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


    嶽家兒那些人都什麽脾性, 許俊生自然心知肚明,他那丈人還算好, 也就嘴貪點, 但黃翠芬和林雨珠這一對母女,真的特別煩人,有時候熱情的太過火了, 看人的眼神都不對。


    不是正常人坦坦蕩蕩的, 而是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


    但處在他這個身份,也挺為難, 有時候表麵文章還是不得不做, 比如剛才, 他要是不把黃翠芬請進來, 而是轟出去, 那這人備不住會出去亂嚷嚷, 要是讓胡同裏其他人知道了,可就不太好了,他還要臉, 而且也對雨珍的名聲有影響。


    許俊生拍了拍張曆城的肩膀, 對王媽說, “以後雨珍的後媽再來, 你就說我和雨珍都不在就完了!”


    王媽意識到自己做錯事兒了, 之前林雨珍的確說過,不讓她那繼妹進門, 但今天在門口, 黃翠芬說是雨珍的娘家媽, 態度挺客氣,她就給忘了。


    她拿著一個飯盒有點不知所措, “剛才我有點沒反應過來,我知道了,不會有下次了。”


    許俊生笑了笑,“沒關係,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午飯都做好了?再加一個花生米吧。”


    張曆城挺愛吃花生米的,尤其是油炸的,上次倆人在外頭吃飯,一盤子差不多都讓他吃了。


    眼看著到中午了,後海公園裏人明顯少了,幾個滑旱冰的都不滑了,唯有王迪亞還興致勃勃的,她倒是學的挺快,基本算是學會了,最起碼不摔個子了。


    楊建奇讓孫明之把大家叫到一處,說,“中午我請客啊,要吃什麽隨便點!”


    一幫人都進了附近的國營飯店,孫明之今天打扮的特別漂亮,長發披肩,帶著一個粉色格子的發卡,小臉紅撲撲的,拿著一張紙大聲說,“要吃什麽告訴我,我寫好了咱們再點餐!”


    其實她長得還算不錯,身材和五官都說得過去,就是相對而言,沒有那麽出眾罷了。


    雖然是有人請客,大家也都挺有分寸,不會亂點,楊峰今天也來了,她還是頭一回參加這樣的聚會,小聲問,“雨珍,楊建奇經常請你們吃飯啊?”


    盡管楊建奇不太認可她的能力,但實際上,楊峰也是很優秀的一個人,她回回考試都在年級前三,還寫得一手好文章,要說不足,大概就是略有點不夠自信。


    能考上平大的,本身都是人尖子,所以在平大校園裏想要出頭,那是難上加難。


    楊峰不自信的原因,是因為她來自山東異常貧困的沂蒙山農村,同宿舍的王迪亞也是山東的,但人家家鄉是膠東富庶的縣城,而且還是縣委書記家的千金,這差別大了去了。


    她不但沒有生活費,每個月還要千方百計省下幾塊錢寄到家裏。


    有時候,人沒有錢就沒有底氣。


    林雨珍說,“也沒有經常,平時也很少聚,你喜歡吃什麽?”


    楊峰剛才已經看過了,這飯店的菜看起來也不是太好吃,但價格可是學校食堂的兩三倍了,買什麽都不劃算。


    她反問,“雨珍,你要點什麽菜?”


    這家飯店的炒菜的確很一般,林雨珍說,“來一盤涼菜,再來倆醬肉包子就成了,這家的醬肉包子還不錯。”


    楊峰說,“那我和你要一樣的吧。”


    吃過飯,一幫人又都去了公園,但這次可沒玩鬧,也沒嘰嘰喳喳的瞎聊,而是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開始討論開辦演講賽的事兒。


