,這種性格, 不是溫室中長大的人會有的。


    更何況, 在提起淩虛子的時候, 李斯年從未將淩虛子稱做師父,甚至話音裏的敬畏之心也不多, 說起淩虛子,他語氣淡淡, 像是在談起一個陌生人一般。


    絲毫沒有淩虛子保住他性命、讓他得以存活這個世界的感激。


    程彥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


    淩虛子若是待李斯年極好, 李斯年怎會善於用毒、精於配藥?


    他如今的手段毒辣與偏執,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淩虛子養蠱一般養成的。


    程彥有些後悔, 不該問李斯年這樣的話題, 便道:“你若不想說, 那便不說了。”


    “左右也不是甚麽重要的事情。”


    若李斯年真的將寧王假扮的淩虛子殺了,那她便從羅生暗衛中挑選一個, 繼續假扮淩虛子也就是了。


    反正淩虛子沒有要事不出關, 世人極少能接觸到淩虛子,隻要暗衛仍按照淩虛子往日的行事作風來扮,想來世人也覺察不到淩虛子的芯子換了人。


    程彥這般想著, 又安慰李斯年道:“淩虛子的事情雖然不大重要,但你若是想到了不開心的事情,便與我說一說。”


    “咱倆是要成親的人了,無論有什麽艱險磨難,我總會與你在一起,和你一起承擔的。”


    程彥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一隻羽毛輕輕拂過李斯年的心口。


    在她溫柔撫弄下,他的心變得極軟極軟。


    李斯年伸手把程彥攬在懷裏,抬頭看著被烏雲遮去的皎皎月色,道:“沒有甚麽不可說的,都是一些往事罷了。”


    “你若想聽,我便說與你聽。”


    她曾闖入過他晦暗無光的年歲中,他的過去,她有權利知曉,他更願意讓她知曉。


    就像她說的那般,他們是快要成親的人,無論未來還是過去,他們都要一起承擔,一起走過。


    程彥看李斯年麵平無波,心中卻越發心疼,忍不住親了親李斯年臉頰,道:“你說吧,我都聽著。”


    李斯年撫了撫程彥的發,平靜開了口道:“我雖然被淩虛子救下,養在三清殿,但淩虛子並未收我為徒。”


    “我不是道士,更不是宮人。”


    是一個不被世人所容,更不被三清殿所容的存在。


    自他記事起,道士道童們便不理他,宮人們又喜歡欺負他,若是遇到有特殊癖好的貴人,他過分好看的那張臉,會讓他的處境更為難堪。


    某一日,他在外受了白眼與調戲,哭著去找淩虛子。


    淩虛子是這個世界上除卻母親外,唯一一個願意與他說話的人,哪怕淩虛子不讓他喚他師父,在他心中,淩虛子也是如師如父的。


    他找淩虛子,倒不是讓淩虛子替他出頭,而是想讓淩虛子寬慰他兩句,告訴他這個世界依舊是美好的,眼前的這些磨難,熬過去了,便不會再有了。


    就像母親曾經說過的那般,讓他再堅持一段時日,他們很快便能解脫了,等過了這段時間,母親便帶他回梁州。


    母親說梁州是他的故鄉,那裏很美,有山有水,更有對他笑臉相迎的百姓與親人。


    他很期待那種日子。


    在他心中,母親與淩虛子的性格雖然完全不同,一個溫柔如春風,一個冷冽如寒風,可他依舊將淩虛子視為親人。


    因為他知道,如果不是淩虛子將他養在三清殿,他早就被天子處死了。


    母親給他生命,淩虛子讓他活了下來。


    他很感激淩虛子,哪怕淩虛子對他永遠冷淡嚴苛,甚至從未對他笑過,他依舊敬重淩虛子。


    他覺得淩虛子隻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內心還是喜歡他的,要不然,也不會救下毫不相幹的他。


    他這般想著,找到淩虛子,吸著鼻子,將自己被宮人欺辱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以為淩虛哪怕情緒內斂,但當看到他遭遇這種事情的時候,也會與母親一般,勸他堅強,別往心裏去。


