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明晚上睡不著, 打電話給沈宣, 手機在手裏摩挲了半晌沒有打開蓋。


    他索性坐起來靠在床頭上拿起一本書來看,順手摸到奇幻小說集,翻了幾頁竟然看到唐飛的名字署在上麵, 他想都沒想就一把把書扔了出去。


    唐飛。


    要是沒有這個人,他不會淪落到這個要死不活的境地。


    黃易明深呼吸了幾口, 感覺心裏一跳一跳的感覺平複下來了,才慢慢的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沈宣。


    這時三更半夜的沈宣已經睡著了, 手機一響就驚醒, 頭埋在枕頭裏罵了聲操,心說這要是哪個學生今年一定別過了。結果一看號碼不認識,接起來就沒好氣的說:“操!這他媽是誰?”


    黃易明半晌才說:“是我。”


    “啊?你幹什麽?”


    沈宣披衣坐起來, 聽見手機那邊黃易明又沉默了一會兒, 才低聲說:“我睡不著,心裏煩得慌。”


    沈宣一邊從床頭櫃上摸索著找眼鏡一邊打著哈欠問:“想什麽呢你?”


    “想你。”


    沈宣淡淡的哦了一聲, 就睡衣一披, 中間攔腰帶子一係,穿著拖鞋往外走。黃易明聽他沒回音,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很想你。”


    “嗯嗯,”沈宣說,“想我, 還想誰了沒?”


    黃易明不說話。


    “你爸?你媽?你哥?你嫂子?”


    “我爸不是個當父親的材料,我媽早去世了,我哥跟我爸一個脾氣, 有過之而無不及,”黃易明苦笑一下,“蘇隱那個性,我爸都得讓他三分,一天到晚風風火火咋咋呼呼的,他也會關心你,但是他的關心通常用時兩秒。”


    沈宣漫不經心的說:“我通常不關心人。”


    他開門下樓,披著個睡袍去開車庫的門,一邊打哈欠一邊拿著手機,一手扶著方向盤倒車出來,直接轉了個彎就上二環。


    黃易明在那邊床上靠著,笑問:“你有沒有關心過我?”


    “沒有,我關心我自己。”


    “唐飛呢?”


    “他又不是三歲小孩要什麽關心!”


    黃易明想了想,聲音從手機裏傳來,有些模糊不清:“……那唐飛……關心你嗎?”


    “不知道,我對他沒多少信心,”沈宣一邊綠燈換擋一邊說:“他大概關心我還是不是活著,但是活得怎麽樣他是不管的。這人有時候腦子不大正常,你沒必要處處拿自己和他比較。”


    黃易明聽著手機裏沈宣的聲音傳出來,熟悉的聲線,帶著低沉性感的味道,漫不經心。他聽得有點癡了,呆呆的坐在床上,手裏緊緊的攥著手機,好像那電波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能把握住的東西了。


    沈宣半晌沒有聽到回答,喂了一聲問:“黃易明?”


    黃易明驚醒過來:“哦,這個,我在想你剛才接電話的時候,原來不知道我的號碼的啊?”


    沈宣被驚醒後開車就想抽煙,結果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拿著手機沒法拿煙,隻能忍了忍,說:“我怎麽知道你號碼啊,從來沒記過。”


    “……那您能不能……記一下?”


    “哦行啊。”


    黃易明無聲的笑了笑。


    “等唐飛回來之後您再刪我號碼吧,……”


    沈宣一踩刹車,嘎吱一聲停在路邊。他坐在駕駛席上,對著手機想說什麽,但是張了張口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黃易明也沒有說話,手機裏充斥著電波流動時寂靜的沙沙聲,除此之外,半夜的公路上車來車往、遠處河流汩汩流動的聲音都遙遠模糊了,仿佛夜色中無聲的背景。


    半晌之後沈宣才重新發動了車,淡淡的對著手機說:“我不會刪你號碼的,這跟唐飛無關。”


    黃易明掛了電話,坐在床邊上回味了半晌,對自己鄙夷的笑了一下準備睡覺。結果才剛關燈就聽見門鈴響,沈宣在外邊懶洋洋的說:“開門開門!”


    黃易明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幻聽,結果沈宣又操了一聲罵了句老子半夜趕來誰敢把老子拒之門外,黃易明這才猶猶豫豫的相信這不是幻聽了,跑過去一開門,差點捂著心髒倒下去。


    沈宣堂而皇之的穿著拖鞋踏進人家門裏,左看右看問:“睡了啊你?”


    黃易明說:“你你你你你怎麽來了?!”


    “來關心你愛護你哄你睡覺,”沈宣用腳尖矜貴的踢踢蹲在地上的黃易明,“——喂,去把褲子穿起來。”


    黃易明立刻屁股著了火一樣撲進臥室去穿長褲,套上襯衣,整得幹幹淨淨的出來見沈宣,臨推門前還忍不住噴了點口氣清新劑。結果除了臥室門就看見沈宣靠在沙發上打盹,就披著一件睡衣,和式的那種浴衣樣式,閑適溫情而性感,眼鏡從鼻梁上滑了下去,長長的眼睫還一顫一顫的。


    黃易明咳了一聲,望著空氣問:“您要喝點什麽嗎?”


    沈宣隻是打個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站起身像老鷹趕小雞一樣把黃易明往臥室趕,說:“滾滾滾!睡覺呢你還穿襯衣!你是要打個領帶才昭顯你的不同品味呢吧?”


    黃易明小雞同學於是就這麽被沈教授趕進了臥室按上了床,可惜沒有任何香豔的事發生,沈宣大馬金刀的往黃易明床邊上一坐,抱著臂看著他說:“睡覺!”


