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堅親自出馬,交了保釋金,把李唯從拘留所裏保釋出來。


    一路上都覺得莫名其妙,他當李唯的導師都已經五年了,什麽時候都沒見過李唯是今天這個狀態:好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心浮氣躁,急切的尋找一個明明就在眼前的出口。


    楊真拉著李唯在後座上絮絮叨叨的安慰,什麽大少不論你幹什麽我都是支持你的啦,什麽大少你發一句話我們替你打回來啦,什麽監獄的夥食好不好吃聽說那裏的肉包子都是碗大的一個啦……秦堅聽得好笑,說楊真啊,有一件事你千萬不能支持他。


    楊真純潔的說:“什麽?”


    秦堅夾著煙說:“——再跟吉野攪和下去。”


    楊真左看右看,乖巧的點點頭說你們聊啊你們聊,然後轉頭和東東玩psp去了。


    秦堅從後視鏡裏看看李唯,吐出一口煙來,說:“有些事我說太多反而不好,但是如果真的不是一路人,趁早放手比較好。古人說門不當戶不對,其實是有道理的。”


    李唯望著車窗外,半晌硬邦邦的反問:“那您和楊真就門當戶對了?”


    楊真聽見自己的名字,乖乖垂下耳朵當沒有聽見。


    秦堅笑了,說這不一樣。你和吉野是平輩人,相處不來,那是一輩子的事。


    李唯冷笑一聲:“那您相處不來就不是一輩子啦?”


    秦堅說:“半輩子。”然後平靜的繼續開車。


    李唯回到博士宿舍樓,吉野在樓底下等他。他原本不想碌模羌岸鍆飛夏潛鏈乖牛腿灘蛔《囁戳肆窖邸


    吉野低聲說:“那姑娘的事的確是我幹的……”


    李唯幾乎要心灰意冷了,揮揮手說:“隨便你吧,我說什麽都沒用,你願意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但是,”他突而轉頭說,“吉野我告訴你——我李唯不可能跟一個什麽本事都沒有靠家世靠出身靠耍橫來過日子的二世祖,這點你要記住。兩路人就是兩路人,你要麽跟我學著一樣,要麽你就自己走開。”


    吉野很委屈的拉他:“李唯……”


    李唯揮開他,大步上樓。


    回了寢室又不知道應該做什麽,花滿樓上課去了,菜鴿麵試去了,楊真沒有回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越想越覺得窩火,困獸一樣在房間裏轉了兩圈,探頭看見吉野還站在樓下,徘徊著不願意走。李唯心裏軟了一下,坐在床上愣愣的出神,心想這算什麽?


    吉野這個樣子,根本不算個男人,最多就是一男孩。


    囂張,霸道,自以為很有底氣,其實什麽也沒有。


    李唯抽了根煙,起身去樓下。吉野還站在原地,低聲說:“對不起……”


    “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李唯淡淡地說,“你掂量著辦吧。”


    他突而覺得兩個人站得這麽近,其實距離很遠。他們之間有一道天塹,把原本差距不甚明顯的兩個人清晰的分開了。要麽一方妥協,要麽就相隔到老。


    李唯請假三天躺在寢室裏,什麽都懶得想。吉野從那天之後就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他也懶得追究,倒是重陽來了幾次,坐下就哭,說真沒想到你願意為我和人打成這個樣子什麽什麽的。李唯心說我不是為你,我是為我自己;不過這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難道明著交代我和那個扣你實習機會的惡棍有一腿?


    到了第四天,他老人家起身洗漱,整理論文去上課。人就這一輩子,不能因為一個外人太委屈自己。


    結果一拉門,門外站著一個男子,臉相有點肅厲的意味,高高的,微笑著問:“請問李唯在嗎?”


    李唯點點頭:“我就是。”


    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微笑著伸出手說:“久仰久仰,我叫王紳,是重陽她堂哥。”


    李唯沒有和他握手,淡淡的笑了笑反問:“我們認識?”


    “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聽說過你很多次,”王紳說,意味深長,“——從吉野嘴裏聽說的。”


    他們找了家小飯館坐下來,王紳象征性的表示了一下不習慣,李唯麵無表情的開口:“最近三星級在十公裏之外,好走不送。”


    王紳看看他,笑笑說:“吉野經常說你很漂亮,如今見麵,名不虛傳。”


    李唯大馬金刀的在椅子上一坐,轉頭叫小姐:“上一紮啤酒,”然後向王紳揚了揚下巴,“——記他賬上。”


    王紳說:“啊?為什麽?”