    但淩虛子並沒有。


    淩虛子隻是從厚厚的書卷中抬頭,淡淡掃了他一眼,聲音依舊如冬風冷冽:“自己沒本事,合該被人欺負。”


    那日的陽光甚是刺眼,穿過雕刻著祥雲的鏤空窗台,斜斜落在他身上。


    他怔了怔,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後來他再也沒有向淩虛子訴過苦。


    他磕磕絆絆學會了製毒,學會了用藥,摸索著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自己。


    淩虛子依舊不對他做任何評價,將他視作螻蟻一般,高高在上的態度,輕蔑厭惡的眼神,仿佛他的存在,隻會給他徒增煩惱一般。


    他感覺到淩虛子對他的不喜,性子越發沉默,除卻淩虛子教授他東西的時候,他便不再出現在淩虛子的麵前。


    他在小竹林,一坐便是一天,與書作伴,觀星辰,查山川。


    程彥聽得一陣心酸,手指輕輕攥著李斯年的衣口,蹙眉問道:“那一年你多大?”


    “三歲?”


    李斯年有些不確定,抬眉看著皎皎月色,語氣沒有一點起伏:“或許更小。”


    程彥心疼得不知說什麽好。


    麵前的少年,依舊是一臉平靜,仿佛說的不是自己孤寂被排斥的艱難歲月,而是在以旁觀者的身份,說著另外一個人的故事一樣。


    程彥心中除卻心疼,再無他物。


    程彥低聲道:“怪不得你的性子這般偏執。”


    哪有那麽多天生便喜歡劍走偏鋒的毒辣?


    不過是被殘忍生活磨打成這個模樣。


    李斯年也曾有過鮮活明媚的年歲,隻不過,被淩虛子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淩虛子養蠱一般將李斯年養大,冷眼看他受欺淩,看他無助,看他笨拙反抗,看他柔軟的內心終於變得堅硬無比,成了淩虛子想要的謫仙麵容修羅心。


    李斯年不是九天之上風輕雲淡的謫仙,他是被淩虛子救下來,又被淩虛子扔在地獄中,憑借著自己的聰明與狠辣,從磕磕絆絆,到麵色不改自地獄深處走出來的修羅。


    程彥道:“他這般行事,還不如當年不救你。”


    李斯年的活著,似乎就是為了受罪,曆經人世間的醜惡與冷眼。


    李斯年輕笑,將往日磨難看淡,道:“我總歸活了下來。”


    “仔細想來,我心中仍是感激他的。”


    若不是淩虛子,怎會有今日運籌帷幄將世人盡玩弄於鼓掌之中的自己?


    又怎會,遇到他生命中的陽光,將他從地獄中拉出來的小翁主?


    他的聲音剛落,便感覺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著他。


    程彥道:“都過去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程彥的聲音悶悶的,柔軟的小臉貼在他臉上,呼吸間的熱氣輕輕擦過他的眼瞼,他的睫毛便跟著顫了顫。


    月光如碎了一地的玉屑,溫柔灑在二人身上。


    李斯年垂眸輕笑,握住了程彥環抱著他腰間的手。


    是啊,都過去了。


    那日程彥誤打誤撞闖入困著他的竹林,他的灰暗無光的人生,悄然起了變化。


    自此之後,陰霾褪去,星河長明。


    “那,”程彥抬頭看了看李斯年,問道:“如果淩虛子是寧王假扮,你會殺了他嗎?”


    話音剛落,程彥便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些傻。


    寧王負心薄幸,葬送了李斯年母親的一生,而李斯年悲慘的幼年時光,更是寧王一手造就的,李斯年恨寧王入骨,怎會不殺他替自己母親報仇?


    李斯年的目光落在程彥精致的小臉上,抬手拂去垂在她臉頰的發,道:“他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程彥手指微緊。


    寧王為什麽這麽做?


    虎毒不食子,李斯年到底是寧王的兒子,寧王沒道理對他這麽狠的。


    轉念之間,程彥忽然想起寧王假扮淩虛子時向她母親說過的話——天命在謝不在李,縱然屠盡謝家滿門,十年後,謝家依舊主天下。


    寧王留李斯年的性命,又這般殘忍對待李斯年,難道為的是讓李斯年長大之後爭權奪勢搶皇位?


