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在夜深後的萬向城過道上默不作聲的走著,腳上濕漉漉的人字拖隨著我的步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由於氣溫相比前些日子明顯提高了不少,所以我索性穿上了一條沙灘短褲;記得那個時候廖媛醫生還開玩笑說我隻是大腿中了一槍,穿著沙灘褲不會露出傷疤,當時還覺得一定不會有穿上這種褲子的時候了,沒想到現在我竟然真的穿上了一條這樣的褲子。雖然下半身的著裝看似清涼,我上身還是穿了一件深紅色的兜帽薄外套,這件外套幾乎沒有什麽棉夾層,隻是基本能抵禦一點風寒,再者就是戴上兜帽後,我會感覺更有安全感一些。為了盡量保持所謂的低調,我選的深紅色上衣也不會在夜色中太揚眼,而沙灘褲也隻是藍黑相間;雖然搭配比較奇怪,但總體上不太會引起路人的注意,況且我的動作幅度也不太大,一些性格極端愛找茬的人從我身邊經過也隻是瞥一眼過而已。


    我這麽大費周章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這個安全區還有很多討厭我的人,但我今天必須得洗個澡。沒錯,我已經差不多一周沒有洗澡了。雖然這幾天睡覺前也會偷偷去找洗手池洗臉,可是能痛痛快快地洗個澡似乎成了我能洗去這段時間黴運的奢望。洗臉聽上去很簡單,但像此時的我,如果洗過臉後,就會原形畢露,這就意味著洗臉也不得不成了一件偷偷摸摸的事。


    通常我的洗漱時間都會挑在萬向城的人活動較少的時段,像是深夜或者清晨都是比較好的時間。每次洗完,我都必須蓋頭遮臉,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用最快最低調的方式回到房間;有時我會立刻化上妝,因為這樣可以立刻讓我“恢複原樣”,但如果快要睡覺,我還是願意暫時保持那副死人臉。


    最近我對自己的這張死人臉產生了極度的厭惡。鏡子裏的自己更像是一張遺像,而且是死後才拍攝的那種黑白遺像,每次看到都會有種在瞻仰自己遺容的感覺,寂寞與悲憤隨之而來。雖然想盡辦法想克製,但現在我逐漸被對於自己的憤怒所控製,有時就想找個沒人聽到的地方呐喊,咆哮自己悲慘的現在。


    禮貌的敲門聲打斷了我麵對鏡子的自嘲,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已經快十二點,通常這個時候已經沒人在外麵晃蕩。黃瑋崢和張曉穎似乎幾天前就和那個老狼一起去執行任務了,至於其他人也都有著各自要忙的事,我實在是找不到什麽理由,會讓他們大晚上的來找我。不過前一陣子經常來串門的陳茉倒是沒了音訊,或許明天我該找個時間去看看她,雖然也不知道找她到底要做些什麽。


    我心不在焉地打開門,頓時眼前一黑,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麵前,硬是把我逼退一步。


    “謝濤,你找我有事?”我裝作沒被嚇著的樣子,故作鎮定的問道。


    雖然臉上沒有任何修飾,但我猜他應該看得出我的驚訝而他自己本身也在看到一臉慘白以及眼睛裏也始終散發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凶光的我之後有些吃驚。


    “打擾到你了?”謝濤這個大個子說話一直都比較溫柔,這和他的魁梧身材形成極大的反差。


    “沒事,我也隻是剛回來沒多久。”我讓開門,用下巴指了指屋內,謝濤便彬彬有禮地走進來。


    他看到我半幹的頭發再看看我的裝束,好奇道:“你是這樣去洗澡的?”