    這個活動是新上任的學生會主席楊建奇提出來的。


    本來,之前趙向東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楊建奇是有能力把會刊辦起來的。


    可以自己掏錢,不想自己拿,也可以跟學校申請,別人申請未必能成功,但他不一樣,估計校方肯定會給這個麵子。


    但當時他想的是,等趙向東卸任之後,他成為正職主席之後再辦,沒想到被林雨珍給捷足先登了。


    一開始,楊建奇心裏是有點惱怒的,不過後來發現,會刊辦的很好,無論是版麵設計,編排還有刊載的內容,水平都相當高,他自認為他未必能做的那麽好。


    後來主動接觸了林雨珍,覺得這人有能力,倒是不狂,還挺謙虛的,水平不在孫明之之下,比總愛抱怨的郭誌剛更是強多了。


    楊建奇是平大管理係的,他對自己的學業要求很高,偏偏本身不是天生聰明的人,要下一番功夫才能拿到好的成績,學生會這邊,肯定不會花費太多的精力和時間。


    他需要一個有能力的助手,而且還不能是孫明之,那另外一個副主席,隻能是林雨珍了。


    票選的時侯,他帶頭選了林雨珍一票。


    上任後的第一把火怎麽燒,讓他頗費了一些心思,後來才想出辦演講賽的主意。


    別看楊建奇什麽時候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走到哪兒都是焦點。


    但實際上,他比很多人的壓力都大,一方麵來自於他的家庭,他父母都身居高位,他隻有一個姐姐,在文藝部門工作,成天想的是唱歌跳舞彈琴,因此他父母對他期望很高。


    一方麵來自於他自己,他是典型的完美型人格,做什麽事兒都力求完美。


    要是事後發現了不足,他自己一定會記下來,下次絕對不會再犯。


    楊建奇笑著說,“今天咱們主要是出來玩,大家平時學習都挺緊張,周末出來放鬆一下不錯,關於選題咱們已經討論過了,也初步定下來了,這會兒咱們說一說,各個獎項的獎品吧!”


    這是個特別輕鬆的話題,他第一個發言,“我覺得獎品既要實用,又要有足夠的誘惑力,一等獎就發自行車怎麽樣?”


    一般學校各類的獎品,就是鋼筆和筆記本,還沒有獎勵自行車的,因為太貴了,但他之所以這麽說,是他手裏,現在就有一輛嶄新的自行車,他前幾天過生日,他那出手大方的姐姐送的。


    但其實,他的自行車才騎了兩年,還足有八成新呢。


    郭誌剛舉雙手讚成,“建奇,我也覺得自行車好!”


    他家裏條件算是不錯,父母都是工業局的幹部,但他父母都很節儉,他騎得自行車,是他爸淘汰下來的,是一輛笨重又經常出毛病的大金鹿。


    他都快煩死了。


    楊峰和孫明之也都說,“自行車不錯,實用。”


    最後一致通過,一等獎是自行車,僅限一名,二等獎是英雄牌鋼筆,十名,三等獎是筆記本一個,二十名。


    郭誌剛還提前放話,說他演講稿都寫好了,他對一等獎是誌在必得。


    唯有趙麗娜有點犯愁,說,“楊建奇,咱們學生會賬上錢不多,除了演講比賽,下半年還有別的活動呢,不能一下子把錢全花了吧,而且這一等獎的自行車,不但得一百多,還要有工業票才行。”


    楊建奇不以為然,說,“這個自行車不用你們管了,包在我身上!”


    孫明之立即強調,“麗娜,既然是建奇個人承擔的,到時候發獎的時候別忘了說明啊。”


    趙麗娜第一次覺得好朋友這麽好笑,“明之,怎麽注明啊,難道發獎的時候告訴獲獎的同學,這自行車是楊建奇出錢買的?”


    孫明之問,“不可以嗎?”


    眼看著兩個好朋友要吵起來了,林雨珍抿嘴笑了,“明之說的也不是不行,不過,到了最後,獲獎名單肯定就出來了,在名單上寫上就可以了。”


    楊建奇點頭,“就這麽辦吧。”


    說完了演講比賽的事兒,大家就散了,林雨珍推著車子正要回家,冷不丁有人從後麵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回頭一看,是趙林芳和隋麗華。


    其實她倆早就來了,也早就發現了林雨珍,但見她和好多同學在一起,而且在討論著什麽,就沒往前湊。


    趙林芳說出來的話酸溜溜的,“大學生,好久不見了啊。”


    林雨珍笑了笑,“大美人,生氣了?”


