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


    在大興安嶺當了七年的伐木工, 頭一年,許俊生叫苦連天, 平時的工作態度實在稱不上好, 一般三天裏必然是有一天要請假的。


    請假的理由一般都是生病,不是手疼,就是腳疼, 不是頭疼, 就是胃疼,總之所有能疼的地方都疼了一個遍。


    一開始是真的, 後來都是裝的。


    在農場病假和事假是有區別的, 事情扣工資, 病假不但不扣, 按照規定還會有病號飯。


    其實病號飯也算不上好, 就是一碗清水麵, 隻用油鹽簡單調味,連點蔥花都沒有,但, 麵條是純麥麵的, 比其他人吃的玉米餅子或雜麵饅頭就鹹菜湯那是好多了。


    雖然所有人, 包括大小領導都知道他是裝病, 但後來都知道他背景不一般, 都是敢怒不敢言。


    後來才慢慢適應了,表現還是不算好, 但最起碼工作日能天天上工了, 雖然, 一般他到下午三四點就不怎麽幹活了,而是滿山閑逛。


    大興安嶺的山林是很美的, 許俊生一開始就是看山看水看花,還會坐在白樺林裏吹口琴唱個歌什麽的,後來跟著當地人學會了如何弄陷阱,如何輕鬆的抓到一隻野雞,還學著認識了不少野生藥材以及各種山蘑菇。


    後來再抓到了野山雞,就不像之前那樣抹了點鹽烤了直接吃,而是用小鍋燉,加上各種藥材和山蘑菇。


    一開始比例不對,燉出來的雞湯和中藥湯子似的,後來林雨珍隻讓他加黃芪或黨參,而不是一股腦亂加,這樣吃起來味道還不錯。


    大興安嶺的山林裏,好東西實在太多了,除了少數的中藥材,比如野山參,挖到了能賣出不少錢,絕大多數都是不值錢的。


    但野山參數量不多,那玩意兒可不好挖,最起碼他在的七年,就從來沒見過野山參長什麽樣。


    為了完成上級的指標,農場專門成立了自己的挖參隊,十五六個人一組,天不亮就進山了,天黑透了才回來,但往往一連好多天都是一無所獲。


    許俊生還跟著去過幾回,過了那個新鮮勁兒,最主要的是他早上四點往往起不來,也就再沒去了。


    那些相對很容易挖到的中藥材,還有各種山蘑菇,尤其是山蘑菇,夏天簡直到處都是,秋天也特別多,不少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從來沒采過蘑菇的,一上午也絕對能撿一大筐。


    什麽東西都是多了不值錢,洗好曬好的黃芪根黨參根,都有大拇手指粗,一斤才賣一毛錢,柴胡葛根也都差不多,山蘑菇更便宜,曬好送到收購站,也就□□分錢。


    各種藥材在平城是什麽價,許俊生之前沒關注,所以當時不知道,但幹蘑菇的價格他是知道的一點的。


    因為家裏的保姆王媽特別喜歡幹菜,每年都曬不少,幹豆角炒肉,幹菠菜餃子,幹菠菜雞蛋湯,蘿卜幹小鹹菜,也都是許俊生小時候就喜歡吃的,但有些幹菜,王媽自個曬不了,比如幹香菇,年年都得去副食店買。


    好幾回,王媽買回來了,都會念叨比肉價還貴了。


    平城的豬肉價格,這麽多年的都沒太大變,一斤都在八毛和一塊錢之間。


    也就是說,在東北一斤才不到一毛錢的幹蘑菇,到了平城就翻了十倍。


    別人都會以為,像許家這樣的條件,許俊生指定從小不缺錢,父母給,爺爺額外還會給一份,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許俊生沒覺得自己不缺錢,他是比別人強,但在很多時候,也還是缺錢的,比如早在上高三的時候,他就想買一台三洋的錄放機了,但問了爸媽,問了爺爺,還跟哥哥張口了,沒一個人肯掏錢。