    “嘿嘿,沒辦法啊。”我苦笑地脫下外套;現在的氣溫隻要在室內都相對比較舒服,所以我即便穿著短袖體恤衫也不會感覺到太冷。


    “好吧,我能理解。”


    和穿著如此隨便的我相比,全副武裝的謝濤就感覺特別正式,不僅背了個實用的耐磨背包還帶上了他的短突步槍,背包的各個口袋裏都裝的鼓脹,在右下方的位置還吊著一捆麻繩。他雖然裏麵跟我一樣穿的是一件普通的圓領體恤,但卻還穿了一件軍綠色禦風夾克,全然一副即將外出的打扮。他左右觀察了一遍我的房間,讓我想起了高中軍訓時檢查營房的教官。


    “我們待會要出去。”


    “這樣啊,小心點。”我客套了一句便一屁股坐在床鋪上,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哎?我們?”我張大了嘴,半盤腿坐在床上。


    “是的,你,我,班智瑜還有兩個你不認識的人。”謝濤似乎已經預料到我會有這麽大的反應,“這是張刑的要求,盧華雄博士也同意了。”


    “但為什麽?我可是……”


    “對,正因為你是這個樣,他們才要求帶上你。有了你,死城森林基本就沒有太大的威脅了。”


    “死城森林?我們要去死城森林?”我跳下床,一想到那個毛骨悚然的地方,我的心跳就不由得加快。


    “嗯,我們要帶一個植物學家進入森林采集樣本並且就地做一些試驗。”


    “人都沒治好,就要開始治植物了嗎?”我哂笑諷刺道。


    “宇恒,上次讓你發狂的藥物就是可以治療感染病毒的植物。我猜這個實驗或多或少跟你有關。”


    一提起那件不堪回首的慘劇,我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不過謝濤他並不是故意諷刺我,如果按他這樣說,那我的確有跟他們一起出去的必要。我認真問他道:“那我們是待會就出發?”


    “不用,我們明天六點出發,你還可以休息一下。”謝濤意識到我正在意他的裝備,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哦!我剛才接到通知的時候以為立刻就執行任務,後來他們才說要明天一早出發。”


    謝濤畢竟是一個職業軍人,雷厲風行的態度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看著和我年齡相仿的他正因為自己的小插曲感到出糗,我不禁笑道:“沒事,你這樣是對的。那我們明天見吧。”


    謝濤離開後,我就連忙抓緊時間上床睡覺,隻不過想睡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春冬交期,南寧的天氣就會變得潮濕,地板和牆壁上都會凝成一顆顆小水珠,就連被子衣物摸上去都感覺濕濕的,摻雜各種氣味的空氣本來就不太好聞,再加上潮濕的黴味更讓人不舒服。


    在床上輾轉反側,意識迷迷糊糊地遊離了一宿。房間外走動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樓下不時傳來店鋪開門的聲音。我看了看手上的表,距離出發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再賴在床上也沒有意思,於是我決定下床開始為出行做些準備。


    我坐在桌子前,鏡子裏的自己談不上糟糕透頂但也好不到哪去。我拿出粉底,但我實在不想再往臉上擦這玩意了。雖然在陳茉的幫助下,我的技術有所提升,但我實在無法忍受每天都要用這種偽裝來欺騙身邊的人欺騙自己。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韋厲勤的話再次回蕩在腦海中。


    杜宇恒,我感謝你過去你為我們做的一切,但你要知道現在你有多危險,如果你真想保護我們,就請離開。


    多麽刺耳卻又多麽現實的忠告……


    我深吸一口氣,停止內心的掙紮,蓋上了化妝盒,轉身去清點自己的裝備。至於臉上的工作,我這次下定決心去麵對最真實的自己。


    我正要出發,謝濤就在門外敲門道:“杜宇恒,你起來了嗎?”


    “嗯,剛要出門,你就來了。”


    我一開門,謝濤正好撞見我毫無粉底遮掩的臉。他有些忌諱地小聲問道:“那個……你不打算處理一下……”他用手指有意無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不在乎地聳聳肩,抖了抖拿著槍的右手。謝濤身後剛好走過一個路人,在看到我後,像是撞見鬼了一樣,弓著背快步走過。“沒什麽好處理的,這就是我。反正就算不是這個樣,該怎麽對我的人還是怎麽樣對我。”


    “好吧。”謝濤不太好意思強迫我,隻好強笑示意我們可以出發,轉身走在我前麵,“班智瑜他們已經在門口等我們。”


    “不坐車嗎?”