    來印證他說的這句話?


    可他如何這般確定,李斯年會聽他的話,去與旁人爭奪皇位?


    她認識李斯年的時候,李斯年性格偏激,且又厭世,他覺得世間所有人都對不起他,他要的不是君臨天下,而是將九州毀了去,以後來消弭心中壓抑多年怨氣。


    這樣的李斯年,怎麽可能去聽從寧王的話,將皇位搶了來?


    程彥秀眉微蹙,心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或許她與李斯年的相遇,也是寧王一手設計的。


    她小時候是見過淩虛子的,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淩虛子是寧王假扮的,哪怕她不大敬重鬼神,也覺得淩虛子超脫淡然,頗有世外高人的風範,說出來的話,更是高深莫測,讓人捉摸不透。


    而今想起“淩虛子”曾經說過的話,哪是什麽高深莫測,明明是意有所指——謝家依舊主天下,這個謝家,指的李斯年,謝詩蘊也好,她也罷,都是寧王在給李斯年造勢時故意放出的煙霧彈。


    而寧王的那句她若為男身,當為天下之主,更是讓謝家女對她和她的母親百般猜忌陷害,逼得母親劍走偏鋒,弑君奪位。


    那句謝家主天下,讓她的舅舅灌謝詩蘊一碗紅花,讓謝詩蘊此生再不能生子,而百般攛掇李承璋兵變逼宮。


    甚至舅舅對她和母親的忌憚,其中也少不了寧王的手筆。


    能被曆經五朝天子的鄭公所推崇備至的人,必然是算無遺策的,寧王算到了一切,甚至算到了李斯年會喜歡上她,為她不受天子的清算,所以將天下奪來握在掌中。


    這些年的是是非非,宮變流血,竟都是寧王一手策劃。


    想到此處,程彥隻覺得心寒,為自己,更為李斯年。


    寧王的確做到了天下為棋,他為棋手的豪言壯語,這九州之眾,任你是九五之尊,還是庶民百姓,都被他算了進去。


    他並沒有辜負鄭公對他的期望,他不曾死在女人手中,更不曾沉溺在兒女情長的溫柔鄉,他與謝家女,乃至與謝家女生下的李斯年,全是在他計劃之中的。


    他像個沒有七情六欲的機器,他心中隻有他的大業。


    先廢後謝元與先帝對梁王之後的他嚴防死打,讓他哪怕有鄭公相助,也難成大事,所以他舍棄了鄭公,找到了謝家女。


    他找到謝家女並非借助謝家的權勢,恢複自己的身份,謝元已經是皇後,膝下有皇子,不能將自己兒子的皇位拱手讓與旁人。


    他的目的是與謝家女生下李斯年。


    謝家與天子忌憚他,那好,他便借助長公主,盡屠謝家滿門,替自己掃平所有障礙。


    謝家謀害鎮遠侯的事情做得那般隱秘,若沒有寧王從中作梗,隻怕長公主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鎮遠侯之死另有他因,甚至於謝家害鎮遠侯之事,也少不了寧王的手筆。


    謝家滿門被滅,寧王隻保下了李斯年,並放出十年後謝家依舊主天下的預言。


    十年後,宮變發生了一輪又一輪,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寧王預想的方向推進,其中還包括李斯年為了她爭奪皇位。


    這才是寧王真正的打算,他受困時代不曾做過的事情,要李斯年替他去完成。


    無論李斯年願意與否,都必須按照他設計的路線走下去——寧王的算計中,也包括李斯年遇到她,愛上她。


    這便是李斯年曾經向她提起過的,寧王與他母親的相遇,自始至終,都是一場算計。


    這也是李斯年恨寧王入骨的原因。


    他的出生,他的存在,他所有要走的路,都是寧王設計好的,他不是他自己,他是寧王手中的提線木偶,寧王掌控了他的一生,也掌控了他的感情。


    程彥垂眸,寒意自腳底漫起,浸染至五髒六腑。


    程彥抬眉,對李斯年道:“我陪你一起去。”