    最近她的確有點忙,除了清明節,沒去柳枝胡同,甚至連她舅舅家都沒去,和趙林芳碰不上,和隋麗華就更碰不上了,上回還是過年的時候見的呢。


    隋麗華說,“雨珍,別理她,她這人看著冷清,實際上特別愛吃醋,誰的醋都吃!”


    趙林芳不高興的說,“對啊,我就愛吃醋,礙著你的事兒啦?”


    隋麗華逗她,“吃醋吃多了人會變醜!”


    林雨珍倒是挺高興,“今天真巧,一下子碰上你倆了,走,咱們去前麵坐著聊聊吧。”


    她們找了一處向陽的地方,把自行車停下,隋麗華跑去買了幾瓶汽水。


    趙林芳問,“雨珍,你最近,還好吧,看著倒是挺精神。”


    林雨珍說,“挺好的,我懷孕了,差不多四個月了。”


    隋麗華把汽水遞給她,問,“真的呀,那可太好了,你可得當心點了,千萬別累著。”


    又笑著指了指趙林芳,“她也有喜事兒,馬上就要訂婚了。”


    趙林芳咬著嘴唇,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雨珍,你也知道的,我不是跟周洪辰好了大半年了,要是不訂婚,也說不過去。”


    林雨珍說,“聽你這意思,你有點勉強啊,你要是不樂意,千萬別訂婚,要不然以後指定後悔!”


    一開始,趙林芳的確沒怎麽看上周洪辰。


    說不好為什麽,其實他的綜合條件比那個不要臉的鄭文強好多了,但她就是沒有心動的感覺,後來接觸吧,覺得倒還成,周洪辰很細心,什麽事兒都想在頭裏,時間長了,讓她覺得特別安心。


    特別是兩個人好上之後,周洪辰接她上下班,給她帶飯,回回都是大葷,不是純肉的餃子就是紅燒肉,要麽就是塞滿了肉末的燒餅。


    換季的時候,還主動帶她去商場買漂亮的衣服。


    趙林芳從小到大,除了過世的母親,除了她二姨,還從來沒有第三個人對她這麽好呢。


    “我沒有不樂意好吧,雨珍,你可別瞎說!”


    隋麗華取笑她,“雨珍,你是不知道,林芳和那個小周可黏糊了,我約了她好幾次,今天是我硬拉她出來的!”


    林雨珍抿嘴笑了,問,“麗華姐,你在部隊還好吧?”


    隋麗華被許俊生的姑姑許廣寧特招到了部隊文工團,因為表現好,現在有了編製,是一名正式的文藝女兵了。


    “挺好的,我們最近還排了一場戲,裏麵有不少武術的動作。”


    趙林芳問,“部隊那麽多小夥子,你沒有看上的呀?”


    關於找對象的事兒,隋麗華也挺煩惱,她比趙林芳和林雨珍都大,今年已經二十六周歲了,她每天都挺忙,在練功房一待就是大半天,但架不住家裏人催啊,她也想著,趕緊找個合適的對象。


    本來,她個人條件是很不錯的,身材不錯,五官也很清秀,性格還挺好,他們去部隊匯演的時候,好幾個青年軍官托人打聽她呢。


    其中有一個她也覺得不錯,然而現在都沒有下文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件非常小的事兒,他們文工團有幾個男演員,不知怎麽和幾個戰士打賭掰手腕,結果文工團輸了。


    當時正好隋麗華也在,她不服氣,非要試試,結果一個人幹翻了半個連,不管多麽五大三粗的戰士,都掰不過她。


    這激起了很多人的鬥誌,不少人專門來挑戰她,但無一人成功,都成了她的手下敗將。


    包括她看上的那個中尉軍官。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現在連隊的士兵和軍官看到她,大都要躲著走。


    隋麗華現在後悔不迭。


    她要是每天不練功那麽狠就好了,就不會越來越勁大了,她當時要是忍住,不手癢就好了,不然大家都還不知道。


    不過也不能說一點好處沒有,現在她在文工團的人緣倒是越來越好了。


    趙林芳聽完了笑得打顫,“麗華姐,你咋回事兒啊,吃了一次虧還不夠啊,沒事兒掰什麽手腕子啊?”


