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


    文昌閣。


    師傅向榮綿起身行一禮,“殿下,今日授課就暫到此吧。”


    伴讀們起身,垂手避開師傅的禮,榮綿回半禮,他下午功課都是到辰正為止,“有勞衛師傅了。”


    目送衛師傅告退,有小內侍進來,輕手輕腳為榮綿整理書案。近侍提了食盒進來,後麵跟著一溜抬桌椅的小內侍。待桌椅擺放停當,近侍打開食盒,幾樣細巧點心擺在桌間,搭配幾樣或甜或淡的湯羹飲子。


    下午功課結束後,榮綿有用茶點的習慣。


    待榮綿坐下,伴讀們依次恭敬坐在榮綿下首,右下首第一位是伴讀鄭徽,左下首的位子則空著,另兩位伴讀分坐左右次位。白玉碗裏一道蜜汁櫻桃,鮮紅的櫻桃襯著琥珀色的蜂蜜,愈發顯得顏色分明,晶巧可愛。


    鄭徽指了指這道蜜汁櫻桃說,“殿下最愛櫻桃,現在也正是吃櫻桃的節令,殿下嚐嚐。”


    “不隻我愛吃,徐家表兄也愛吃櫻桃,他也病了幾日了。我打發人去瞧他,總說無大礙,隻是尚未大安,不能進宮。”榮綿對近侍道,“再取一碟子蜜汁櫻桃,給徐家表兄送去。讓他好生將養。”


    近侍麵色如常的應一聲,“是。奴婢這就吩咐人去辦。”


    兩位伴讀悄悄看鄭徽一眼,鄭徽麵無殊色,隻是輕輕抿了下唇。


    宮中素有食不言的規矩,陪榮綿用過茶點,三位伴讀一起告退出宮。


    榮綿去萬壽宮給祖母請安,他一向如此,先去萬壽宮,再去父皇那裏,最後是母妃的麟趾宮。


    今日亦如往常。


    待榮綿行過禮,鄭太後招手讓他到近來,看看他的氣色,問今日衛師傅教了哪些功課,用了哪些茶點,茶點可用的香。


    榮綿一一答了。


    見妹妹坐在榻桌一畔,榻桌上擺著幾摞奏章,榮綿問妹妹,“阿烺又學認字了?”


    “嗯,我今天又學了好幾個字。”


    榮烺三四歲的時候,鄭太後偶爾教過幾句詩詞,就發現這個孫女格外聰明。小孩子大都是教兩三遍就能會的,不過,榮烺都是過耳不忘。更難得的是,第二天問她,她還記得。待隔三五天問,依舊會。


    待鄭太後教榮烺認字的時候,都曾感慨,以往隻聽聞世上有過目不忘之事,今兒算是親見了。


    鄭太後也博聞強識,但自認沒有過目不忘之能。


    所以,別看榮烺年紀小,她如今已認了五六千字。隻是因人少不易早拿筆,方沒有習字罷了。尋常一些基礎書本,也早背會了。


    鄭太後看奏章時,她閑了也會翻一兩本,看上麵的字,有不認識的字或問祖母或問林司儀。


    榮綿笑著跟鄭太後說,“祖母,也就阿烺是公主,要是外頭男子,肯定能考狀元。”


    鄭太後拍拍他的肩,“去看看你父皇吧。你母妃今日身子不適,你去請個安就出來。過來給我念奏章。”


    “是。”聽說母親不適,榮綿起身便去了。


    榮烺看阿兄背影匆忙的離開,立刻意識到,祖母這樣說,可見阿兄也不知道外祖父過逝之事。


    榮綿急著去看望母親,路上便走的急的些。近侍緊隨他身畔,榮綿問,“父皇在明安殿麽?”


    “是。殿下別急。貴妃娘娘玉體微恙,肯定早宣太醫看過了。宮裏什麽好藥都有,李嬤嬤又是再仔細不過的。”


    “我總要見到母妃才能放心。”


    榮綿記掛母親,雖則覺著父親神色中有些說不出的晦暗,也隻以為父親是擔心母親。他懂事的說,“父皇放心,母妃不會有大礙的。兒子這就去給母妃請安,侍奉湯藥。”


    榮晟帝神思不屬,隻說一句,“好好跟你母妃說說話,跟你母妃說……”


    榮晟帝的話忽然頓住,榮綿等一會兒,見父親神色愣怔,便問道,“父皇,要跟母妃說什麽?”


    抬到半空的胳膊無力垂下去,榮晟帝聲音愈發輕了幾分,“說,讓她好好將養。”指尖向外一抬,打發兒子去了。


    以往,榮綿哪次來麟趾宮,宮裏都是歡笑熱鬧非常。今次卻似乎格外冷清,悄不聲的,院裏都沒幾個人。


    榮綿直直往正殿去,宮人都來不及打簾子,榮綿一揮紗簾,人已是進去了。


    徐貴妃一身素淡衣裳倚在榻上,頭上首飾全無,一把黑亮烏絲委在胸前,臉龐蒼白,眼睛猶帶紅腫。


    宮人通傳一聲,“娘娘,大殿下來了。”


    榮綿人已快步進來,一見母親這般憔悴形容,嘴裏急問,“母妃您怎麽了?”人已奔上前,站在徐貴妃跟前,仔細盯著徐貴妃看,榮綿問,“母妃你哭了嗎?誰惹你不高興了?”