    他因此常常想,要是自個兒有了足夠多的錢,就可以過上想買什麽就買什麽的好日子啦。


    既然幹蘑菇的差價那麽多,倒不如運到平城,轉手一賣,至少一斤也能賺五毛錢吧,一千斤就是五百塊了。


    至於幹蘑菇怎麽收,怎麽運回來,到了平城賣給誰,那時他統統都沒想,就這麽一門心思的,想通過這個賺錢。


    甚至,第一筆一千斤賺的錢,如何花他都想好了,那指定是第一時間買個錄放機。


    許俊生現在參加工作了,想法自然比以前周全了,“雨珍,如果單位能同意我去東北,正好趁著考察市場,我私下裏進點幹蘑菇來,通過火車托運回來,這不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拉到平城指定好賣,能賺錢!”


    上輩子,他做的第一單生意的確就是倒賣幹蘑菇,不過,壓根兒沒賺到錢。


    許俊生做生意,是經曆了三賠三賺,過程頗為曲折,大概用了四五年的時間,才終於隻賺不賠了。


    本來他對自己做生意能賺錢的信心很大,沒想到第一次出手就失敗了,為此消沉了好幾個月。


    林雨珍說,“俊生,你要收蘑菇,季節不對啊,這都什麽時候了,好蘑菇都沒有了吧?”


    許俊生說,“對,可能大部分都進了收購站的倉庫,但老百姓手裏肯定多少都會有點,我也不打算多進,就兩千斤就行了,估計幾天就能收齊了。”


    他的想法是,到了大興安嶺,先辦正事兒,從各個農場考察回來之後,在首府加格達奇賃一個院子,拉出告示收購蘑菇,估計兩三天就能收齊了,然後辦理火車托運,回來就成了。


    工作和私事兒兩不耽誤。


    火車托運的價格,他都去問了,一噸的東西,從東北拉過來,運費差不多是一百五。


    要是他按照兩毛錢的價格收購蘑菇,兩千斤才四百,加上運費也不過五百多,一斤成本也還不到三毛錢,拉到平城按照八毛錢的零售價,一斤仍然能賺五毛錢呢。


    林雨珍說,“我倒覺得,黃芪黨參這些常見的藥材更好,或者鬆子核桃什麽的,也應該受歡迎。”


    許俊生嘿嘿一笑,說,“雨珍,咱倆想一塊去了,這些的確都挺好,我都打聽了,這些賺頭都不少,要是有合適的,也都收點回來。”


    說到這兒,他又說,“得虧前天你忘了取錢,不然我把錄放機的訂金給了人家,咱們剩下的錢就少了,現在有一千多,這一趟指定能翻番了。”


    林雨珍笑著說,“那敢情好。”


    第二天她上中班,做了一上午的題,快到中午了沒在家吃飯,而是騎上車子去了秦家胡同。


    她趕到的時候,她大舅也剛從學校回來,見到笑著說,“雨珍,我估摸著你今天能來,新的卷子都給你準備好了,上回的那些數學模擬題,難度挺大的,你做完之後正確率有多少?”


    林雨珍說,“是挺難的,一百分的題,能做八十分吧!”


    張樹青聽了有些驚訝,“雨珍,你這挺不錯啊,最近進步不小,你二叔說,力宏才做了七十來分,不過,八十分也不算太高,你還得繼續加把勁兒!”


    林雨珍點了點頭。


    大舅媽生怕他倆一講題就是一兩個鍾頭,笑著說,“等吃了飯再說這學習的事兒啊。”


    中午飯吃得不錯,主食是又大又喧的白麵饅頭,做了倆菜,一個是燉豆腐,一個是蝦皮熬大白菜。


    表妹張曆婷和她挨在一起坐著,小姑娘給她拿了一個大饅頭,自個兒也拿了一個,瞟了一眼她哥,像是故意氣人一樣,“雨珍姐,現在我家頓頓吃麥麵,你肯定不知道,這裏頭,都是我的功勞!”