    李唯看看手表:“因為我浪費了時間陪你。三十分鍾後我給本科上課,有話快說。”


    王紳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說:“哎喲不怪我堂妹這麽喜歡你,連吉野也是……一開始哥們幾個還以為他就是為了打賭呢,誰知道他就這麽認真了。”


    他湊近了看著李唯在陽光下金褐色的眼珠:“——你知道麽?我們哥幾個家裏關係好的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有時候會打個賭……比如打牌輸了,叫輸家做個什麽難度比較高的事。”


    “有一年,”他繼續說,“一天晚上,我們在外麵喝酒打牌,吉野輸了,我跟他說要他站在酒店門口等,誰第下一個進來,就要向誰表白並展開追求,一直到那個人鬆口答應為止。”


    李唯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慢慢的問:“然後我就進來了?”


    王紳無辜的點點頭:“是的。”


    李唯也點點頭:“我知道了。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王紳說:“……沒有了。”


    他看李唯的臉色,李唯神色安定,不是強裝出來的安定,是真正的無所謂。王紳終於忍不住:“你都沒什麽反應的嗎?”


    李唯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拍小狗似的拍拍他的頭:“這位朋友,你……你真是偶像劇看多了啊!”


    結果那一天李唯把本科那個班的學生整的生不如死,在地下哀嚎一片:“老師!我們才交論文,歇兩天再考試好不好?”


    李唯倚在講台上環臂目視全班,神情仿佛是一個冷酷的帝王俯視疆土:“不行,我是很嚴格的。”


    他循循善誘:“考試是不重要的,考試隻是一個手段,一種度量,它反應了你們這段時間的學習成果,是對你們一段青春時光的交代和體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考試是一種紀念和收藏,到你們老了的時候當你們翻看自己的試卷,你們可以自豪的跟孫子孫女說:‘爺爺我當年考了三個六十,一分都沒有浪費……’”(我今年的年終成績)


    他很感慨的歎了口氣:“多麽美好而滄桑的回憶啊——我願意為你們創造這種回憶。”


    下課後學生爭先恐後的逃離,一路上紛紛哀嚎著漫山遍野:“號外!號外!大少昨晚暴亡,慘遭太後穿越附體!”


    李唯收拾收拾走出教室,外麵王紳等在門口,看著他微微笑著鼓掌:“你真是個很有魅力的老師。”


    李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客氣的道:“校門就在樓下。”接著大步下樓,擦肩而過。


    “等等!”王紳叫住了他,說,“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出來吃頓飯,這回我們說說重陽的事。”


    李唯一開始頓住了腳步,頭都沒有回。王紳能看見他柔黑的頭發貼在耳後,脖頸青瓷一樣的白。大概過了幾秒鍾李唯偏過臉,樓梯口隱約的光線從額頭滑下,到長長的睫,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映得那一點笑意朦朧不清。


    他說:“王紳,下次跟我商量什麽事的時候,後麵要問:‘好嗎?’”


    然後他頓了頓,又說:“其實打賭的事我早知道了。那家夥雖然人不怎麽樣,敢作敢當的勇氣還是有的。”


    到晚上的時候打吉野手機還是不通,李爹倒是打來一個電話,氣哼哼的說:“兒啊,你再不找一個,你媽要把我老人家濾賴嫋稅。鹹飭教旎鵪餉創螅伊潭疾荒艸欏


    李唯心煩意亂:“爸,這種事急不來,你的煙比你兒子第一次賣身還重要?”


    寢室裏花滿樓菜鴿楊真三個窩成一團,桀桀怪笑:“大少被催嫁了啊~~~~~~”


    李唯溫柔的說:“是啊,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花滿樓立刻起身去上廁所,菜鴿開始掏他的第十年實體書,楊真專心看教案。


    李唯評點:“都喪失了中華民族的脊梁!”


    他到底還是出去跟王紳吃飯。原本打算打電話叫重陽也過來,但是李唯最終有點猶豫,他想想看自己骨架子單薄體重水平也不在平均線上,恐怕是架不住堂兄妹兩個左右開弓上下夾擊的。


    出了校門王紳已經在車裏等著,見了麵,真心實意的說:“你果然很漂亮啊。”


    李唯頭都不偏一下:“廢話。”心說這人果然是偶像劇看多了。


    其實王紳這話倒是很掏心掏肺的。李唯身架子很好,襯衣長褲最能勾勒那種感覺,挺拔、俊秀、略有單薄,有種禁欲般的誘惑感。為人剛硬,堅韌,偶爾柔和,很是惑人。隻可惜那柔和的時候幾乎沒有。


    他們去了京城俱樂部,進了包廂,王紳說:“得,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你自己點吧。這兒連滿漢全席都能做,應該滿足得了您老的要求。”