    哪怕她與李斯年的相遇是寧王的一場算計,但她與李斯年的感情,卻是真實存在的。


    寧王是李斯年心頭的一根刺,縱然一朝拔除,也會染得李斯年心口鮮血淋漓。


    她無法替李斯年疼,替李斯年難受,但這種事情,她願意與李斯年一起承擔,陪李斯年熬過最戳心的時光。


    李斯年眸光輕轉,看了看程彥,道:“好。”


    他的小翁主總是會將他的心弄得很軟很軟,而後又在他心口旁邊豎起圍牆。


    他的小翁主是他的軟肋,更是他的盔甲。


    李斯年回竹屋挑弄了熏香,便帶著程彥,一起去找淩虛子。


    淩虛子平日裏住在三清殿中的通明殿,到了閉關的時候,便去升仙台閉關。


    升仙台是三清殿中最高的一座樓台,周圍以玄門八卦做機關,這些機關,隻有李斯年與淩虛子知道如何破解,外人從來到不了升仙台的周圍。


    而給淩虛子送飯的道童,隻是將飯菜放在機關處,機關會將飯菜送至淩虛子的身邊,無需道童們前來。


    走過機關,到了升仙台下,李斯年便棄了輪椅,牽著程彥的手,走在升仙台的台階上。


    升仙台的台階是漢白玉的,順著台階瞧去,這些銀白漢白玉,似乎能接到九天一般。


    這麽高的升仙台,成人爬著都很費力。


    程彥看了看台階,再看看李斯年身下的輪椅,很難想象,幼時的李斯年是如何爬上升仙台的。


    像是看出了程彥的想法一般,李斯年笑了笑,道:“隻是爬個台階,沒甚大不了的。”


    這些台階與他所受的折磨相比,委實不值一提。


    李斯年抬眉,看著高聳入雲的升仙台,聲音平緩,說起了他母親與寧王的事情。


    程彥將李斯年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李斯年道:“我的母親,本是謝家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受寵的女兒,天真單純,毫無心機,被養得一點也不像精於算計的世家女。”


    那時的謝家一手遮天,母親哪怕沒有心計,但有著謝家這麽強大的靠山,也能讓她一世無憂。


    可偏偏,母親遇到了寧王。


    最善於玩弄人心的寧王。


    寧王的確生了一張好皮囊,俊美若天神,母親一見便傾了心,在寧王編織的謊言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最後與家族決裂,嫁與寧王為妻。


    若寧王收心與母親安生過日子,那也不失為一樁美談,可寧王對母親,從來隻有利用。


    甚至他們最初的相見,也是寧王一手設計的。


    寧王看上的,並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母親身後的謝家,母親與謝家決裂,讓寧王的打算落了空。


    寧王待母親越發冷淡,時常找不到人,母親隻是單純,並不是傻,她終於看出了寧王的野心勃勃,在一次久不見麵的寧王又回到她身邊時,她心中發狠,一把火燒死了寧王。


    說到這,李斯年輕笑,道:“寧王死後,母親傷心欲絕,再也沒來三清殿找過我。”


    “再後來,長公主兵變,母親與謝家一同赴死。說來好笑,母親大抵至死也不曾想到,那夜她燒死的,根本不是寧王。”


    “可笑我的母親為寧王身死悲痛一生,而寧王——”


    李斯年聲音驟冷,踏上升仙台最後一塊台階,眯眼看著前方大開著的門。


    此時已是深夜,升仙台上燃著點點宮燈,和著天邊星辰如洗,灑在男人身上。


    燈光與星光朦朧,男子恍若從環境中走出來的人,驚豔到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身著蜀繡藩王袍,束發紫金冠,負手立於門中,鳳目上挑,眸光瀲灩,清淩淩的盛氣似驕陽,仿佛能將人的眼睛灼傷。


    寧王麵上帶笑,卻滿是嘲諷,道:“看來你還不算太笨。”


    程彥微微一怔,瞬間便明白了李斯年的母親為何能對寧王一見鍾情——這麽好看的一張臉,這般狂傲肆意的性子,什麽也不用做,便是閨閣女兒的毒藥。


    大抵也隻有這種人,才能誤了李斯年的母親、乃至無數華京貴女的一生。


    程彥側臉去看身邊的李斯年。


    自己的父親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一定很難受吧?