    這會兒張曆城也拿起一個大饅頭,笑著說,“雨珍,你別聽曆婷瞎說,她還是個學生,一分錢也不掙,有她什麽功勞,這買麵的錢,我出了一半呢。”


    說到最後半句,語氣裏帶著點委屈。


    張曆婷撇撇嘴,繼續說,“雨珍姐,我哥現在掉錢眼裏了,他就是個騙子!他說市場上沒有賣小麥麵的,我爸媽都信了,我也信了,後來我跟曆宏哥說起這個,曆宏哥說,市場上隻要有錢,多少麥麵都能買到!”


    這麽著,他哥才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買來了五十斤麥麵。


    張曆城說,“婷婷,我都請教過人家醫生了,說這小麥麵和棒子麵的營養價值差不多,主要黑市麥麵太貴了,真一點都不劃算,等明天我還是再去買點棒子麵,摻和著吃。”


    張大舅和大舅媽對此都沒有意見。


    張曆婷頭一抬,氣呼呼的說,“我不吃!”


    張曆城好脾氣的說,“你不吃就不吃唄,我和爸媽吃。”


    林雨珍抿嘴笑,說,“表哥,你最近這糖葫蘆生意咋樣啊?”


    張曆城搖頭,歎了口氣說,“不好,雇人幹不了幾天人家就跑了,自個單幹去了,現在還有人壓價了,有的地方,都有賣五毛錢三串的了!”


    而且他還注意到,現在賣糖葫蘆的越來越多了,以前各大景點或者熱鬧的街口,也就一兩個,昨天他去了王府井,好家夥,這一路上碰到四五個賣糖葫蘆的。


    林雨珍說,“表哥,前一陣你是不是問過我,東北的幹蘑菇價格?”


    張曆城一愣,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當時是他和表妹閑聊,他先說了昆明農場的一些情況,林雨珍也說了點興安嶺那邊的事兒,提到了,夏天那邊林子裏鮮蘑菇特別多,而且還不值錢,一斤就兩三分,還很少有人買。


    順著這個話茬,他問了一句東北的幹蘑菇價格。


    張曆城說,“對,你說收購站收的一斤還不到一毛錢,是吧?”


    大舅媽在旁邊插嘴,“一毛錢?不能吧,我前兒剛買的幹香菇,就稱了二兩,花了三毛錢呢!”


    張曆城說,“哎呦,這一斤都一塊五了,媽,有這個錢,您還不如買斤肉吃吃呢。”


    大舅媽挺無奈的說,“過日子你懂什麽,賬不能那麽算,等過年吃雞,加上幾片香菇,那燉出來的味兒不一樣,而且這點東西,能用好多次呢!”


    不過,張曆城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表情有點激動地說,“雨珍,你是不是有門路能進到幹香菇啊,這買賣指定能成,這裏頭賺頭太大了。”


    林雨珍說,“我倒沒有門路,這不俊生轉到經貿公司了嗎,估摸著他們單位最近會讓他去東北出差,去一趟不容易,順帶著做點小生意什麽的。”


    張曆城立即說,“雨珍,你能不能跟妹夫說說,讓他帶上我,你讓他放心,我指定不給他添麻煩!”


    林雨珍笑著說,“添麻煩肯定不會,表哥,我倒是覺得,你是個仔細人,還有做買賣的經驗,俊生不成,他這人大手慣了,你要跟著去,正好可以管著他,給他把把關什麽的。”


    張曆城興奮的搓搓手,挺謙虛的說,“雨珍,我這都是小打小鬧,其實也沒啥經驗,不過我倆去,遇到什麽事兒都能商量商量,比一個人去強。”


    對此張大舅倒也不反對,他算是看出來了,他這個兒子,也不知道隨了誰了,反正這輩子上大學是甭想了,倒是做生意,還真有點道道。


    前幾天,張曆城獻寶似的,給他看了自個的存折,那上麵的數字,著實讓張大舅嚇一跳。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張曆城竟然掙了一千多塊了。


    此刻,張大舅正色道,“曆城,你跟著小許去,也可以,不過,車票錢路上吃飯的錢,還有到了地方的住宿錢,都得你自個掏啊。”


    張曆城笑著說,“那肯定的了,爸,您放心,我都自己掏錢。”


    下了中班,在回家的路上,林雨珍問,“俊生,你要去東北,能不能帶上我表哥啊?”