    隋麗華瞪了她一眼,說,“我也不知道男的都那麽脆弱,我勁大怎麽了,我又不會隨便打人!”


    林雨珍安慰她,“麗華姐,這些人啊,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你隻是緣分還沒到,不用急。”


    隋麗華自個兒一點都不著急,她說,“不說這些了,我跟你們說,我也有一件大好事兒。”


    她壓低了聲音,“我可能要拍電影了!”


    趙林芳驚訝的說,“真的?”


    隋麗華點點頭,“上上個星期,許團長領了不少人來,據說都是電影廠的,我們團表演了一個群體舞蹈,聽說我會武術,還專門讓我表演一套動作,上個星期,許團長跟我說,可能會讓我演一個配角,戲份還不算太少。”


    “不過,還沒有最終定下來。”


    林雨珍高興的說,“麗華姐,以後你要成了電影明星,可千萬別把我們忘了啊!”


    隋麗華笑了,“嗨,就是一個配角,哪能成什麽明星啊,我也不會演戲。”


    趙林芳一方麵很高興,一方麵又有點嫉妒,雨珍考上了平大,麗華姐也要拍電影了,唯獨她,還是原地踏步,還是一個小小的食品廠工人。


    林雨珍回到家,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這會兒,許俊生和張曆城還在喝酒,倆人都有點喝多了,一開始還談論藥材生意,後來就是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了。


    不知道怎麽說起來搞對象的事兒了。


    許俊生愛吹牛,這會兒喝多了嘴上更是沒有把門的了,忍不住說以前在五七農場的時候,他特別受歡迎,好多姑娘都看上他了,有的送東西,有的給他送飯,有的幫他洗衣服,還有更猛的,直接在下班的路上堵他。


    張曆城聽了羨慕不已,他怎麽就沒遇到這麽好的姑娘呢,以前在版納農場,倒是也有姑娘喜歡他,但可沒有人給他洗衣服送飯送東西,反倒是他總白幫著人家幹活兒,幹了那麽多活,那姑娘也沒啥表示。


    看個電影都要他請。


    各付各的錢還惱了。


    許俊生吹牛歸吹牛,還沒忘張曆城是雨珍的表哥,吹夠了牛,說,“那些人我都沒看上,就相中雨珍了!”


    張曆城歎了口氣,說,“俊生,你說,這訂婚結婚,就得花一大筆錢對吧?”


    許俊生點頭,覺得這是廢話,“哪還用說啊,這訂婚禮和彩禮,那都是老規矩,你要是不給,不單是錢的事兒,也忒不給人家姑娘麵子了!”


    你這麽不給人家麵子,人家姑娘傻啊,壓根兒就不會嫁給你了。


    看在一起做生意的份上,許俊生勸他,“表哥,這錢可真不能省,也省不了,你放心,其實也沒多少,也就訂婚禮得置辦齊全點,彩禮一般不都是三轉一響,買了還會帶回來的,現在極少有克扣閨女彩禮的。


    那樣的人家,也讓人看不起。


    張曆城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挺倒黴的,這樣的人家,偏巧就讓他趕上了。


    一開始,趙紅梅的父母不同意這門親事,後來倒是鬆口了,但趙紅梅的奶奶獅子大開口,說必須要拿出七千塊錢,拿出了這筆錢,才會考慮他倆的事兒。


    而且還說了,這七千塊錢可不是彩禮,是補償給趙紅梅二弟的。


    趙紅梅一共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她二弟是個瘸子。


    他們家裏人都認為,她二弟是被她弄瘸的。


    這件事兒說來話長,十幾年前,趙紅梅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她當時在屋頂上,站在梯子旁邊,準備把曬好的一包地瓜幹拿下去,此時她的二弟也開始往上爬,才四歲的小男孩,往上爬的挺歡實,但都快爬到屋頂了,不小心踩空了,一下子摔下去了。