    程彥又握了握李斯年的手,似乎想讓自己的體溫傳到李斯年略顯微涼的手指上。


    李斯年一貫風輕雲淡的麵容含著一絲冷色,靜靜看著門口處的寧王。


    似乎是許久不用自己的本音說話,寧王的聲音與常人有些不同,雖然好聽,卻略帶幾分含糊沙啞:“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


    “也好,讓我瞧瞧,這些年你都學了什麽本事。”


    清風拂麵而來,李斯年手指微緊,鬆開程彥的手,纖長手指在衣袖中摸到了裝著熏香的錦囊。


    寧王的聲音低沉,話裏話外滿是嘲諷。


    程彥再也聽不下去,心中隻剩下對李斯年的心疼。


    程彥上前一步,擋在李斯年與寧王之間,罵道:“人渣!”


    她的人,隻有她才能說兩句,寧王哪怕是李斯年的父親,又是李斯年的師父,也不能這般對待李斯年。


    她如獲至寶捧在掌心的人,不允許任何人前來說三道四冷嘲熱諷,


    寧王眉梢輕挑,目光落在程彥身上,道:“安寧翁主?”


    “一別經年,安寧翁主別來無恙。”


    程彥道:“寧王是以寧王殿下的身份與我敘舊,還是以淩虛子仙長的身份?”


    “隻是可惜,我不認識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卻隻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寧王殿下,更不認識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將旁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淩虛子’!”


    程彥隻覺得心寒。


    她甚至懷疑眼光銳利的鄭公看走了眼,寧王哪裏是一代雄主?


    分明是喪心病狂,將好好的一個大夏,攪得宮變不止,戰亂不休。


    寧王挑了挑眉,道:“時隔多年,安寧翁主風采依舊。”


    依舊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程彥冷聲道:“怎比得了寧王殿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寧王,鄭公為了你心中大業鞠躬盡瘁,一把年齡仍在奔波;無數貴女被你誤了終身,遠嫁離開華京這個傷心地;斯年的母親被你始亂終棄,含恨而終。”


    “你做了這麽多的虧心事,不知晚上是否能夠安眠?”


    說到這,程彥聲音微頓,上下打量著寧王,又道:“我又錯了,似寧王這般無心無肺之人,又怎會為自己做下的錯事輾轉難安?”


    寧王劍眉微蹙。


    程彥繼續道:“寧王如此籌謀,是為了什麽?是養蠱般將斯年養大,讓斯年去做你沒有完成的事情,將大夏江山歸於梁王一脈?”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要說一句,寧王,可笑你半生功於心計不擇手段,你所籌劃的事情在,這輩子都不會達成。”


    寧王輕笑,道:“哦?”


    “是麽?”


    正月時節,凜冬的寒氣尚未消散,升仙台又極高,時不時有冷風掃來。


    或許是在升仙台上待了許久,寧王看似身形蕭蕭如竹,實則卻頗為單薄,風一吹,便微微晃了晃。


    李斯年眉頭微動,視線越過寧王的身影,看向寧王身後一直點著的宮燈。


    宮燈是按照玄門八卦點的,每一盞宮燈,便對應一個位置。


    李斯年眸中冷意又深了一分。


    寧王的目光落在麵容如霜色的李斯年臉上,負手而立,道:“登高跌重,安寧翁主,你如今的位置,他隻有坐到天子之位方能保得住你。”


    他的兒子聰明絕頂,可那又如何?


    不一樣逃脫不了他的五指山,被他略施小計,便被所謂的感情衝昏了頭腦,一邊恨著他,一邊不得不走上他預想的路。


    程彥道:“他做天子?”


    “你又想岔了!”