    “當然。”謝濤和我走了一條捷徑,可以直接通到萬向城的正門,“不過他們已經把車開到正門了。”


    我沒有看見謝濤的表情,不過他的背影讓我感覺得到了他有所隱瞞,估計是因為他們不想讓我再經過那天悲劇的現場吧。在經過一家有東西吃的商店前,謝濤突然主動跑進店裏,過了一會兒,他拿著兩杯冒著熱氣的米糊,興匆匆地跑回來。


    “昨晚聽說這家店有新產品,原來是這個,嚐嚐看吧,當做是早餐。”謝濤爽朗的笑聲在早晨的走道上格外大聲。


    我謝過他給的早餐,繼續跟在他的後麵朝會合地點走去。其實不單單是萬向城,在青山的時候也偶爾會聽到因為找到了新補給品而新增的配餐。在危機爆發後沒多久,人們就開始囤積糧食和有用的物資,除了一些沒有人記起或是地處於危險地帶的超市商店外,大多數的超市都被洗劫一空。


    擁有大量物資同時又有能力保證其不受侵犯的人和群體就以各種要求主張來吸納幸存者,最終成為勢力變得強大。遊走在邕江上的江上人,曾經的市長組建的青山,四處流竄為所欲為的飛車黨以及實力驚人同時行事怪異的萬向城,之所以能成為四大勢力,說白了就是他們擁有武器和物資補給。


    無論這些勢力的主張是什麽,他們都有個共同點就是竭盡全力地從這座死亡之城中找到有用的物資。過去在青山,曾經有過偵察兵帶回好幾箱方便麵,這種在過去被認為是不健康食品的東西一下子成了無價之寶,很多人都願意出高價錢來吃上一碗。而我手中這個被謝濤稱作是“新產品”的米糊,其實就是摻雜了蛋花的稀米糊,為了調節味道,店家還加了番茄。我敢說這玩意要是放在過去,誰都不會去吃,而現在,就是難得的新產品。


    “有雞蛋?”我喝了幾口後,打趣道,“萬向城養了很多雞嗎?”


    “這我就不懂了。不過聽說過去曾經有人在附近的菜市裏找到了一群餓的幹瘦,快要死絕的雞。估計是養了一陣子,養出雞蛋了吧。”謝濤最後舔了舔杯子邊上僅剩的小碎蛋花,像個貪吃的孩子,滿足地吐了口熱氣。


    我們邊走邊吃完了這頓味道不錯的早餐,路上也沒見到很多人,當然,就算是見到,他們也都快步從我身邊掠過。沒走多久就看見班智瑜在萬向城的正門東張西望,他在看見我和謝濤後,連忙誇張地朝我們揮舞著他瘦小的雙手。


    走近後,我話還沒開說,班智瑜就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旁顧左右地小聲問我道:“你怎麽這樣就出來了?”


    “不行嗎?”


    “不是,我們倒是無所謂,隻不過……”他說到這,用眼睛指了指正在門口外清點裝備的兩個人,“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得了吧,說得好像你過去見過我現在這個樣子一樣。”我壞笑地看著班智瑜,突然板著臉,身子猛然朝他一傾,嚇唬道,“嚇到了吧?”


    班智瑜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不過還是嘴硬道:“怎麽會啊!不要太高估自己了,好不好?”


    沒想到曾經對我畏懼三分的班智瑜如今也學會反口了,我歪笑著正準備殺殺他的銳氣,這時,門外的兩個人在聽到了我們的動靜後都走進來了。


    這兩個人一男一女,從他們的穿著上就可以看出,他們身份一定有著巨大的差別。一身破舊的中年男子感覺要更老道些,身上的裝備和過去我所見到的拾荒人有些不一樣,除了一把在拾荒人中使用比較普及的63式步槍外還在腰間配了一把做工精美的劍,仔細一看我不由得懷疑那是韋宏曾經所用的漢劍,畢竟在上次和飛車黨大鬧之後就再也沒見到那把劍的蹤跡。這把劍的劍鞘和韋宏那把一樣是黑紅相間,黑漆後的古木上印有赤炎紅紋,底部稍有磨損,金屬護套有些變形,不過劍柄及護手部位的紋飾依然清晰精美。定視許久後更讓我肯定這就是韋宏的劍。


