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越走越不對勁。


    這“不對勁”並非隻是一種預感。自從多年前與龍血共生,他對“血”便有一種獨特的敏感,此刻還未走入嚴家村,他便感覺一陣血腥味道由遠及近,雖然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卻令他一下警覺起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嚴


    家村隻有兩處入口,都位於山上,而山上的路被他與觀星閣的“七星”們堵得嚴嚴實實,不可能遺漏任何一個半身人或是影獸上山,更何況,師之然早在昨日便在村子周圍修補陣法,即便真有漏網之魚,以他們的修為也無法破壞陣法,潛入村中。而


    半個時辰之前,葉止也先他一步進入嚴家村中保護村民,一般的小小妖魔哪裏是他的對手?可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味,又是怎麽一回事?


    江破帶著滿腹的疑問,踏入了這鮮血遍布的嚴家村中。所幸,還未等他看到那遍地的屍骸,就先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葉止先行,黑翼展開,掠下山去,他的輕功與自己一樣,因又外界的力量加持,因此顯得格外輕盈,仿佛漂浮在天上,黑翼又是一揚,才帶著他加速而去。江破這是才看了清楚,他的背後似乎負著一人,仔細一看,竟是孩子模樣,一身衣服,與何患平日裏穿得一模一樣。


    另一個身影緊隨其後,這人踏空兩步,便有一陣紫霧環繞身邊,顯然就是師之然。兩人一前一後,直接從山腰蕩下山去,借著懸崖峭壁上凸起的怪石的與古木,很快便消失在雲霧之中。江破看到二人,心中更是疑惑,可還未來得及想得更多,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隻有一個字:


    “咦。”江


    破猛抬起頭,果然是“妙公子”柳緣。


    “你……”


    “可惜了。”


    柳緣看到了他,臉上居然直接綻開了笑容來,咬了咬頭,“早知道你來,我們還能多留下一個人。”他拍了拍自己的身後,江破這才發現他背著一個女人,這女人早就暈了過去,軟綿綿地趴在柳緣的身上,這人是誰,自然不必說。


    “你要帶她去哪?”


    “帶她去哪?自然是帶她下山。”柳緣緊盯著江破的目光,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我答應了你的朋友鬼使,就一定會把她安安全全送下去。我柳緣是講信用的人,不過看你的眼神……”柳緣頓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來在意這個女人死活的不是鬼使,而是你啊……”“


    其他人呢?”“


    其他人呢?哈哈哈哈!”柳緣大笑道,回頭看了一眼,“反正還有時間,以你龍王的輕功,從這懸崖峭壁處下山也並非難事。不如,你去看一眼?”江


    破猶豫了一下。


    他涉世不深,但無論是代表江湖“善”的白衣樓,還是代表“惡”的惡人穀、玄水淵,他知道他們做事都有跡可循,有理可依。可唯獨柳緣這人,他一點都看不透。他時而鎮定,時而癲狂,時而願與正道並肩作戰,舍生取義,時而又像現在這樣——他永遠猜不透柳緣的目的,他也不知道此刻,柳緣為什麽要讓自己“去看一眼”。


    但嚴家村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是你幹的?”


    “不是我。”


    “是你!”“


    不是,不止是我。”這對話根本毫無意義,柳緣卻似乎樂在其中,“惡人穀殺過多少人?我們自在逍遙,卻也敢作敢當。這裏麵的人,我是殺了幾個,但……”柳緣頓了一下,“這些問題,你怎麽不去問你的朋友呢?”“


    你把她……”


    “我不跟你廢話,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就向裏麵走。你就像個孩子,和鬼使比,你太像一個一無所知的孩子了,至於她……你大可放心,我柳緣答應了別人的事情是不是全力以赴,你應該也清楚。真要不放心,你也可以同我一起下山去。但我還是希望你去看看。”柳緣伸手一指,“這裏麵。”


    “……”“


    這裏的事情結束,白衣樓是不是要繼續找我惡人穀的麻煩,或者龍王本人與我有什麽恩恩怨怨,我都奉陪。隻是怕到了那時候,你已經顧不得我了。你啊,終究還隻是一個孩子。”


    柳緣笑道,身子一揚,也輕身而去。他的輕功詭異,幾步一動,幾步一閃,江破猶豫之間,他便背負著嚴歌卿蕩下了山區。江破想要追上去,可腳步卻挪不開,柳緣說得沒錯,他太想知道這裏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了。他有一個預感,他必須要去親眼看看:


    看看葉止是不是殺了人。


    這本來是一座平靜的村子,即便這裏也是周先生的“試驗場”,即便陰謀讓他們怪病纏身,但無論如何,嚴家村的所有人依舊活在他們的世外桃源之中。是他闖了進來,是他帶來了葉止與師之然,是他將“假書生”與他的影流大軍引到了這裏,也是他讓這五指山成為了一片戰場。而他的承諾:醫治怪病,照顧何患,查明真相……他還一個都沒有做到。


    他還什麽都沒有做到,就給這裏帶來了滅頂之災。


    柳緣是惡人穀之惡首,他手上的人命遠不止上千條,江破不在意他是否殺了人——他們本就勢不兩立,若不是今日柳緣確實出手相助,隻要一有機會,他便會親手取下柳緣性命,已示正道。


    但葉止不同。他


    是他的朋友,甚至是獨一無二的隻有。帶他來到嚴家村的是自己,承諾村民他是個好人的,也是自己。今日,若是他犯下了罪行,手染了鮮血,他無法向這些死去的人交代。他欺騙了這些人,他辜負了這些人,他也永遠無法完成自己的承諾。


    他……不能接受這一點。


    江破一時失了神,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順著小路想村內走了很久。他的身邊是一團團模糊的血肉,殘破的肢體,與許多張熟悉的臉。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一陣膽怯,一陣十年來從未出現在他心中的膽怯,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身體。


    他頓住了。


    他害怕了。


    多年來,熾熱的龍血磨平了他的感情,帶走了他的恐懼與疼痛,可偏偏就在這時候,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感情再一次抓住了他的心。


    他掉過頭,離開了這裏。


    雪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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