    程彥與李斯年十指緊扣,抬頭看著依舊張狂肆意的寧王,冷冷道:“你這種不知感情為何物的垃圾,大概一輩子也無法理解,你心中百般算計想要得到的江山,為何在斯年眼裏卻是可有可無之物。”


    “你以為李斯年會自己當皇帝來護住我?你又錯了!”


    “他的天下本就是為我而奪,又怎會隻給我一個皇後之位?他給我的,是前無古人的女帝之位!”


    寧王眸光微動,瞧了瞧李斯年,似乎有些意外。


    “本王的這個兒子,倒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癡情種。”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誇讚李斯年。


    然而他的話落在李斯年耳中,李斯年隻覺得刺耳無比,眉頭微動,眼中的厭惡不加掩飾。


    程彥道:“你以為我為女帝,我與李斯年的孩子便是太子,百年之後,皇位依舊是梁王一脈的所有物?”


    “如果你這樣想,那你便是大錯特錯!”


    說到這,程彥微微握了握李斯年的手,迎著寧王玩味目光,冷聲繼續道:“你放心,為了不讓你的陰謀得逞,我一定不會將天子之位穿於我與斯年的孩子。”


    這句話終於讓寧王的麵容出現了一絲波動,上下打量著程彥,似乎在斟酌程彥話中的真實態度。


    李斯年握著程彥的手指微微用力,程彥安撫似的回握著他。


    “你不會以為斯年不會同意我的這種打算吧?”


    程彥道:“你害了斯年的母親,更誤了斯年的一生,斯年恨你入骨,他非但不會不同意,甚至還會頗為配合我。”


    “我與斯年並非看重權勢之人,如今爭權奪勢,隻為實現心中報複,一朝我和斯年得償心願,又怎會扒拉著皇位不鬆手?”


    程彥輕輕一笑,將剛上台階時寧王送給他們的嘲諷盡數歸還寧王:“寧王殿下,枉你處心積慮百般算計,你的籌謀打算,最後還是落空了呢。”


    寒風又來,寧王的身影又晃了一下。


    寧王眉梢輕挑,似乎又在笑,笑裏是他一貫的嘲諷。


    寧王正欲開口說話,李斯年鬆了程彥的手,緩緩走了過去。


    李斯年的身體竟直接穿過寧王,停在了寧王身後的一盞宮燈前。


    程彥瞳孔驟然收縮。


    這、這是什麽情況?


    麵前的寧王不是寧王,是個鬼魂?


    要不然李斯年的身份怎會直接穿過他?


    李斯年隨手滅了宮燈,寧王的身體晃了晃,身形淡了一分。


    李斯年回頭看向程彥,程彥揉了揉眼,對眼前的一切頗為吃驚。


    “他早就走了。”


    李斯年漠然道:“他那麽惜命的一個人,怎會等著我來殺他?”


    程彥慢慢走到李斯年身邊,看了又看寧王剛才存在過的位置。


    李斯年道:“玄門之中的雕蟲小技罷了。”


    程彥點頭,心中仍是訝異——這特麽比後世的投影儀還要真實。


    可轉念一想,此時正值深夜,宮燈昏黃,雖有星辰如洗,但寧王的位置在門下,正是星光照不到的地方,她來至升仙台,先被寧王麵容所驚豔,又被寧王嘲諷李斯年的話氣到不行,心中隻想痛罵寧王替李斯年出氣,哪裏還會仔細查看眼前的寧王是不是真人?


    李斯年破了寧王的機關後,她才後知後覺想起,寧王的聲音雖然好聽,但略帶著含糊遲疑,不像正常人的發出的聲音,隻是她剛才一見寧王便氣昏了頭,沒有留意罷了。


    倒是李斯年,自到了升仙台後,便一言不發,想來是早就看出了寧王的機關,要不然,以他對寧王的刻骨恨意,隻會看見寧王便用了熏香,而不是立在一旁,平靜看她痛罵寧王。


    程彥道:“可惜了我罵他的那番話,他不在升仙台,自然是聽不到的。”


    李斯年道:“他設下的機關,隻能在十裏之內使用,你說的話,會順著機關傳到他的耳中。”


    “這麽說他還在三清殿之中?”