    許俊生對張曆城的印象還挺好的,說,“可以啊,他不賣糖葫蘆了?”


    林雨珍說,“小買賣,幹長了指定不好幹了,你發現沒有,現在街上賣糖葫蘆的特別多!”


    因為張曆城賣糖葫蘆賺了錢,許俊生還真特意關注了,“沒錯,每天下班路上指定能看到好幾個小攤,以前可沒有。”


    “其實之前我表哥就對東北的幹蘑菇挺感興趣的,還去了不少副食店看人家的貨,這樣到時候收的時候有底。”


    許俊生說,“那可太好了,等申請批下來,就得趕緊去了。”


    來回道上就得好幾天,收蘑菇也得幾天時間,但最麻煩的還是他要去辦的正事兒,必須要去好幾個農場考察,這時候東北的天氣,動不動就大雪封路了,各種車都進不去,要是實在沒轍,就隻能他一個人坐著雪橇進山了。


    隔了四五天,經貿公司同意許俊生去東北考察人參市場了,不過現在經貿公司很窮,隻批了一百塊的差旅費,而且需要個人先行墊付。


    即便這樣,許俊生還是挺興奮,為了能多進點貨,他厚著臉皮跟父母借錢。


    “爸,媽,我不是白借的,等回來把貨銷了,我按照百分之一百一還給你們!”


    田香蘭很幹脆利落的說,“不借,一分也沒有。”


    許廣漢還稍微委婉點,“俊生,爸爸這最近沒收到稿費,沒辦法支持你。”


    沒辦法,許俊生隻能纏上了許老爺子,老頭兒到底心疼孫子,最後借給三百。


    他們小兩口本來就存了一千一,這樣加起來一共有一千四了,進貨的錢足夠了。


    上輩子這一趟買賣之所以沒賺錢,是因為許俊生一個人去東北出差,實在忙不過來,在加格達奇收蘑菇的事兒,是找了一個當地人幫忙。


    那人是個二道販子,為了多賺錢,也是欺負許俊生沒經驗,收來的香菇,有一少半算是質量不錯的,但臨裝袋的時候,為了增重,往裏麵噴了不少水,還有一多半,也就上麵蓋了一層好的,底下全給換成了碎的小的。


    裝好後許俊生沒認真檢查,沒往下掏開看,就這麽著,等這批蘑菇運回來,拉到提前聯係好的幾家供銷社,人家一檢查,幹度不行,那些摻了水的看著挺好,但湊近一聞,一股子怪味。


    是因為在火車皮裏悶了兩天兩夜,都快要壞了。


    另外一部分幹度倒是行,但太小太碎了。


    供銷社不肯要,後來沒辦法,三毛錢收來的,三毛錢賣出去了,一分錢沒掙,還賠了兩百的運費。


    回到西廂房,林雨珍沒著急去學習,看到茶幾上有瓜子,就抓了一把嗑,還給自己倒了杯水。


    “俊生,你要不要喝水?”


    許俊生點頭,覺得挺稀奇,也抓了一把瓜子,問,“雨珍,你今天不用學習啦?”


    林雨珍拿出一包剛買回來的幹香菇,笑著說,“俊生,既然你想做這個生意,咱們今天就仔細研究研究這個。”


    許俊生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研究的,香菇隻要肉厚,大小都成,關鍵是要聞香氣,香氣濃的才是好貨。


    林雨珍指了指,說,“俊生,你看我買的這質量怎麽樣?”


    副食店的香菇供應不太充足,倒是有三種,她買了最貴的,就大舅媽買的那種,二兩就要三毛錢了。


    許俊生打開紙包看了看,“挺不錯的啊。”


    林雨珍說,“俊生,你就照著這個標準進貨吧,這樣準成。”


    許俊生搖頭,“嗨,他們這個都是挑出來的,收貨量那麽大,沒法兒這麽整。”


    林雨珍挑眉,“別人能挑,你也可以讓人專門挑出來啊。”


    許俊生笑著說,“我盡量吧。”


    林雨珍又拿出另外一包香菇,“你再看看這個!”