    她奶奶當時在院子裏看著,非說是趙紅梅推的。


    趙紅梅也是嚇傻了,也沒否認,後來再說也沒人信了,就背了這麽多年的黑鍋,後來她長大了參加工作了,一個月工資加補貼也有六十。


    她奶奶提出來,讓她交給家裏四十,這五十可不是孝敬長輩的,是賠給他弟弟的賠償金,他弟弟因為她瘸了,幹不了什麽體麵的活兒,大小夥子隻能去木材廠看大門,都快憋屈死了。


    她作為姐姐,出點錢是應該的,而且要求至少出二十年。


    這筆錢算是弟弟的賠償金,也是他以後的養老錢。


    趙紅梅工作五年了,剩下的十五年錢加起來,可不就是七千嗎。


    張曆城本來想,最好不花錢,或者盡量少花錢,沒想到趙紅梅的奶奶一張嘴就來了七千。


    而且這還不是彩禮,彩禮是另外的一千。


    當初他和趙紅梅好上的時候,他還覺得加格達奇的小夥子都沒有眼光,趙紅梅多好,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做飯也特別好吃。


    到現在他才知道,並不是其他人沒眼光,而是真的娶不起。


    他倒是能掏出來八千塊錢,但他覺得要是真拿了,那就忒傻了,說是世界第一大傻子也不為過。


    張曆城嚐試跟趙紅梅的父母溝通,想要少拿點,沒想到人家不鬆口,說少一分都不行。


    趙紅梅一開始也是堅決不讓他拿的,但後來態度就變了,特別是這次他過完年回去,她幾次在他麵前掉淚,說要不就拿了,拿了錢,她立馬就跟他回平城,以後再也不回娘家了。


    張曆城之前沒有動搖過,但那一刻開始動搖了。


    後來,他把所有的貨都發回平城,悄悄買了兩張火車票,但趙紅梅死活不肯跟他回來。


    他隻能自個兒回來了。


    他這麽做,其實就是把趙紅梅撂下了,他覺得她對不起她,對不起她晚上陪他聊天,和他一起蒸饅頭,還有一起去山林子裏打野核桃。


    他還趁著天黑,牽了好幾回她的手,還大著膽子親過兩回她的額頭。


    就因為八千塊錢,他辜負了一個姑娘。


    張曆城越想越難受,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氣全喝了,這會兒他們喝的是西鳳酒,他喝的太急,一下子辣出了眼淚。


    許俊生終於察覺出他不對了,問,“咋了這是,和趙紅梅黃了?”


    這麽普通的一句話,竟然引得張曆城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了。


    許俊生正不知道怎麽勸呢,幸好此時雨珍回來了。


    張曆城是當表哥的,到底不好意思,趕緊用衣袖子擦了擦淚,勉強笑了笑,還不忘打招呼,“雨珍回來了?”


    許俊生給她倒了杯水,也問,“今兒怎麽這麽晚啊?”


    林雨珍說,“本來兩點多就要回來了,正好在公園碰到林芳和麗華姐,這不就多聊了一會兒。”


    許俊生問,“她們都挺好吧,麗華姐在部隊裏適不適應?”


    “都挺好的,林芳快要訂婚了,估計訂了婚,很快就要結婚了。”


    張曆城這會兒,最聽不得訂婚結婚這種事兒,心裏一酸,不爭氣的眼淚又下來了。


    林雨珍瞅了瞅他,忽然想起來,張曆城小時候其實是個哭包,後來長大了才很少哭了,今兒這是咋了,又變成小孩了?


    “表哥,你怎麽還哭上了,做生意賠錢了?”


    張曆城接過表妹遞過去的手絹,搖頭,“不是。”


    許俊生幫著解釋,“是和趙紅梅黃了,趙紅梅的家裏,管表哥要把八千塊錢。”


    林雨珍懷疑自己聽錯了,“多少,八千?這是什麽人家,這不是嫁閨女,這是賣閨女吧?”