    程彥道:“咱們現在便下去,讓禁衛與暗衛一同排查,將他捉了來。”


    李斯年搖頭,道:“他假扮淩虛子數十年,尚且無人將他識破,而今他下了升仙台,假扮旁人更是手到擒來,我們是找不到他的。”


    “那我們隻能看他逍遙於世嗎?”


    李斯年眼睛輕眯,道:“不,他這個人,最是耐不住寂寞,他很快便會出現了。”


    程彥便道:“那咱倆要好好想一想,等他下次出現的時候,一舉將他拿下。”


    李斯年頷首。


    爬了許久的台階,又抖擻精神罵了寧王許久,程彥隻覺得累得很,在殿中找了個地方坐下,揉了揉自己有點酸脹的腿,道:“要是知道他不在,我就不來了,這麽高的台階,白爬了。”


    李斯年走到程彥身邊,隔著裙擺,輕輕給她揉捏著腿,垂眸道:“倒也不算白來一遭,最起碼,讓他不能再假扮淩虛子。”


    聽李斯年這般說,程彥便道:“也對,要不然他一直坐在淩虛子的位置上,隨意放出幾句話,都能引得朝政不安。”


    “等下了升仙台,我便讓羅十三從羅生暗衛中挑選一個頗懂道家的暗衛,讓暗衛去扮淩虛子。”


    淩虛子在世人心中是神明一般的存在,眼下還不能“死”,哪怕她種下的糧食救活了無數百姓,她的母親在邊關出生入死,男人為尊的世界,世人仍然很難接受她這位女帝。


    在這種情況下,淩虛子這位“仙人”便頗為關鍵了,有了淩虛子所說的“天命”,她又有著過硬的功勳,朝臣世家們哪怕再怎麽不服她,也要捏著鼻子接受她。


    想到這,程彥心中又有些想笑——她一個在社會主義無神論熏陶下長大的後世人,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開始在這個時代裝神弄鬼。


    可也沒有辦法,誰讓這個時代的人,更為相信淩虛子口中的“天命”?


    夜色越來越深,程彥有些困,打了個哈欠,倚在李斯年胸口,道:“也不知鄭夫人準備得如何了,你的身份何時能恢複。”


    不到一個月便是二月十五了,她與李斯年約定好的婚期。


    天家翁主成婚是大事,但是看好擇吉過禮,便要一個月的時間,哪怕她與李斯年的婚期將近,一切從簡,可這些事情還是省不掉的。


    李斯年揉了揉程彥的發,將她攬在懷中,道:“鄭夫人素來雷厲風行,想來再過三五日,便會有好消息了。”


    然而程彥的好消息,對於薛妃來講,卻是晴天霹靂,尤其是,當她聽說久不上朝的鄭公突然上朝,羅列李斯年的功績,力薦天子恢複李斯年的身份之時,她險些咬碎了銀牙。


    程彥隻是一個翁主,便弄得她分外狼狽了,若李斯年恢複了藩王身份,與程彥聯合在一起,她與兒子的處境豈不是更加困難?


    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這日李泓下了朝,來到薛妃的昭陽殿,與往常一樣,向薛妃說起前朝的事情。


    薛妃給李泓奉了茶,眸光輕轉,溫柔笑道:“當年陛下肯饒過李斯年,是因為李斯年是個天殘,可妾覺得,安寧雖然對李斯年情根深種,但不至於用一生陪伴一個殘廢之人。”


    李泓聽此,眉頭微蹙。


    李斯年那張皮囊的確好看,有讓人將他養在身邊的資本,可養著與嫁給他為妻,是完全不同兩碼事。


    薛妃見李泓麵有鬆動之色,便繼續道:“陛下何不試李斯年一試,看他究竟是天殘,還是為了保命假裝的殘疾。”


    李泓心頭一驚。


    若李斯年不是天殘,那他礙於鄭公麵子恢複李斯年身份,又將程彥嫁給李斯年為妻,豈不是養虎為患?!


    作者有話要說:  薛妃:我,一個一心隻想搞事業的宮妃,再度開始造作了!


    李斯年:何必呢,活著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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