    許俊生打開瞅了一眼,說,“這不都一樣的嗎?”


    林雨珍伸出手指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命令他,“再看!”


    許俊生上手一扒拉,立馬就發現問題了,這包香菇也就上麵一層是好的,底下全是碎的。


    林雨珍說,“俊生,你要是進了這樣的貨,可就賺不到錢了。”


    許俊生搖頭,“哪能呢,這不是騙人的嗎,這麽差的貨我指定不會要!”


    他喂她喝了口水,摟著她的腰說,“雨珍,要不,你請幾天假,咱們一起去?”


    他們結婚,哪也沒去,故地重遊,就相當於度蜜月了。


    林雨珍抿嘴笑,“我不去,這個季節往東北跑,那不是專門去挨凍了嗎?”


    許俊生說,“嗨,咱都待過七年,還怕這個啊,多穿點不就行了?”


    她把幾朵香菇放到一個搪瓷缸裏,撒了點水,蓋上蓋子。


    許俊生好奇的問,“這幹嘛呢?”


    林雨珍放到窗台上,挺神秘的說,“你別動啊,我有用!”


    第二天一早,蘑菇一點事兒沒有,第二天夜裏,也還是沒事兒,第三天早上,有點怪怪的,夜裏,那種怪味很明顯了。


    林雨珍拿著這兩朵香菇,“俊生,你聞聞!”


    許俊生湊近聞了聞,皺著眉頭說,“這蘑菇壞了吧?”


    林雨珍點點頭,說,“對,要是你收來的蘑菇幹度不對,在火車上悶一路,就會這麽壞了!”


    許俊生盯著她看了幾眼,問,“雨珍,你是不是特別不放心,怕我這一趟賠錢啊?”


    林雨珍的確不放心,不然也不會拉上大表哥,張曆城這人,上輩子生意做的不算大,倒是沒賠過錢,做事兒特別仔細,就他做的糖葫蘆,山楂都是一個一個挑出來的,小的,形狀不好看的,有蟲眼的,或者磕碰的,一律不要。


    這也是他的糖葫蘆賣的比別人快的原因。


    現在有張曆城把著質量關,她又這麽提醒過了,這筆買賣要是還成不了,那就隻能當做交學費了。


    反正許俊生早早晚晚能賺到大錢。


    她抿嘴,“賠了也沒事兒,偷偷告訴你,我另外還有一個存折,上麵有兩百塊錢,我養你!”


    許俊生一聽差點笑噴了,說,“我指定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過了兩天,買好去加格達奇的票,許俊生就和張曆城一起出發去大興安嶺了。


    許俊生帶的東西不多,就一個包,包裏有兩件換洗衣服,再就是有點吃的,提起來都挺輕的,張曆城可倒好,帶了兩個特別大的包,其中一個還挺沉,也不知道裏麵裝的啥。


    等火車開動了,張曆城打開其中一個包,從裏麵摸出一個還熱乎的黃米粽子,說,“俊生,嚐嚐,裏頭放了大棗!”


    去一趟東北不容易,張曆城琢磨了好幾天了,這一路上帶點什麽給賣了賺路費,後來去市場見有賣大黃米的,價錢還不算貴,就買了二十斤回家,泡了一晚上,包出來粽子蒸了三大鍋,給家裏留了十幾個,其餘他都帶上了。


    許俊生覺得,雨珍這大表哥挺逗,這是去趟東北,又不是去逃荒,怎麽還用帶那麽多黃米粽子,就是再多幾個人,那也吃不完啊。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張曆城帶這麽多,不是自個吃的,而是要賣給別人的,他用網兜裝了十幾個粽子,沒走出這節車廂,就賣掉了。


    在幾乎全封閉的車廂裏,粽子的清香味兒特別勾人,張曆城本來是很會吆喝的,但在火車上,他不能這麽做,隻能拿著粽子一趟一趟的兜售,從火車開動了,到晚上六七點,都沒在座位上坐著過。