    男人的個子算不上太高,腰上的劍更讓他顯得腰長與他的身高不合比例,背上的黑色運動背包裏或許還裝了其他有用的裝備,把他的身子微微下壓。雖然這人其貌不揚,灰土的麵貌更像個忙於田間的農民,不過我感覺他的確不隻是配把好看的劍來給自己壯膽,從他紋路清晰的手部肌腱來看,不說精湛至少他懂得如何使用身上的武器,或許還是個行家。相比之下,那個女人穿的都是舊衣物,而且磨損都比較嚴重,但保持著最大程度的整潔,看上去她應該是第一次外出行動。


    女人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上下,或許更年輕,她灰色牛仔衣還顯得有些緊身,靴子上也沒有多少泥土灰塵,而她的武器則隻是一把用自製皮扣裝著,別在腰間的匕首。和過去我見到的匕首小刀不同,這把匕首並不是常見的水果刀或者是軍刀,它的刀柄和刀鞘都是銀色的金屬,或許是錫器,上麵的刻有精美的雕紋,頗有藏域風味,更像是一個工藝藝術品。不過,這個女人八成沒有用過刀,可以說這把匕首在她手上也許有可能救她一命不過也可能隻是給了她一個刎頸自殺的機會。


    “刀不錯。”與其等著看別人對我千篇一律的表情,我還不如找些話題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女人的麵向似乎比較和善,我決定和她寒暄幾句。不過我說出口後反而覺得自己有點自來熟的套近乎,可能對方正在想著如何和我劃清界限了吧。


    “謝謝。”女人出乎意料地對我倏爾一笑,臉上看不到一絲嫌棄或是害怕的表情。


    “這位是我們的植物學家,過去是藥用植物園的研究員,廖卓君。”班智瑜突兀的介紹反而讓我又再找回了自己被人討厭的感覺,在廖卓君點頭和我們打招呼後,他又請出那個中年的拾荒人,“這位是曹立格,曹師傅,他過去是個的士司機。”


    “你會用劍?”我用下巴指了指曹立格的劍。


    他可沒像廖卓君那樣友善的回應我,而是轉身準備出門,草草回答了一句。“略懂,過去練過。”


    好吧,我並不期望這兩個人都友好對我,至少可以確定這家夥的確是可以用劍耍幾個把式。曹師傅走出門後,我們都相互看了一眼,大家都對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心知肚明。我倒是慶幸廖卓君對我活死人的樣子不感到害怕,而曹立格,我隻希望他不要在我背後朝我捅上一劍。


    剛走出門,我就看見了我們這次出行的交通工具——一輛加裝了鋼板防護的箱型麵包貨車。這部麵包車不僅加高了底盤,輪胎也換裝了特殊的越野輪胎,要不是車型的限製,這輛車絕對可以去參加卡塔爾拉力賽了。不過在車頂位置還加裝的一挺89式重機槍讓人對這部車的功能一目了然。其實在萬向城這幾天,我發現這裏的武器並不比青山一類政府的安全區差,當然他們的武器更多的是土槍土炮和零星的現役軍警武器,不過聽人說萬向城的張邢好像過去曾是一個專門跟東南亞小國有聯係的軍火走私販,所以也就不奇怪在萬向城會見到有不少拾荒人帶有63式、56式步槍一類的武器。


    除此之外,在車頭保險杠的位置還焊裝了一個類似推土機的工程鏟,擋風玻璃和其他的車窗上都撞上了鐵網並貼上了黑色的防曬膜;這些黑色薄膜可以保證在外看不見車內的情況,而鐵網也自然起到了最大程度的車窗保護。


    其實過去在青山甚至是田陽基地我都見過不少改裝車,不過這一輛算得上是麵麵俱到,似乎已經做好長遠打算應對可能發生的任何狀況。從車的另一側走出一個我熟悉的麵孔,他正忙著把裝備整裝上車,看到我們後,他拍拍手走上前,臉上並沒有多少友好;至少對我來說不怎麽友好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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