    徐貴妃的眼圈陡然一紅,強忍著淚水,“我沒事,誰敢惹我不高興。綿兒,你這是從你父皇那兒來。都學了哪些功課,今天是衛師傅講學吧。”


    李嬤嬤搬來一個繡凳放在榻旁,輕聲說,“殿下坐著陪娘娘說會兒話。”


    “我都挺好的,衛師傅也教的好。父皇說讓我好好寬母妃的心,讓您好生將養。”榮綿說著坐下,對李嬤嬤微微頜首,同母親說,“母妃您為什麽哭呢?”


    “你……”徐貴妃眸中漸漸溢滿淚水,嘴角不停顫抖,她想強忍回去,卻是最終沒忍住,淚水決堤般湧出,徐貴妃一聲悲啼,手中錦帕捂住淚水,哭了起來。


    “母妃,母妃!”榮綿拉著母親的袖子急急叫了兩聲,無助的望向李嬤嬤,李嬤嬤的眼眶也濕潤了,強忍悲痛告訴榮綿,“殿下,您的外祖父,徐國公大人,昨日過逝了。”


    榮綿震驚極了。


    可他縱年紀小,也知道生死無常的道理。而且,在他年少的認知裏,外祖父的年紀的確可以稱之為老人了。


    生病過逝,也是沒法子的事吧。


    榮綿問,“外祖父生的什麽病?先前我也聽表兄說過,外祖父似是有些不舒坦,怎麽突然就去了?”


    麵對兒子純稚的眼睛,徐貴妃能去萬壽宮哭鬧鄭太後,卻是不想把朝廷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告訴兒子。


    徐貴妃強撐著拭去淚水,與榮綿道,“上了年紀,也說不準的。我也是一時傷感,並無什麽大礙。綿兒你別擔心,我沒事。”


    榮綿懂事的寬解母親,“要是母親不放心,不妨多多賞賜外祖母和舅舅他們,也加上我的一份奠儀怎麽樣?”


    想到如今娘家境況,徐貴妃更是心若刀割,哭著點頭,“好,好,就依我綿兒的話。”


    榮綿正在安慰母親,近侍瞅著時辰,硬著頭皮進來,“殿下,該去萬壽宮給太後娘娘讀奏章了。”


    “你去跟皇祖母說,我跟母親說會兒話,一會兒再過去。”榮綿隨口道。


    聽到“太後娘娘”四字,徐貴妃愈發淚流不止。李嬤嬤上前勸道,“娘娘,您這樣哭殿下該擔心了。”


    “我沒事。”徐貴妃急急的擦眼淚,拉著兒子的手說,“我就是有些難受。你也別守著我了,我靜靜的躺會兒,過幾天就好了。”


    “是啊,殿下,先去太後娘娘那邊兒吧。殿下大了,得學著為太後娘娘分憂啊。”李嬤嬤道。


    “耽擱一天有什麽關係。”榮綿很不放心母親。


    “我真的沒事。”徐貴妃打疊起些許精神來,同兒子說,“你去吧。倒是叫我好好發散發散,再說,有嬤嬤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徐貴妃李嬤嬤再三勸著,榮綿方道,“那我這就過去皇祖母那裏,晚上我過來陪母妃用膳。”


    “好。去吧。”徐貴妃心中萬千不舍,仍是打發兒子過去。她看李嬤嬤一眼,李嬤嬤明白,親自送了榮綿出去,又低聲寬解榮綿許多話,讓他安心在萬壽宮盡孝,不用擔心麟趾宮的事。


    眼望榮綿帶著內侍走遠,拐進宮巷不見身影,李嬤嬤方折回內殿,親自投了濕手巾給徐貴妃擦臉,又捧了溫茶服侍徐貴妃用了幾口,輕聲道,“娘娘,要不,等小公主過來時,叮囑小公主幾句,讓小公主在太後娘娘那裏說說好話。”


    徐貴妃哭的眼珠發疼,閉上眼睛一歎,“太後雖一向喜愛阿烺,可阿烺不過是個小孩子,能懂什麽,辦不得大事。”


    “也不用旁的事,眼下公主生辰宴在即,今兒一早太後便令人取走牌子,以後這宮務怕是要重新回到鳳儀宮那位的手上了。”李嬤嬤低語,“隻要公主去說,您準備的合她心,她想讓您替她準備生辰宴,太後娘娘怎會不允呢?”


    徐貴妃心下一動,睜開眸子思忖片刻,最終搖苦笑,“嬤嬤您難道是第一天認識太後麽。這個時候,她怎會因阿烺小孩子的一句話便朝令夕改。”


    李嬤嬤道,“太後娘娘從不朝令夕改。可太後娘娘真正想要的,既不是您,也不是鳳儀宮。太後娘娘要的是天下人得知道,這大榮天下,現在還是她說了算。”


    “當年,她可以允您從鳳儀宮那裏拿走後宮之權,也可將後宮之權重新賜還鳳儀宮。那麽,為什麽不能在鳳儀宮欣喜萬分的剛拿回後宮之權時,讓您籌備公主的生辰禮呢?”


    “鳳儀宮會明白,她掌中所有皆為太後娘娘所賜。太後娘娘可以賜還,亦可收回。明白這個道理的鳳儀宮,心中有多麽的惶恐,在太後娘娘麵前就會有多麽的溫順。”


    “太後娘娘會同意的,這於太後娘娘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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