    八點多,所有的粽子終於賣完了。


    張曆城喜滋滋的把錢放好,跟許俊生耳語,“一共一百多個粽子,賺了十一塊。”


    從平城到加格達奇的硬座車票是十二,許俊生找人買的硬臥票,票價是二十二,雖然沒能把車票全都掙回來,但相當於十一塊錢就坐了臥鋪,也挺合適的。


    許俊生對他豎了大拇指,說,“不錯。”


    雖然他也是很想賺錢,但指定想不到,還能有坐火車賣粽子這種操作。


    張曆城這忙活了半天,自個兒還沒吃呢,他去洗了把手,從另外一個包裏拿出玉米餅子和一包鹹菜,很開心的吃了起來。


    許俊生再度震驚,“你就吃這個啊?”


    真行,這麽多粽子,一個也不給自己留,都賣了,末了自己啃餅子,這不傻嗎?


    張曆城笑著解釋,“我愛吃玉米餅子,覺得越嚼越香,搭配著鹹菜吃,挺好的!”


    畢竟剛才吃了人家一個粽子,許俊生過意不去,從包裏拿出半包綠豆糕,說,“你嚐嚐這個吧,是雨珍特意去城西買的!”


    據說是祖傳的手藝,說是這點心的老師傅,祖上曾經給王府裏供應過點心呢,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這綠豆糕的確是好,吃了既不噎人,也不會太過油膩,而且甜度剛剛好。


    張曆城羨慕了,說,“妹夫,雨珍真夠疼你的,就為了買個點心,還去了一趟城西。”


    許俊生樂了,“那是,你快嚐嚐吧!”


    第二天一早,許俊生去餐車買了兩份早餐,是油條大餅和豆漿,挺平常的東西,價格貴了差不多兩倍。


    張曆城已經吃上了,還是就著鹹菜啃玉米餅子。


    見許俊生買的多,他也就把另一份吃了,但吃完了,去餐車問了問,回來就給了許俊生三毛錢和□□票。


    許俊生怎麽可能要,說,“咱們都是親戚,一塊兒出來了那還用分的這麽清,要是雨珍知道了,一準兒會說我!”


    張曆城卻堅持要給,“俊生,你能帶著我跑這一趟,我就挺感激了,來之前我都當著我爸和雨珍的麵說了,所有的花費,都得是我自個花錢,你快收著吧。”


    許俊生隻好收著了。


    等到中午,他又去餐車買飯,比起早上的豆漿油條,午飯品種多,但價格也更貴了,一份隻加了一點肉末的葷菜,一份素菜,再加上兩個白麵饅頭,一共得六毛錢了。


    許俊生挺為難,不知道該不該給張曆城帶一份了,不帶吧覺得過意不去,帶吧似乎也不太合適。


    他偷偷往瞄過幾眼,張曆城帶的玉米餅子,再吃兩三天也足夠了。


    正猶豫間,張曆城也跑過來了,生怕他多買了,大聲嚷嚷,“俊生,你買你自個的就成了,這飯太貴,太宰人了!”


    正在打飯的列車員瞬間臉都黑了。


    許俊生有點尷尬,打完飯匆匆回到車廂,說,“表哥,這火車上的飯賣得貴,倒也不一定是宰人。”


    玉米餅子太涼,張曆城喝了一口熱水,說,“賣的那麽貴,怎麽不是宰人了?”


    許俊生說,“這就是一個成本的問題,在火車上賣飯,指定比在路邊賣成本高,要是沒有餐車,那就能多拉一車廂人,多賣票,現在有了餐車,那就不能賣票了,而且還得配廚師配服務員,買的人還不多,所以即便價格貴,總體應該也是不怎麽賺錢的!”