    李唯漂亮的眼珠盯了服務員半晌,盯得人家小姑娘都要哭了,才慢慢的、饒有興味的、貓捉耗子一樣的說:“……麵人兒。”


    王紳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李唯道貌岸然的對服務員描述:“我有個哥們啊,特別鐵。有一次我感冒沒胃口,什麽都不想吃,就想吃我家鄉的麵人兒,我還記得小時候傍晚出去玩,家家戶戶炊煙嫋嫋,遠方是金紅色的夕陽渲染著天際,空氣中漂浮著飯菜特有的鮮香……村門口有個老人特別會做麵人兒,捏的張飛惟妙惟肖,兩毛錢一個,你看看現在北京有什麽東西是兩毛錢的嗎?買了麵人兒就偷偷的吃,躲在外麵等到爹媽站在院子裏扯著嗓子叫:娃兒——!豬都進圈咧——!回家吃飯——!”


    外地來打工的服務員一下子被感染了,小姑娘眼睛紅紅的說:“後來呢?”


    “後來那哥們就買機票回我家鄉去幫我帶了幾個麵人兒啊。咳,和記憶裏的一樣香甜美好啊……”


    服務員忍不住問:“您家鄉在哪兒?”


    李唯嚴肅的說:“新疆。其實我是個維吾爾族人。”


    服務員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出去叫大廚做,王紳慢慢的從桌子底下爬上來歎氣,說你騙人家小姑娘幹什麽呢,你從小在北京長大,什麽時候去過新疆?


    李唯笑了笑:“不我爹媽都是蘇州人,家裏正宗的書香門第,小時候舉家遷來罷了。不過有一點沒忽悠她,我確實喜歡吃麵人兒。”


    他想還有一點也差不多,吉野沒有真的跑去蘇州買麵人兒,他自己學做了,為此差點炸掉了廚房。


    有時候這人就是這樣,他未必夠得上你的層次,未必和你有共同話題,未必是個品德醇厚端方君子……但是他能負一世界,唯獨對你真心實意,命都能給你。


    王紳低頭吹杯子裏的茶葉,說:“書香門第……那你父母一定沒法接受兒子跟一個同□□。”


    李唯問:“交淺言深啊你不覺得?”


    “什麽交淺言深,”王紳一本正經的說,“你要是真的和重陽交往下去,保不準就結婚了,要是結婚了,你就是我妹夫。大家都是一家人麽,我當然要關心關心。”


    李唯一笑:“敢情你給重陽當說客來了。”


    接著他起身麵無表情的道:“我去洗手間。”


    李唯在洗手間裏給吉野打電話,卻是怎麽都沒人接。他知道吉野的手機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關機的,一次沒接兩次沒接是巧合,這麽多次就讓人心冷了。他們之間的問題巨大,李唯心想吉野也許並沒有那樣的擔當和進取心去解決這個問題。有一刹那間他覺得自己很累,靠在洗手池邊上養了一會兒神,慢慢的才緩過來,心想我再打最後一次,打不通,我就出去,明天開始和重陽交往。


    但是那一次還是沒有打通,電話徒勞空響,一聲聲回蕩。


    李唯關了機,推開洗手間的門,大步走了出去。


    外麵王紳還在包廂裏等,叫了法國餐,桌上放著餐前酒,見他進來笑著問:“臉色怎麽不好?”


    李唯懶洋洋的坐下來:“你管得著麽。”


    他心緒煩亂,拿著酒杯一點一點的喝了,聽王紳意有所指的說:“李唯,你這麽年輕,為什麽要在一棵樹上吊著?這年頭誰還為誰守身啊?再說吉野那個人,老實說,頭腦聰明,但是沒用在正途上。他不是個能給人倚靠的人,除了家業他有什麽?”


    李唯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用食指按著揉著說:“我都知道。”


    他神情有刹那間的傷感,很快就過去了。


    王紳想他對吉野的感情也許並沒有吉野對他的感情那樣深,這麽一想,心裏就動了動,低聲說:“李唯,其實我很後悔當初跟吉野打了這個賭,如果不是這個賭的話,也許……”


    李唯打斷了他:“你喝多了。”


    他霍然起身,突而腦子裏一昏,氣血上湧,整個人跌下去軟倒在椅子裏。


    王紳微笑著看著他:“我沒喝,喝酒了的是你。”


    李唯手臂都沉得抬不起來,竭力保持著冷靜,問:“你在酒裏放了什麽?”


    “一點肌鬆劑和迷藥,很安神的東西——不過那不重要。”


    王紳起身繞過茶幾走過來,半跪在李唯身邊,微笑著看著他,說:“吉野不值得你這樣,真的,連重陽都不配你。不如你和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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