    黃易明掙紮著要爬起來:“教授我……”


    “睡覺!”


    “客房在……”


    “睡覺!”


    “您是不是需要……”


    “明天還做治療呢睡覺!”


    黃易明被按在枕頭裏,一開始心裏很恐慌,沈宣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後來畢竟很晚了,慢慢的意識就模糊了。


    沈宣自己也在打盹,打著打著聽見黃易明喃喃地說:“教授,有一件事……”


    “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沈宣本性中八卦的一麵頓時暴露出來了:“什麽事?”


    “那一年在雪地裏,”黃易明朦朦朧朧的說,“其實我的手機是沒欠費的,我隻是想和你一起走下去而已。”


    ——可惜中途還被唐飛截住了,接著挨了一頓揍,被送進了醫院。


    沈宣抓了抓頭發想起來那一年在雪地裏走路,夜色裏寒風颯颯,兩人凍得縮頭縮腦;路上寂靜無人,他們可以想多大聲說話就多大聲說話。


    沈宣揉了揉黃易明的頭發。這個男人已經比他還高了,比他結實,比他年輕,比他的路要長;然而在他麵前卻總是像當年那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要親,要抱,要關心,要愛。


    沈宣喃喃的自言自語:“……我操,頭發這麽紮手,……”


    ……


    第二天早上沈宣比黃易明還早醒,他醒來就手癢,跑去廚房圍裙一圍開始做早飯,煎了個雞蛋,結果把人家的電磁爐給搞接觸不良了,鍋底燙了個後現代的花出來。


    沈宣毫無愧疚之心的熱牛奶,結果不鏽鋼勺子放微波爐裏了,差點引發爆炸。


    沈宣一邊批評微波爐的功率造型安全隱患後期服務一邊擦迸得到處都是的牛奶,正忙乎著那邊門鈴響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子紮著馬尾辮,額前斜剪劉海,一縷頭發從耳後一挑,靠在門邊上抱著臂問:“黃易明呢?”


    沈宣大樂,點頭讓路:“臥室!臥室!”


    那姑娘約莫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長得倒還不錯,麵無表情的越過沈宣大步往臥室裏走過去,沈宣看她關了門,立刻光速湊過去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偷聽。


    “……起來!……明天的婚禮今天就該領證去了,黃叔叔沒有催過你嗎?……”


    “你怎麽進我臥室?!”


    “我打電話給你你接了嗎?!”


    “那你也不該進我臥室!”


    “都他媽要結婚的人了你磨磨嘰嘰什麽,我占你便宜了沒有!”


    “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


    “強詞奪理的是你!”


    ……


    沈宣晃晃悠悠的走回廚房去熱牛奶,過了一會兒那姑娘氣鼓鼓的出來了,砰的一聲把門一摔,地動山搖。


    沈宣過去遞給她一杯牛奶,不懷好意的笑問:“一覽春光沒有?”


    “沒有,”那姑娘怒氣衝衝的說,“他媽的穿太嚴實了。”


    “下次要半夜打遊擊啊,這個時候來白菜葉子都黃了。”


    姑娘把玻璃杯一放,大樂:“說的對!”然後想了想又陰鬱起來:“馬上就結婚了這小子還這麽拽,拽什麽呢他?不就是仗著今天還不合法嗎?等明天合法了看我把他吊房梁上狠勁瞅!不動他半根毛,就把他脫光了瞅!”


    沈宣拿著玻璃杯遙遙的向她一敬:“……好主意。”……


    過了半個小時黃易明打著哈欠走出來,鐵青著臉去洗漱,完了以後出來說:“去民政局。”


    那姑娘巋然不動的坐在桌邊看報紙,跟沈宣說:“匯率又下跌了……”


    黃易明提高聲音:“梁靜!跟我去民政局!”


    那姑娘五秒鍾沒聲音,然後慢悠悠的說:“不去。”


    黃易明頓時怒了:“不去就早說!早散夥!你拖拉到今天還跑我臥室裏來是什麽意思?你吃飽了撐得還是沒事幹?”


    梁靜看看手表,慢條斯理的說:“民政局九點鍾上班,還有一個多小時。”


    ……


    然後他們坐到車裏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多了,那姑娘自己很會開車,叫沈宣坐副駕駛,黃易明坐後邊上看風景。


    沈宣怎麽可能願意去看別人拿結婚證,但是黃易明精神很不穩定,他怕他出什麽岔子,跟了就過去了。梁靜是個聰明人,她不多問,一路風馳電掣開到民政局門口,麵無表情下車一甩車門,問:“誰跟我進去?”


    沈宣剛要起身,黃易明攔住了他,冷冷地說:“不就是一張證嗎!”


    梁靜立刻出言譏刺:“哎喲喂今早上誰跟我說‘一張證就是一輩子你一個女人家怎麽這麽急吼吼的太輕浮了吧’的?!”


    黃易明針鋒相對:“我說的,怎麽了?”


    “不怎麽,就是覺得你有點自打嘴巴啊。”


    “梁靜!你……”


    “我我我我我怎麽了?啊?”


    沈宣推推眼鏡插上一句:“恭賀新婚大喜……”


    新婚大喜的兩人鬥雞似的對視了半晌,各自氣哼哼的偏過頭去念叨著好女/好男不和男/女鬥,然後頭也不回的上民政局台階去了。


    沈宣坐在車前頭上,手肘撐在膝蓋上,自顧自的點起一支煙深吸了一口。


    “真好,”他一邊咳嗽一邊笑著低聲說,“自己上門待檢,剩下我特地去視察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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