    張曆城又把始末說了一遍,許俊生沒好意思說什麽,她作為親表妹,不用客氣,“表哥,要說我,不是你把她撂下了,是她自個兒不肯跟你來。”


    “她家裏也不是真困難,她爸不是警察嗎,她的瘸子弟弟不是給人看大門嗎,怎麽還得要那麽多錢,這就是吸血閨女的人家,太貪了,其實分了挺好。”


    張曆城倒是不哭了,歎了口氣說,“紅梅人不壞。”


    林雨珍說,“表哥,反正你現在有錢了,要不你就帶上八千塊錢,把她娶回來?”


    張曆城這下不說話了。


    “既然不想當冤大頭,那就別想那麽多了,甘蔗沒有兩頭甜,表哥,我還不知道你,你要真拿了這八千,你能後悔一輩子!”


    許俊生也說,“就是,幹嘛非找東北的,咱們平城的好姑娘,多得是呢。”


    過了幾天,學校五一勞動節放假,林雨珍去了一趟秦家胡同,大舅媽倒是挺精神,穿了一件新做的碎花襯衫。


    “雨珍來了,我給你衝一碗紅糖水啊。”


    張大舅也在家,正在批改作業呢,林雨珍笑著問,“我表哥呢?”


    張曆婷從外麵跑進來,嘻嘻哈哈的說,“雨珍姐,我哥相親去了,你不知道,好多人現在搶他呢!”


    大舅媽瞪了閨女一眼,“胡說八道什麽呢,去西廂房,做你的作業去!”


    張曆婷撇了撇嘴,“我作業早做完了,再說了,我也沒胡說,不是你說的,現在好多姑娘托媒人,要搶我哥!”


    張大舅倒是笑了,跟外甥女解釋,“這不你哥和俊生做生意賺了錢嗎,家裏的房子好久沒修了,他出錢修了房子,還一口氣買了四輛自行車,這下都知道他有錢了,所以很多給他介紹對象的!”


    大舅媽又瞪了一眼女兒,這回張曆婷十分不滿的走了。


    看著閨女出了屋子,才笑著說,“雨珍,你表哥的確相看了幾個姑娘,有兩個特別不錯,人家姑娘還都看上他了。”


    林雨珍問,“那我表哥怎麽說?”


    大舅媽搖頭,“他會說什麽啊,成天喪著一張臉,估計是還想著東北的那個呢,反正不管咋地,我和你舅是不會同意的。”


    “你大舅說了,不和那樣不靠譜的人家當親家。”


    林雨珍點了點頭。


    大舅媽說,“不提這事兒了,我不是說有兩個姑娘嗎,一個是毛紡廠的工人,正式工,長得挺周正,另一個我沒見著,是塑料廠的工人,也是正式工,聽說性格也挺好,家裏人口簡單,就一個弟弟。”


    “雨珍,你覺得,哪個好?”


    都沒見到人,不能隨便亂說話,林雨珍委婉的說,“還是得看表哥的意思,要不,就再等等吧!”


    大舅媽搖頭,“他都多大了,這事兒真不能拖了,得趕緊張羅了,要是定下來了,就讓他們最晚年底結婚。”


    林雨珍笑了笑,“那敢情好。”


    正來聊著天呢,張曆城從外麵進來了,他倒不像大舅媽說的喪著個臉,隻是麵部表情挺平淡。


    穿著青黑色的長褲,白色的長袖襯衫,頭發很顯然剛理過,看起來倒是挺像那回事的。


    大舅媽笑著問兒子,“曆城,今兒見麵的姑娘咋樣啊?”


    張曆城沒搭理他媽,倒是先說,“雨珍來了,你今兒來的真巧,我早上去市場,看鴨子挺便宜的,就買了一隻鴨子,你想吃燉鴨子,炒鴨子,還是蒸鴨子?”


    林雨珍笑了,說,“吃燉鴨子吧,別忘了先過水啊,要不然太油了。”


    張曆城點頭,“成,我這就去做。”


    大舅媽拽住他,“這次幾點啊,才十點半,做什麽飯啊,你倒是告訴媽,今兒的姑娘到底咋樣啊?”


    此時,外麵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嬸子在家嗎?”


    大舅媽倒是聽出來了,高聲說,“玉香啊,進來就成了!”