    他雖然不喜歡經貿局的工作,但和單位幾個同事關係挺好,其中有個是對外貿易大學畢業的,學經濟的,挺好為人師,給許俊生講了不少這方麵的知識。


    張曆城倒是沒想到,他這妹夫懂得還挺多,笑著說,“你這麽一說,我覺得他們宰人也是沒辦法。”


    不宰人,就得賠錢啊。


    賠錢的買賣指定不能幹。


    第三天下午,他們終於來到了大興安林的首府加格達奇,還好他們運氣挺好,這邊十來天沒下雪了,去哪兒都方便。


    許俊生趕緊搭了一輛車去了五七農場。


    張曆城不舍得繼續住旅館,第二天就到處打聽,賃了一處院子,一個月五塊錢,本來他提出要賃半個月,人家不同意,沒辦法隻能交了一個月的錢。


    他這次來東北,準備的挺充足的,除了把自己穿的圓滾滾的,穿了兩層棉衣,另一個行李包裏,還帶了被褥,往床上一鋪,就能住了。


    第二天,他上街買了紅紙,裁成小塊兒,寫了數十張高價收蘑菇的啟示,也沒忘在下麵綴上平城經貿公司。


    張曆城開出的價格是兩毛錢一斤,比供銷社收購的價格翻了一倍,當天下午,就有不少人提著蘑菇來了。


    但他開出的價格高,要求也挺挑剔,十個人來,能收下五個人的貨就不錯了。


    許俊生這邊,工作進行的就沒那麽順利了。


    他這次是為了收購人參來的。


    他們五七農場除了種植一般的農作物,還有一個規模挺大的人參種植園。


    這裏麵種的,都是優質的園參,因為人工養殖人參需要技術和經驗,在這裏工作的基本都是本地職工。


    農場的副廠長姓白,白副場長對許俊生印象很深刻,他分管農場的食堂,每個月的報表都會認真看,有一段時間發現,有個叫許俊生的青年,一個月至少要吃七八天病號飯。


    出於好奇,他特意去看了看真人,發現小夥子活蹦亂跳的,根本一點毛病沒有,他當時怒氣衝衝的提議,處分這個許俊生。


    然而正職王場長不但沒同意,還說一堆有的沒的。


    這會兒許俊生來了,還是為了收購人參來的,白副場長可算是找到機會了,說,“小許啊,咱們參園你也知道,管理是非常嚴格科學的,人參質量特別更好,五年出一次參,明年就出了,你來的太晚了,這些人參早早就被預定了!”


    許俊生也不惱,找以前的同學擠了一晚上,第二天去找正職王場長了。


    王場長見到他,比白副廠長的態度可好多了,“俊生啊,我已經聽老白說了,你們經貿公司要收購人參,現在的確都被預定了,要不這麽著,我幫你聯係一下其他農場,看看誰家有。”


    許俊生笑了笑,低聲說,“王叔,園參我自個再去打聽打聽就成,我是想問問您,北邊山坡下那一大片,長得怎麽樣了,也有十來年了吧?”


    王場長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說,“你想幹什麽,不準亂說啊!”


    這其實算是農場的一個秘密,隻不過被許俊生無意間發現了,他們農場地處偏僻,方圓數十裏沒有人煙,特別是北邊,直接就是一大片樹林子,雖然不是什麽深山老林,但往裏走也不容易,因為有個自然形成的山穀,挺深還特別窄,掉裏頭自個出不來,而且總有人說,那邊林子有點邪性,不能輕易去。


    知青們都不敢去,一開始許俊生也不敢去,後來實在好奇,大白天裝病,偷偷摸去了,他沒發現有什麽邪性,倒是聽到了不少野獸的聲音,嚇得趕緊又回來了。


    事後又特別後悔,因為當時他發現了兩棵人參,本來要挖,但挖人參特別麻煩,他又沒帶工具,隻能走了。


    第二回再去,就有人攔住他了。


    他用兩瓶酒賄賂了農場的一個中層領導,總算是問出來了,原來那一片林子裏,是人為灑下了人參種子,但任由其生長的。


    據說,長出來的人參和野生的一模一樣。


    當時他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這次來之前,經人介紹,專門請教了中藥學院的一個教授,人家說,這樣的人參,理論上,藥用價值和野山參應該是不相上下的,要是真的有還挺想見識一下。


    同仁堂的展示館裏,一株不大的野山參,售價已經特別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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