    大門是虛掩著的,安玉香端著一碗燉豆腐,笑眯眯的進來了,“嬸子,我媽燉的豆腐,裏麵放了上次曆城哥送的香菇,可香了!”


    大舅媽說,“嗨,這點東西還值當的惦記著,玉香,坐下歇會吧。”


    安玉香就真的坐到旁邊的凳子上了,她是個挺苗條的姑娘,臉盤子也小,五官像是沒長開,但仔細看,倒是挺秀氣的。


    林雨珍之前跟她打過一個照麵,不過安玉香現在太瘦了,跟她記憶中的表嫂區別挺大,上回差點沒認出來。


    安玉香倒是還記得她,笑眯眯的說,“雨珍姐,你也在啊?”


    林雨珍笑笑,說,“我表哥這麽摳門的人,還給你家送香菇了呢?”


    安玉香說,“曆城哥是過日子仔細,並不是摳門,他收來的香菇可真好,比在副食店買的好。”


    受了人家姑娘一句誇,張曆城禁不住對著人家笑了笑。


    等安玉香走了,張曆城也去廚房燉鴨子了,林雨珍忍不住說,“舅媽,我覺得剛才的姑娘就挺好的,而且住的這麽近,還是知根知底的,把她介紹給表哥不成嗎?”


    大舅媽一愣,隨即笑起來,“玉香是挺好,可差著歲數啊,她今年好像才十九,你哥都二十五六了,咱們願意,人家未必願意。”


    林雨珍繼續慫恿她,“那也說不準,萬一人家願意呢,不去問問怎麽知道?”


    大舅媽沒往心裏去,順嘴說,“成,有機會我問問去。”


    此刻秦家胡同口,黃翠芬手裏拿著飯盒,心裏可不太痛快,上回她從餃子,結果雨珍不在家,今兒她又去,沒想到還是不在家。


    運氣可真是忒不好了。


    不過,她已經問了王媽,說雨珍去她舅家了,她一聽,沒敢留下餃子,趕緊的又提著飯盒回來了。


    “嫂子在家啊?”


    黃翠芬說著,推開門就進了院子,一眼看到在廳裏椅子上坐著的林雨珍,連忙快走幾步,說,“雨珍,為了給你送餃子,我去了一趟你家,你不在,我又趕緊的送這兒了,快吃吧,還熱乎的呢!”


    說著,打開兩層包袱皮,拿出裏麵的飯盒。


    這麽遠的路,捂得這麽嚴實,餃子的確還熱著,但都已經坨了,黏在一起了。


    林雨珍嫌棄的說,“我現在不愛吃餃子了,我喜歡吃牛肉丸子,必須剁得特別細,不能有筋,也不能太多肥的,用白胡椒調味,煮的時候還要加點青菜,吃起來可香可香啦!”


    黃翠芬氣得心裏打哆嗦,她一大早就起來忙活,又跑了這麽遠的路來回送,最後人家還不吃,還嫌棄上了。


    大舅媽也笑著說,“這餃子就得剛煮出來才好吃,你現在懷著孩子,嘴巴挑剔點太正常了,想吃牛肉丸子啊,等我明天去市場看看能不能買到牛肉!”


    黃翠芬隻能憋著,訕笑著說,“那成,既然你不吃,那我拿回去給宇強吃了!”


    林雨珍點點頭,說,“以後包餃子不用給我送,要是做了牛肉丸子,一定要想著給我送一碗!”


    黃翠芬都快被氣得倒仰了,咬牙切齒的說,“成。”


    回到柳枝胡同,她就發了好一頓火兒,家裏沒別人,隻有林二爺在,隻能衝著他來了。


    林二爺覺得莫名其妙,“嗨,你這人真行,不是你早上張羅著給雨珍送餃子嗎,可不是我讓你去的啊。”


    “再說了,雨珍也不知道你要去啊,你這來回趟的跑,時間可不短了,那餃子都粘了,雨珍不吃,不很正常嗎?”


    “你忘了,你懷宇強的時候,大早上要吃棗餑餑,我買回的晚了,你還嫌棄不是剛出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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